大宋从开国至今就没见过这样的,刚刚晋爵,却又降职。
康大娘子被祁家下毒次日,王家就不声不吭的将康大娘子的尸体火化,然后连葬礼都没办就把骨灰送到城郊安葬,并在玉清观进行供奉,神位牌上仍然写着是康家主母,用的是康大娘子亲生儿子的名义给康大娘子立的牌位。
按照盛老太太的说法,康家不敢违逆盛长槐的吩咐,写下了休书,但也不敢过分得罪康家,虽然说两家以后估计做不成亲戚了,但是王家这点掩人耳目的做法,康家也不敢,或者是不愿意拆穿。
毕竟康家也不想让人知道他们家为了掩盖之前的人命官司,不得已将自家大娘子休了这个丑事。
而王家对外的说法是,康大娘子突然染上恶疾去世,怕传染给家里人,所以才便宜行事,这种事情在这年头不少见,康家也表现出默许的态度,虽然有人怀疑这件事情的真伪,但又从盛家和王家,甚至是康家得不到一点消息,虽然民间议论纷纷,但这种事情在汴京太常见了,也没引起多大非议。
表面上是这样,其实背后并不然。
盛长槐带人进入王家,可是有不少人看见了,第三日大朝会,盛长槐晋爵刚刚结束,就有御史言官弹劾盛长槐,说他私闯前太师府邸,即便是盛长槐知道这是王家用了人情,让韩章韩大相公授意言官弹劾,但还是忍了下来。
毕竟他私闯前太师府邸这事无可抵赖,本就不和规矩,他也做好了被言官弹劾的准备。
再加上盛老太太警告过他,不让他在多事,所以也没做过多分辨,认下了这个事情。
不过好在王家也就到此为止了,不管怎么说,光凭这一点,不足以扳倒盛长槐,说是带兵私闯,实际上那日张顺他们都是做的下人打扮,最多是个恃宠而骄,飞扬跋扈,王家又不能出头说明真相,降职已经到顶了。
于是今日大朝会便出现了非常罕见的一幕,至少在大宋是第一次。盛长槐刚刚由不世袭的蜀县侯晋爵为世袭罔替的西平侯,就被御史言官弹劾,官家下旨训斥,为了给百官一个交代,将盛长槐秦风路经略安抚使的职位降为副使,正使的职位由原来的副使王韶接任。
御史台那边,因之前大部分人被贬,现在已经不是海文仁在的时候那样拧成一股绳,韩章韩大相公已经趁机将手伸进了御史台,有言官听从他的吩咐,这也是理所当然的。
盛长槐这一波也不算吃亏,王韶和他理念一致,谁当正使,谁当副使,没什么两样,秦风路的政策该怎么执行,就怎么执行。
而侯府那边,刚刚搬过去的老太太知道今日朝会的结果,总算是松了一口气,一来欣慰盛长槐没有在犯倔,二来这种后果,也在她的接受范围之内。
“张氏你也别太担心,官家既然没有进一步追究,这件事就算过去了。”
之所以那么说,是因为盛老太太知道,盛家发生的一切事情,能瞒得过别人,瞒不过官家。盛家之前不过是五品,先帝或许没有派皇城司探子。
但是盛家从盛长槐救驾开始,官家又是个多疑的,自然会在侯府,甚至是盛家安插密探,虽然之前皇城司没掌握在他手里,但是他手上也创建了一只不亚于皇城司的密碟,这是每个皇帝都会去做的,只不过现在这个官家更加重视这一点。
至于为什么盛长槐和盛老太太都能接受这个结果,按照盛老太太的原话就是。
“你都把人家女儿杀了,还不允许人家私下里搞一些小动作。”
不过盛老太太和盛长槐倒是意见一致,这一次盛家忍了,后面如果王家在搞什么出格的动作,那就不要怪盛家反击了。这一次,就算是给盛长柏和王大娘子面子,不和王家追究了。
盛老太太最担心的还不是盛长槐,而是盛长柏和顾廷烨,他们两个人受皇命署理盐政,无召回京,这乃是官场大忌,好在他们现在做的这件事事关官家日后的大计,表面上也没有追究,只是让内官私下里到训斥了几句。
盛长柏和顾廷烨第二日天不亮就匆匆从汴京离开,没惊动任何人,刚好在城郊碰到了一早等在那里的内官,两人虽然被官家训斥,但他们不敢,也不能有怨言,甚至还得感谢皇恩浩荡,毕竟训斥之后,官家日后就不可能秋后算账了。
“咱们这个官家,手段是越发老练了,不比之前刚登基的时候了,如果当初和太后争权的时候他能有这样的手段,也不至于当初闹成那样,槐哥儿,你不在汴京也好,等到事情处理完了,赶紧去秦风路吧吗,太后能保你一时,保不了你一世。”
是的,盛长槐能有现在的结局,都是因为太后在背后说了情,哪怕太后已经撤帘归政,但也不至于连一句话也说不上了。
盛长槐这次带着私兵私闯官宦之家,若是其他勋贵或者武将,不可能这样轻飘飘的放过去,虽然王家出于某种考虑没有出面,但是官家却是一清二楚的,本朝防患武官有多么厉害,王老太太可是最清楚的,尤其是官家这样经历过叛乱才登上皇位的,更是把这种事情当做底线。
说个不好听的,盛长槐今日能带兵私闯官宦之家,前太师府邸,下一次是不是能带兵私闯皇宫,这种事情,严重性不言而喻。
这时候,盛明兰却有些出人意料的消息。
“我听说昨天晚上,刘贵妃那个姐姐去了王家,待了好久才出门,出来的时候,王家全家人,包括王太夫人都亲自将她送到门口,刘贵妃虽然得宠,但她姐姐不过三等诰命,王太夫人可是一等诰命,按照常理,由二哥哥的舅母送出王家就可以,王老太太如此做派,莫非这背后有什么阴谋,会不会是对付槐大哥哥的。”
盛明兰这两日也怕王家搞什么幺蛾子,专门派了人在王家附近盯着,所以才会知道刘贵妃的姐姐趁着夜色去王家之事。
盛明兰之所以觉得奇怪,有两点原因,一来刘贵妃娘家乃是禹州出身,和汴京大家族并无往来,自然也和王家没什么交情。二来即便是替刘贵妃交好王家,前去吊唁康大娘子,也应该是去康家,就算不去康家,去王家也该白日去,为什么要晚上去呢。
但是,盛老太太是什么人,这种事情见多了,暗自叹了一口气。
“看来以后要多事了,希望王家那个太夫人千万别行差踏错,王老太师配享太庙,门生故旧遍布朝野,即便是王家哥儿平庸,王家也能富贵十几年,日后柏哥儿成器,也不会不管王家,用不着走这种路子。”
盛老太太神色突然有些暗澹,自嘲的继续说道。
“都是为了我,槐哥儿犯忌私闯官宅,又设计让康大娘子死于下人之手,而柏哥儿,为了我这个没有血缘关系的祖母,和自家亲外祖母翻脸,王家这次,不仅恨上了你槐大哥哥,连你二哥哥也恨上了,恐怕还包括顾廷烨和明丫头你,我就怕她目光短浅,下注刘贵妃,将王家带入无底深渊。”
盛长槐和盛明兰都是聪明人,马上明白了盛老太太的意思。
自从太后退让,撤帘还政,彻底不理朝事,哪怕是给盛长槐撑腰,也是私底下求情,可见太后的态度坚决,官家不用在和太后勾心斗角,将心思放到稳固权利上面。
而没过多久官家就发现了一个可怕的事实,太子在民间和朝中颇有声誉,有贤德储君之称,这也就罢了,哪个当父亲的不希望儿子成器。
但却有一点,那就是储君不能触碰军权,这是每个当皇帝最防范的一点,别说是皇家,就是有些大家族里面,掌权的父亲没到放权的时候,如果自家儿子僭越,那也是会使用家法惩罚。
而太子呢,掌管京郊大营的威北侯沉从兴是他亲娘舅,禹州旧部多和太子亲密,官家最倚靠的顾廷烨和太子是至交,官家那个多疑的性子,恐怕睡觉的时候都会被惊醒,纵观华夏封建王朝使,太子谋逆篡位的还少了吗。
不说前朝,只说本朝,虽然这个时空没有烛光斧影,但也有其他的传言,说是太宗暗害了太祖,更不用说官家就是因为藩王谋逆而上位的,自然会更加防备。
这就是一个怪圈,官家之前没有关注到这些,主要是因为有太后这个强敌,太后这个强敌一去,自然会想到这块。
虽然官家也不是真的就怀疑太子会如何,但也会有一些相应的态度,比如抬举刘贵妃,就是给太子表示自己的不满。
皇后娘娘是个聪明的,知道官家多疑,故意装病,将掌管六宫的权利交给刘贵妃,是为了打消官家的怀疑,太子自然也一样,做了对应的反应。
本来按照目前的朝局来看,官家虽然猜忌太子,还不至于将太子罢黜的结果,毕竟太子是他最优秀的儿子,其余诸子,一个年纪太小,再有就是身份不够,于礼不合。
朝内朝外都看的很明白,太子虽然做事会束手束脚,但储君之位稳如泰山。
但却却有人看不明白,那就是刘贵妃,给官家吹枕头风,让自家姐夫成为宫中禁卫统领,就是她最得意的一件事,官家虽然不见得就是被蒙蔽,但为了防范,做了这样的因对也是在情理之中。
这可就让刘贵妃觉得,官家是真的怀疑太子了,她的儿子有很大机会登上储位,让自家弟弟和姐姐帮自己拉拢朝臣,但正如上面所说,朝内朝外清醒的人是大多数,刘贵妃收效甚微。
而这一次,王家和盛家关系闹僵,王太夫人也因此对盛长柏失去信心,不觉得盛长柏将来会照顾王家子孙,再加上为了给女儿报仇,被仇恨冲晕了头脑,大有可能做出不理智的选择,她亲自将刘贵妃的姐姐送出王家,恐怕就是一个信号。
王家这样做,还有一个最大的原因,无论是顾廷烨,还是盛长槐,都和太子关系亲密,顾廷烨自不用说,从禹州开始就和太子关系莫逆,而盛长槐,太子多次夸赞他是年轻一辈翘楚。
还有盛长柏,虽然以前不算太子的人,但这一次帮太子整顿盐政,也入了太子的法眼,王大娘子是藏不住事的,以前和娘家亲密,早就不知道在王家显摆了多少次太子对盛长柏的看好。
这样一来,王家要想复仇,只能选择除了太子最有希望的刘贵妃之子永王,这是官家诸子中,唯一封王的存在,一两岁的时候就被封王,在外人看来,证明了官家对这个儿子的喜爱。
王家地位特殊,有王家加盟,比刘贵妃拉拢四五个朝臣还要重要,通过王家,自然是能拉拢到王老太师的门生故旧,而且王老太师的门生,大多数都受过王太夫人恩惠,这也是王太夫人在老太师过世之后,还能给儿子和几个姑爷某前程,帮康大娘子遮掩罪证的原因。
“这是要出大事了,刘贵妃若真的得到王家相助,再加上官家现在要平衡朝局,若不出意外,日后朝中要多事了,真有可能演变成夺嫡之争,槐哥儿,这汴京看来你是留不得了,你一日在汴京,便一日是王家的眼中钉,刘贵妃为了回报王家,指不定会在背后在官家面前诋毁你多少,你事情办完,马上回秦风路吧。”
盛长槐当然明白老太太的意思。
“放心吧祖母,我知道怎么做,刘贵妃哪怕得到王家相助,以她的性子,定然会搅风搅雨,得意不了多久,等到官家再有皇子出生,永王就不是唯一的选择了,不用两年,刘贵妃那种人就会自己犯错,正好孙儿在秦风路那边还需要磨砺两三年,山高皇帝远,刘贵妃的手伸不到那么长。”
盛老太太赞叹的看着盛长槐,他果然长进了许多,只要不犯倔,事情还是看的很准的,和老太太的猜测几乎差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