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长槐此言半真半假,杨无端生前百思不得其解,庆历之变前,他曾与好友贺,众正盈朝,范相公变法之后,朝局大变,同行者寥寥无几,只得出一句,人心不古。
卢尚书虽然当年自身摇摆不定,没有站队,但也对庆历之败深以为憾,以他的才学见识,自然明白,若是庆历变法成功,大宋的中兴,岂止于政通人和,听闻盛长槐之言,不由心向往之,朝盛长槐拱手一拜,为之前的言论表示歉意。
“敢问杨先生,生前有何可教天下人。”
这一拜,并非是对盛长槐,而是对杨无端,这边是盛长槐借庆历之变为恩师正名,因而盛长槐便替恩师受了这一拜,昂首回道。
“种树者必培其根,种德者必养其心。欲树之长,必于始生时删其繁枝。
欲德之盛,必于始学时去夫外好。”
卢尚书默念这几句,眼中光芒大盛,韩驸马和海文仁从未听说杨无端还有此言,相对一看,两人均摇了摇头,韩驸马想了想,主动开口问道。
“此言何解?”
盛长槐转身一指巴陵方向。
“当年范相公在岳阳楼有言,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得以天下士子俯首皆拜,恩师亦感慨,为天下之至诚,然后能立天下之大本。但天下有几个范文正。”
紧接着,盛长槐又遥指扬州方向。
“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此为范文正言,恩师深以为然,他只恨自己能做的有限,又注经释文,借先贤之言,警示天下士子,又在扬州资助办学,为天下培养几个德才兼备之人。”
顿了顿,盛长槐又说道。
“至于之前之言,长槐不才,耳濡目染之下,倒是有些结论,育人先育德,做官先做人,礼义仁智信,世人皆知此意,若是朝中官员能知行合一,我朝何止一个范文正公,正所谓,人心之得其正者即道心,道心之失其正者即人心。”
三楼众人这才恍然大悟,按照盛长槐的意思,杨无端去世前几年,注经释文,借先贤之言宣传自己的理论,所谓立言,大多数读书人都是这样做的,又在扬州资助教学,以他的名望影响扬州读书人。
卢尚书心思细腻,又从盛长槐言语中听出一个词来,老眼昏花的眼睛仿佛有了光芒。
“何为知行合一。”
“知是行的主意,行是知的工夫;知是行之始,行是知之成。知之真切笃实处即是行,行之明觉精察处即是知。知行功夫,本不可离。”
盛长槐铺垫了这么久,就是想把老师塑造成一个可以成圣之人,远观后世,再无比王阳明的理论更能镇住这个年代之人,他也就记得点点滴滴,都是从前世小说中了解一些,自己在查了些资料,并非真的有所研究,若说是自己的理论,早晚露馅,说成杨无端的,即便以后被人质疑,也能说是自己仅跟随老师学习太短,只听了个皮毛。
抛出这副言论,大宋乃是读书人最好的时代,自然有才智超群之人能完善一些,到时候,天下自称杨学中人的,恐不在少数。
不得不说,王阳明的理论,乃是站在前人的肩膀上,加上天赋奇才,之言半语,便将众人镇住,虽然楼上仅十数人,讨论的声音几乎要将楼顶掀开。
韩驸马和海文仁喜不自盛,就这几句话出去,杨无端除了诗才之外,学究天人的人设算是立住了,毕竟之前杨无端文名传天下,但看不惯他的也不在少数,毕竟杨无端做官并没有什么特别功绩,又没有著作问世,现在不同了,有盛长槐为杨无端扬名,在他们心里,盛长槐在杨无端临终前陪伴,所听到的并非这几句,定然还有其他更多的理论。
海文仁见众人讨论声音巨大,连忙站了起来,嗯了半天,才把议论声压下来,先是对着扬州方向俯首一拜,然后盯着盛长槐。
“孟英,这定是杨师晚年所悟,你作为杨师的关门弟子,在他晚年陪伴左右,可有所得。”
盛长槐整了整衣冠,提起狼毫笔,笔走龙蛇,写下四句。
“无善无恶心之体,有善有恶意之动,知善知恶是良知,为善去恶是格物。”
转头一看,韩城以不知去处,看到自己那几张手稿不知所踪,哑然失笑,吹干刚写的墨迹,递给卢尚书。
卢尚书结过手稿,将其念了出来,更是心悦诚服,对杨无端佩服的五体投地,也是向着扬州方向俯首相拜。
“杨无端,年轻的时候,你看不起我,我瞧不上你,但是今日你去了,老卢对你是心悦诚服,想不到你致仕几年,学问精进如此,我不如你良多,只恨老天不公,没等到你著作问世。”
说完,指着盛长槐大声说道。
“杨无端有此子继承衣钵,无憾矣,下一科此子必中。”
说完,甩了甩衣袖,昂首离去,韩驸马和海文仁闻言之后,脸上笑意更甚,拱手向卢尚书行礼,目送他离开此地。
其他士子和两位在三味书屋担任责编的,一同起身,向卢尚书行礼表示尊敬,待卢尚书离开,继而转头向盛长槐恭喜。
卢尚书虽然没有几个门人,但是朝中受其恩惠者不知道有多少人,就是当年韩章复相,也是卢尚书带头上书,这一句话若是传出去,无论是谁主导科举,都不敢将盛长槐罢黜,除非盛长槐过不了解试。
但韩驸马和海文仁心里一点也不担心,他们请卢尚书过来,并没想到有这样的结果,但是有此意外之喜,算是超出了他们的设想。
这时候,外边突然丝竹之声大作,紧接着,广云台的花船上传来了真真歌声,正是刚才盛长槐抄写的那首《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
就算是海文仁那种铁面之人,也随着歌声拍打着节拍,仔细倾听着,连连点头,广云台唱完,紧接着就是其他花船,像是约好了一般,轮番传唱,今日过后,盛长槐之名,便要传遍整个汴京,成为今年第一个扬名,估计也是最出名的读书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