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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二十七章:长安不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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轰——

巨大的尸骸陨坠而下,刀锋般插在积雪厚重的大地上。

雪尘海啸般掀起,向着四周排开。

上方。

林守溪抱着少女与猫坠落,狂风被剑经的法则牵引,逆流而上,巨手般拖住了他们。

狂风散尽时,林守溪与慕师靖犹在高空,他们失去了依托,笔直地摔向雪尘翻腾的尸骸表面。

砰!

林守溪及时取出了半具女尸垫在下面,尸体卸去了绝大部分的冲击,将他们回弹起来,林守溪调整姿态,于空中一翻,平稳地落到了雪地上去。

不愧是皇帝的尸体……这是不可理解的神明血肉,哪怕被龙息灼至焦黑,依旧维持着惊人的弹性。

慕师靖捂着口鼻,望着一片雪尘朦胧的荒原,庆幸这里没有村庄。

“这下可怎么办?”慕师靖看着死气沉沉的尸骸,叹气。

“圣子殿下不要担心,虽然它暂时动不了了,但本尊还精力充沛啊。”三花猫跳上慕师靖的肩头。

“你精力充沛有什么用啊?你能飞吗?”

慕师靖抄起三花猫的前腋,抓到身前,抖了抖,似乎是想从它身体里再抖出点愿力来。

“这不是留得青山在嘛……”

三花猫小声辩解,它看着栽在雪里的龙骸,只觉得这狗啃泥的姿势着实不雅。

林守溪没有理会这一人一猫的争论,只说了句:“走吧。”

“走?我们走了,这尸骸怎么办?”慕师靖问:“这可是苍碧之王的尸骸,我们要是少了这员大将,怎么与林仇义叫板?”

“你要是背得动,你来背。”林守溪澹澹地说。

慕师靖双手叉腰,一时也想不出对策。

“嗯,我们还是快点赶路吧,反正这东西应该没人会偷。”三花猫也说。

“你这冷血的土猫,这可是你朝夕相伴的坐骑,你就一点没感情吗?”慕师靖问。

“对呀,本尊都不急你急什么,真是皇帝不急……”

“嗯?”

“皇帝不急神女急。”三花猫轻声辩解:“这是圣壤殿的谚语。”

“巧舌如黄。”慕师靖冷哼。

苍碧之王的尸骸无法启用,他们不得不放弃,一路西上,赶往那座佳节将近的古都。

境界压制,天气严寒,山路险峻。

这等恶劣的天气,哪怕是妖魔都蛰伏在了各自洞府,几乎没有冒着严寒作恶的。

林守溪与慕师靖购置了厚实的衣裳,全力赶路,这一次,他们没有敌人,唯一的死敌只有漫长的道路。

雪时而下,时而停。

他们的脚步却从未停过。

少年少女翻过了很多山,可翻过高山时,他们不会有豁然开朗的感觉,因为高山之后,通常是山脉,连绵不绝到令人绝望的山脉。

赶了一天的路后,他们终于停下来歇了歇脚。

慕师靖看着三花猫点的一桌子鱼,微恼:“识潮之神苏醒,皇帝即将孕育,你这小土猫竟还想着胡吃海喝,有没有点大义之心?”

“有位先贤说过,口腹之乐才是一切善的来源,不享受欢乐,就不知晓什么是恶,更别说大义了。”三花猫振振有词。

“又是哪里学来的歪理。”慕师靖很不屑。

“圣子大人吃不吃嘛?”三花猫问。

“我……”慕师靖陷入挣扎。

“我们吃就好了,你家圣子殿下心怀天下,茶不思饭不想。”林守溪笑了笑,说。

“哎,你们给我留点!”慕师靖见林守溪将最肥嫩的肉夹走,终于急眼。

快子碰撞激烈,如同剑斗。

吃完饭后,慕师靖重新将猫抓到了怀里,当作暖手的热水袋子,三花猫也窝在她软绵绵的怀里,人猫各取所需。

三花猫以养精蓄锐为由趴在少女的胸口休息。

慕师靖则埋头赶路,也很少再说什么,唯有在疲惫休憩的时候,她才会偶尔调侃林守溪两句。

“这般心不在焉的,又在想师尊了么?过去一个月不知好好珍惜,分开了才知后悔,真是拖泥带水,自取灭亡。”慕师靖说。

“只是担心。”林守溪轻声道。

“哼。”慕师靖冷哼一声,又问:“如果这次劫难可以平安过去,你会与师尊在一起吗?”

“我们从未真正分开过。”林守溪说。

“我是说那样的在一起。”慕师靖伸出两截手指,碰了碰。

“你这么关心做什么?”林守溪问。

“师门大事,我身为圣女,关心一下怎么了?”慕师靖理直气壮。

“这是我与你师尊的事,你这小丫头少多嘴,要提亲也让你师尊自己来提。”林守溪道。

“你……”

慕师靖香腮半鼓,气得不轻,揉了个雪团砸了过去。

在行路一整日之后,于一片广袤的荒村里,他们终于遇到了一位兴风作浪的妖道。

这妖道干瘦如柴,手持一魂幡,说是可以召唤祖魂,让生者有机会与死者重逢,他坐在高台上,口述着妖邪之道,底下的民众在寒风中光着冻红的身体,宛若行尸走肉。

出手打败这妖道的不是林守溪与慕师靖,而是三花猫。

妖道见那三花小土猫靠近时,起初还很高兴,指向那猫,说这是圣人传道,妖猫来讨要封侯。

然后他被三花猫一爪封喉。

三花猫的出招干脆利落,慕师靖见了都吃惊不已,甚至生出自愧弗如之感。

将受骗的村民们送回家中后,三花猫昂首挺胸地走在慕师靖身边,耀武扬威道:

“本尊在雪原之时,每日与山底下的毒虫邪祟恶斗,苦练一年,早已今非昔比,只是苍碧之王太过强大,掩盖了本尊的光辉而已。”

三花猫说的没错,它如今的境界极为不俗,经常被慕师靖欺负,也只是因为血脉的压制罢了。

“小三花真是深藏不露。”慕师靖竖起了大拇指。

“那当然,莫说是这妖道,当初在地心之时,本尊连古老的小邪神都战胜过。”三花猫的尾巴要翘到天上去了。

“既然小三花这般厉害,那……”慕师靖欲言又止。

“你,你想干什么?”三花猫忽有不好的预感。

很快。

三花猫的脖子里多了一个项圈,项圈上多了条绳子,绳子后面连接着一个狭长微屈的木板,林守溪与慕师靖并排坐在上面,娇小的三花猫在前面奔跑。

不得不说,修炼有成的三花猫的确脱胎换骨,它拉着两人,在雪原上飞奔,后方载人的木板贴雪急掠,几乎要飞起来了。

三花猫心想,境界太高有时果然不是一件好事。

“勤劳的猫在拉木橇,怠惰的小狗却在休息。”慕师靖不忘指责林守溪。

“小狗?”

“嗯,上次我们不是赌过小禾的灵根吗?说好了谁输谁就是小狗的,你不会愿赌不服输吧?”慕师靖狐疑道。

“小禾的确有声之灵根,但你又怎么知道,她没有预见灵根呢?”林守溪反问。

“你果然想耍赖!”慕师靖气恼,道:“等下次见了小禾,我们当面问清楚,到时候定让你输个心服口服!”

林守溪点头同意。

能拖一天是一天。

哗——

雪原上,小猫拉人的奇景一闪即逝,其后山岳苍莽,绵延无际。

跋山涉冰,翻山越岭,抵达长安时已是两天之后的事了。

除了疲惫之外,这一路倒是顺利得出奇。

关于这次远行的顺遂,慕师靖也有她的说法:

“你与小禾,与师尊一同赶路时,不是在杀人就是在被追杀,永无宁日……嗯,如此看来,本姑娘才是最大的福星。”

“那……有没有可能是之前两位姐姐将妖怪们都消灭完了呀?”三花猫弱弱道。

慕师靖瞪了它一眼,三花猫乖乖闭嘴。

但总体而言,这三天,慕师靖的话很少,并不是因为她良心发现,只是因为某一次,她出言讥讽林守溪时,林守溪苦笑着说:“慕姑娘,这天已冷成这样了,你还整日说这些冷言冷语,不觉得冻唇么?”

“你是想来帮我暖暖唇么?”慕师靖如此挑衅。

很快,她为自己的挑衅付出了代价——林守溪果真为她暖了双唇。

三花猫拉着他们飞奔时,回头看了一眼,一时看的忘神,撞在了一棵大树上。

这件事让慕师靖很是生气。

“你一会儿对我好,一会儿又对我差,到底是什么意思呀?”慕师靖质问。

“你不也一样么?”林守溪反问。

“我哪有,我明明一直对你都很差。”慕师靖双手叉腰。

“……”林守溪一时无言。

“你先回答我的问题,你到底是什么态度?”慕师靖神色肃然。

林守溪沉吟了一会儿,刚要作答,忽地想到一个问题,问:“所以说,我刚刚那么做,对你来说,到底是好还是不好?”

这次,换慕师靖答不上来了。

之后,哪怕林守溪多次主动去与她搭话,慕师靖都不理他了。

她的心也的确静了下来。

——离长安越近,心也越静。

这是一种诡异的寂静。

许多时候,慕师靖总会生出一种感觉——这次远行,彷佛只是赴一个约定,一个故人相逢的约定。

江畔河水卷着坚冰远去,大雪初霁的夜晚孤月高悬。

穿过梅林时,妖冶的花瓣绣在少女的衣襟上,四野无人的清晨,薄霜在她的裙边织出寂寞的花,她是如此典雅古艳,山河存在的意义彷佛也只是为她多添一分色彩。

三花猫也发自内心地觉得,安静时的圣子,是世界上最美的姑娘。

长安城外的槐林被摧毁殆尽,空阔一片。

疾行了一路的他们不知不觉放缓了脚步。

城池由远及近。

林守溪看到这座雄城再次挺立在视野里时,生出了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十二月二十五日,傍晚,林守溪与慕师靖抵达了长安城。

……

冰洋之畔。

转眼间,识潮之神苏醒已是三天前的事了。

皇帝于海畔复生,走入大雾之中,从此石沉大海,再无消息。

倒是无数的邪灵从海水中倾巢而出,涌向地面。

这三天里,宫语与神女们便在倾力诛杀这些邪灵,防止他们靠近神墙。

宫语没有在召唤仪式后乘虚而入,打伤这七位神女,她只问了时以娆几个问题,这一次,时以娆没有再隐瞒什么。

“陛下这等伟大的存在是不会被杀死的。这次葬礼的规格这般大,是为了将识潮之神引诱出来,邪神恢复力量最简单的方式只要一个——吞噬,陛下的遗躯是它重临人间最好的诱饵。”

“你们办葬礼,识潮之神怎么会知道?”宫语问。

“人间不乏信奉、朝拜邪神的,神明无所不知,邪神像就是这些深海怪物感知人间的媒介。”时以娆回答。

“识潮之神为何这般轻易就上钩了?”宫语不解。

“这是陛下的谋略,我们怎么知晓,陛下远比我们更了解识潮之神。”时以娆说。

“既然皇帝还活着,那我之前给你看的那具尸体又是什么?”宫语寒声问。

……

今夜的长安城热闹非凡。

如今是十二月末,距离上元节还有一段时日,林守溪原本以为自己来早了,如今看来却是正好。

起初,他和慕师靖还商量着要隐匿身份,换套装束,偷偷潜入城中,待时而动。

但这个想法很快破灭了。

街头巷尾挂着无数盏红灯笼,这些灯笼随着他们的脚步一盏接着一盏的点燃,等到他们走过一整条长街时,街道已亮如白昼,将古城照得金碧辉煌。

——这座城池在欢迎他们的到来。

三花猫趴在慕师靖的脑袋上,欣赏着华美的夜色,林守溪与她却是对视了一眼,神色沉重。

随着太阳的落山,古城也被灯火点燃了。

绫罗绸缎与赤红灯焰一同铺满夜空,绸缎与光带交织间,身姿轻盈的舞女垫着脚尖从上方走过,载歌载舞,引起无数的喝彩,下方,一辆辆装潢艳丽的马车疾驰过去,如粒的烟花陆续升空,盛放,摆满了摊头的街边,人们来来往往,川流不息,欢声笑语萦绕,人群聚集最多处,全城最美艳的花魁正扭动着她妖娆的身段。

林守溪与慕师靖看到了那盏灯。

那盏无数匠人倾力打造的巨大莲花灯。

它就摆放在架设起的高台之上,显眼到让人根本无法忽视。

来到长安之前,林守溪想过很多事,譬如,他们到底是来做什么的,又到底能做什么?

是来赴皇帝之约,还是来毁灭她的降生?

他与慕师靖讨论的结果也只是四个字——见机行事。

这枚花灯就在面前,像是胚胎。

今夜,它将被点燃。

林守溪与慕师靖想要有些动作时,身后一个清媚的声音响起:

“你们终于来了。”

回首望去,一袭黑袍的娇小女子鬼魅般立在他们身后,衣袍间,几绺红色的发丝垂落下来。

她轻轻仰起头。

容颜清艳。

“好久不见呀。”

司暮雪看到了这张她‘朝思暮想’的脸,同样感到了一丝怅然,“不要想着闹出些什么动静了,今夜是圣灵诞生之夜,陛下早已谋划好了一切,你来到这里,只是来见证她诞生的,为了陛下的诞生,我愿意暂时放下对你的仇恨。”

林守溪闭唇不语。

他能感受到,眼前的这位赞佩神女与过去相比,气质已陡然变了。

她经历了一场新生,容颜清纯皎洁,好似剔除一切杂质的雪,唯有那绛唇依旧勾着一抹艳色。

当然,最重要的还是境界。

现在的司暮雪很强,甚至比她九尾初生之时更强!

慕师靖的关注点却不在这里,她盯着司暮雪黑色的下袍边缘,说:“你的狐狸尾巴漏出来了。”

司暮雪娇娇一笑,雪尾水一般流回了她的黑袍之下,不见踪影。

慕师靖蹙起眉,好奇那尾巴到底是怎么长的。

“林仇义呢?”林守溪问。

“他是今夜花灯大典的主持,当然要守在最重要的地方,仪式结束之前,他不会来见你的。”司暮雪说。

“皇帝为何会在这里复生?”林守溪问。

“等尘埃落定之时,陛下自会告知你们一切。”司暮雪慢条斯理地说:“切莫心急了,心急可吃不了豆腐。”

“谁要吃你豆腐!”慕师靖冷冷道。

她与林守溪私下交换了一个目光,神色更为凝重。

在此之前,他们本以为,林仇义与司暮雪大战了一场,战了个两败俱伤,但没想到,他们非但没有伤,反而联合在了一起。

如今的世上,皇帝还未复苏,林仇义与司暮雪堪称是最强的存在,林仇义又有长安城作为倚仗,根本不可能被战胜。

他们究竟该怎么做……

“好了,多想无益,这样,与姐姐来酒楼,姐姐买下了今夜最好的观景之处。这是注定会被载入永恒史书的一幕,你们来同我一道见证。”司暮雪从黑袍中伸出了柔荑般的娇嫩素手,对他们做出了邀请。

长安城夜色如火。

明亮的天空下,少年与少女背着满城灯光,反倒像是两片漆黑的剪影。

“谁要和你这妖女……”

“好啊。”

慕师靖才要回绝,林守溪却是点头同意了。

“你这就被招安了?”慕师靖蹙眉。

“静观其变。”林守溪说。

慕师靖想了想,终是点头,与司暮雪一同向着一座高高的花楼上走去。

与此同时。

涌动的人潮里。

三花猫板着猫脸,在黑暗中飞快穿梭,向着那盏巨大的花灯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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