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间罅隙(三)
这道杀机来得如此之快, 不过数息间,就令苏长宁感觉到了极端的危险!
还没等她有所反应, 便觉又有另一道似乎熟悉却又陌生的修士气机比那危险之机更快遁来。
苏长宁心念电转,迅速掐出寂灭诀, 顿时身形消失在了虚空之中,就连气息也是散得干干净净。
她才一彻底合于虚空,那边一道白色遁光便极速地射落,内中显出一个身着道袍的人形。
来人看起来中年左右年纪,气机威压有金丹中期修为,可此时却是狼狈无比。头上玉冠被削落了一半,一身道袍也是残破不堪, 哪里还有一丝金丹真人的威仪。
只见他在虚空中好不容易稳住身形, 却在视线投向天幕之时,瞳孔蓦地放大!
那道极端危险的气机,也已循迹而来!
若非寂灭诀在身,苏长宁此时也几乎一声惊叫脱口而出!
那道气机越是靠近, 她便感到越是熟悉。而这种熟悉之感, 在深蓝色丝绒般的天幕被粗暴地从中撕开,露出一张看似正常,却透着十足诡异的脸孔时,得到了印证!
紧追在那金丹修士身后而来的,正是虚空谷中那只极恶天魔!
苏长宁只觉一道阴冷蛇一般地自足下缠绕而上,心中危机之感大盛,看来自己最糟糕的猜测, 已成事实。
大抵当时那天魔由于实力强横,即使被她舍身一同拉入混洞,也并未如她一般被摄进此中,而是被传送到了另外一处。也不知是多少亿万之一的巧合,混洞之力在它身上尚有残余,在这数十年后的现在,竟被触发了出来,以致它现今还是落了下来。
至于那个被穷追不舍的金丹真人,多半是受了池鱼之殃……
苏长宁正思想间,那天魔已极快地追踪而上,道袍修士望着越离越近似真似幻的雾气人形,咬牙竟弃去了手中拂尘法器,行功丹田,颜面之上浮出一派血红。
看起来竟是想要自爆金丹与天魔同归于尽!
苏长宁心头一凛,寂灭诀未松,身形却向着道袍修士立身之处闪去。
那道袍修士也是一时间血气上涌,自衬他修道垂百载,向来自负,亦小有声名,坎坷波折也不少,却从未想到最后自家竟会殒落在一头极恶天魔手中,当真是时也命也!
随着灵气的推动,原本温养在体内的丹珠,此时已被他逼至肌肤之下,隔着重重道袍,亦是看得出那处怪异的凸起。
极恶天魔无心无识,自然不会有丝毫危险之感,只是不断向前移动着步伐。它每一步踏出,蔓延的杀意都向四周波荡开去,引得空气一阵阵扭曲。
识物皆杀,正是极恶天魔自生成之后,唯一的意念!
道袍修士满脸悲壮,运使灵力间,缠绕在金丹之上的经络一根根生生扯裂,彻骨之痛及身,浓烈的血腥味刹时涌上喉间。只见他将这一口精血合着本命极焰喷出,一瞬间空间之中血色火光四溢,聚合在一处恍若一条长蛇,就向极恶天魔立足之处席卷而去。
极恶天魔并不知来的是何物,仍如同以前一般,伸手就往火光之中抓去。
毕竟是金丹修士的拼死一搏,那火光及身之时,极恶天魔的雾气之形,也是一散!
看准这个时机,道袍修士正要驭使金丹破腹而出,动作却在这一刻被一道陌生气机止住。
以他的修为,神识中竟也丝毫未曾觉察到有人接近!
可是不会有再比极恶天魔还要令人心生畏惧的存在了,那道袍修士倒也并不十分惊讶,而是顺势收住了金丹跃出的自残之举,沉声问道:“敢问道友是?”
“随我离开。”无形无影,唯有语声传入识海之中,不知为何,那道袍修士竟真的便如言而行了。
见他答应,苏长宁同时运转寂灭诀与遁法,掣着道袍修士一同,数个起落后消失在了虚空之中。
也是极恶天魔受了先前他那一下重击,此时无暇他顾,才给了她出手的时机。
毕竟他会落入此间,也有先前她对天魔使用混洞一招的因果在,要是就此眼睁睁地看着他自爆殒落,难保日后不会在道心之上留下难以弥合的瑕疵。
况且,他形貌气机虽然陌生,但总是给她一种没来由的熟悉之感……
虽多带了个人,苏长宁遁法仍旧极速,转眼间便将犹自被烈焰缠身的极恶天魔甩在了身后。
亦即是在她身合此处天道法则的刹那时中,神识中曾扫到过一处正可容身、隔绝气机的绝妙所在,所以此时才能够带着这修士全身而退。
不然即使一时离开,最后也难逃极恶天魔的追踪。
这处隔绝气机的所在,位于一处山峰的洞壁之内。恰恰是由于界域崩塌至此地边缘与断裂成为空间罅隙在此处同时发生,所以才成为如此特殊的存在。
一旦修士进入,便能完全隔去自身的气机和所有行迹,外界绝难察觉。就连当时算是天道化身的苏长宁,神识也无法完全探入其中。
彼时她刻意留心此处,也正是为了有朝一日若是被极恶天魔寻来而备下的,果然未曾白费。
在进入壁洞后,苏长宁方才松去寂灭诀现出身形,向着那道袍修士道:“在下南华紫霄苏长宁,敢问道友是?”
那道袍修士到底也是金丹真人,很快自被天魔追击在后几乎被逼自爆的绝境中回过神来,缓了缓面上紧绷的神色,才低头应道:“萧破云,多谢道友出手相救!”
这位金丹女修在他即将自爆前一刹那止住他,免他于身死道消之境,的确是大恩,是以萧破云还来不及看她一眼,便当即理了理残破得不能再残破的衣冠,深深一礼拜下。
“萧破云?”苏长宁却是一愣,这名字有些耳熟,细思之下,正是青虹宫当年与她一同重新封印虚空谷中人之一,可是不论面貌气机,又都没有相似之处。
从前那个萧破云,总是眼带风流之色,容貌也是俊俏青年模样,更是功法属性以金为主的剑修。眼前这个修士,看起来却是平凡无奇的中年长相,观他先前与天魔斗法,又是以火属性为主的道修。
难道只是同名同姓之人不成?
“你是……苏道友?”方才情况太过紧急,萧破云一心只想着如何才能自天魔手底逃脱,此时定下神抬起头来,也看清了眼前这张一见之下就令人绝难忘怀的脸,当下讶异地说道。
既然眼前这个便就是自己曾见过的那个萧破云,苏长宁正想开口问什么,便见萧破云脸上神色一松。
他连续打了数个手诀,慢慢地颜面五官都开始变化起来,最后显露而出的,正是苏长宁曾见过的那张俊逸略带轻佻的脸。只是此时衬上那一身残破道袍发冠,有种说不出的违和之感。
看来是与她的易形术相差不远的法门。
只听萧破云苦笑道:“这般样貌,怕是连我自己也不惯的了。怪不得苏道友认不出我来。”
也不知是方才经历了生死一线,还是这些年来改了性子,这回他那双桃花眼中倒全没了从前的脉脉含情和□□的目光。
外界极恶天魔一时间失去了目标所在,又被困在此处无法离开,便在界域内一圈圈地绕行起来,遇上山石障碍就一掌碎开,口中怒吼连连。
不过虽只有一个洞壁之距,天魔的怒火却全然地被隔绝开去了,几次与他们此时栖身之处擦过,都是浑然不觉。
确定那天魔的确无法发现自己如今所在,萧破云定下心神后,苦笑连连,对苏长宁说了这些年来发生在他身上的事。
“不知苏道友可曾遇上如此之事。一日如常退出行功,却恍若大梦初醒,时候过去得远比自己想象中多得多,可又对这段多出的时间内,自身此前所见、所为之事全然不复记忆……”
“如此之事一而再、再而三,我无法控制自身的时间也似乎越来越久。”
“直至一日,我竟发现我已经被逐出师门,不再是青虹宫弟子!”
听萧破云如此说,苏长宁也有些意外:“若是如许症候,倒像是俗世之人体内清浊之气相冲不融患上的失魂之症。不过我等修士……难道是神魂不稳?”
萧破云摇头叹道:“要仅是神魂不稳,我也不至于此……”
“当我发觉自己已被门派除名后,巧遇一名元婴真君。他以灵力探入我识海之中,才发觉,我竟是不知不觉间,被人夺舍!”
“夺舍?”苏长宁眸色一沉。向来修真界中夺舍之事并不少有,但是大多正派修士都是在实在迫不得已时,才转而栖身濒死身躯中。像从前闵修者那般觊觎活人躯体,甚至想要抹识夺体的就已十分令人不齿了,怎地还有萧破云经历的那一种?
“我也是后来才知,这竟是数千年前一名邪修老祖寻得的上古手段,能将神魂栖于他人体内,又不立刻夺取,而是徐徐图之。天长日久下来,待侵入之魂熟悉了本体之人行事功法,才一举将其肉身占为己有。若非我侥幸遇上那名真君,只怕早已……”萧破云说起此事来,真是万般无奈。他原本好好的青虹宫真传、金丹长老,一柄破云剑在南华之中皆有威名,却因为那夺舍之魂操纵身体时所为恶事而被逐出门派,甚至不得不易容改修道基本源。即便未死在夺舍一事上,此时活得也是苟且蝇营,不值一提得很。
是以他在对上极恶天魔时,才不管不顾,就想自爆金丹,落个痛快干净。
萧破云所言似乎离苏长宁尚还遥远,但她听在耳中,却总有种不妙的预感,仿佛什么事已然在身边发生,但她却浑然未觉。
“也是萧道友气运上佳,方才能逃过此劫。”沉吟了片刻,她只是说道。
“呵呵,倒也是。若我没有几分气运,今日也遇不上你了。”萧破云说了这一阵子话,脸上神色更见晦暗。
苏长宁确定他即使还有未尽之言,和她终究也关系不大后,便让他好好行功调养。
萧破云身上那道袍本也是件防御法宝,可在被天魔追踪之中毁去十之七八,就连储物囊和纳戒也遗失了。苏长宁身上丹药也甚少,东拼西凑了许久才寻出一瓶赤云凝灵丹来。
萧破云接在手中,拔了玉塞一看,其中的丹药却早已化为清水了。
与苏长宁面面相觑了片刻,他倒是不由自主地大笑出声。仿佛自从被迫离开青虹宫时,都没有过如此畅快淋漓的笑了。
可才笑了片刻,便震动脏腑间经络伤势,又不得不停了下来。
见他一面伸指抹去唇角延下血色,一面复又摆出愁苦无奈之色,比之先前却多了些刻意,少了些凝郁,苏长宁倒是忍不住笑了。
现时的萧破云看起来,才像是自己在虚空谷中与他初见时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