祸起萧墙(四)
“尊主, 紫霄被域外魔道自在堂围困……”夜色笼罩的高阁之上,一身红衣的掌事o伏身而跪, 正向座上黑衣魔主禀报着什么。
魔主一身血色隐蕴的墨袍委地,闻禀半被阴影遮覆的神色不见波动, 身周微变的气息却昭示出他的不悦。
玄华对门派之事虽甩手不理已久,可这般让人欺至门口仍隐而不发,并不是他的作风,除非……
o见主人沉凝不语,殷红的唇微微开合了几下,似是想要说什么,却被渐近的娇呼打断。
“御天。”女子的娇声由远至近, 打破了沉凝的气氛。
黑衣魔主瞬时敛去一身威压, 挥手示意o退至一侧,拂袖间阁中晶珠尽亮,起身时,正被一具温软的身子撞在怀中。
“御天。”女子虽在魔道高阁中, 却是一身大相径庭的道门素衣打扮, 扑在魔主怀中,半抬起娇媚与天真诡异地交织在一起的丽容,“瑶瑶抓到你了。”
玄衣魔主竟配合地放柔了神色,摸了摸她散在额旁的光滑乌发,应了一声。
女子纤纤柔夷顺势把在了他的臂弯上,凤眼弯弯,其中笑意如水:“瑶瑶抓住了御天, 御天要答应瑶瑶一件事,好不好?”
“嗯。”魔主向来对她有求必应,此次也不例外。
“瑶瑶想要银银。”女子看起来明明体态娇媚,可说出来的话却天真稚幼,恍若孩童,此时如有旁人,定觉诡异万分。
可魔主仿佛习惯了她这般模样,闻言只是抬手捏了捏她小巧精致的鼻尖,唇角微勾:“想要什么,说于o、琼音听便是了,她们会办妥的。”
一旁的o听闻主人提起自己,便由暗处前行了几步,在女子面前躬身行礼:“一切但凭圣女吩咐。”
“真的?”瑶瑶往魔主怀中钻了钻,又偏过头看他,样子十分爱娇,等魔主又向她点了点头后,才转向o:“银色的,瑶瑶想要。”
她这描述实在简略,饶是o这些年来也惯于服侍她了,一时间也想不到这位又突发奇想地看上了什么。
魔主难得地温和,也不管她说的到底是什么,只道:“照办便是。”
“……枪……枪……”
好在圣女垂头自语间又小声吐出几个字,缓解了o的窘境,可心中念头一起,她却全然不敢擅专,忙向魔主禀道:“尊主,圣女所欲之物……怕是紫霄那位法器……”
“紫霄?”魔主血眸中暗色一闪而逝,一道绝丽身影不期然撞入想中,片刻后方才颔首道:“知道了,你先退下,此事不必再提。”
o跟在他身边数百载,此时心领神会,身形隐入暗中,化作烟雾散去。
她心中明白,固然尊主对自己伺候的这位呵护得如珠似宝,可涉及紫霄,仍是有不可为之事。
倒是圣女不见了她,似乎有些不快,缠着魔主又说了许多。
魔主唇边笑意犹在,但细观之下,却再不似先前那般真实。
等她絮絮叨叨地将话说完,魔主才道:“瑶瑶,此事师兄已然知晓,不过……那是旁人之物,却不能给你。”
“御天……师兄……”圣女形状优美的双眼中刹那间涌起一层雾气,满含委屈地看了过去,“瑶瑶想要……”
可向来对她有求必应的魔主今次却并未就此心软,反而是安抚了她一会,将话题岔了开去。
对于“师妹”心血来潮的孩子脾性,魔主未曾放在心上,只当她已被自己的话语带过忘了此事。
直至数日后,o匆忙来禀:“圣女以尊上暗龙令,调动黑狼卫,将至紫霄!”
魔主血瞳微黯,拂袖间身形已由房中消失。
三息过后,房中原本的陈设竟尽数化作一摊尘灰。
见魔主震怒,o不敢耽搁,亦随之急急而去。
双屏谷内。
血影雷光在青华流转的无形气罩之外交织起伏,紫霄弟子倾力相抗,有藉由天劫淬体成功再进一步的,亦有陨落其下,神魂皆散的。
而其中那一处冰雾笼罩的所在,却久久未再有动静。
此时,建木阵上的光华已越形黯淡,血色逼近,虽有雷光与其余弟子之力稍作阻扰,却仍无法阻挡其来势。
显然,自在堂的魔尊们已逐渐失去了碾压弱小的耐心,开始全力施为起来。
血色渐近。
与此同时,两道异样的波动却在同一时刻传来!
一道源于冰雾之内,一道来自血霾之外!
几乎立时,依旧为素离护法的玉容便辨出来自血霾至外地的力量是魔非道,面色蓦地惨白。
“……勿忧……”耳边响起的温润语声虽轻弱,却带着不容错认的坚定:“是荒神阁……”
紫霄与荒神之间关系玉容所知也有八分,此时心头不由松了下来,若是荒神阁,的确……
此时他们并不知晓,血霾阵外,魔威压境,无奈对紫霄而言,竟是敌非友。
数十名金丹修为玄色衣袍的魔修,将一座灵宝之气难掩的肩舆簇拥在其中,遥遥由半空落在血霾阵外,看服饰,确是荒神阁人无疑。
“圣女,紫霄已至。”乌纱四垂的肩舆内语声传来,“银枪名为斩仙,紫霄苏长宁之法宝。”
那荒神圣女瑶瑶自然也在肩舆之中,此时闻言脸上喜形于色,趴在一侧隔着乌纱向外看去,可所见之处尽是血海滔滔,什么也看不清,不由有些失望。
“影……银银……要……”
将圣女的自语听在耳中,肩舆中浑身都包裹在黑色中的魔修暗影当即旋身在她面前单膝跪下:“谨遵圣女谕示。”
圣女也不知是不是厌烦了他这付一板一眼的样子,神色里的欢喜倒是淡了下来,“好臭,瑶瑶不喜欢,快去。”
“是。”黑衣魔修一面恭声答应着,一面指尖浮起一层与外间相差无几的血色,往圣女方向轻轻一指,便形成了一个半是透明的气罩,将她笼在其中。
虽为荒神圣女,却有一具道体元身……思及至此,魔修面上不显,心中却暗暗摇头。
果然一如“她”私下给自己的传讯所言,这位“圣女”以道乱魔,又淆乱了尊主心神,实在不该长留在荒神阁中。
肩舆堪堪在血霾阵外落下,久久不见有人行下,倒有语声远远传来。
“敢问几位可是自在堂道友?”
暗影久在荒神魔主身近办事,境界已是半步元婴,此时对自在堂布阵的几个金丹魔修,这般说话也是恰当。
荒神阁在域外名声不显,不过有积年化神魔尊坐镇,自在堂自然也要给几分面子。
见他看起来并不像为紫霄援手而来,也甚是客气,于是只见血霾阵西缘一侧血雾微动,从中行出一道人影来。
“阁下是此界荒神阁中人?”明明人已行到了近前,语声亦是清晰可闻,可身周仍是血雾环绕,看不清形容。
“正是。”随着声音落下,肩舆中也步下一人,却是一身黑衣蔽体,形容看起来十分寻常。“在下荒神阁、暗影。”
“荒神此来,意并不在灵脉。”即便二门同属魔门一道,可眼下所涉乃是紫霄之中那一条值得大多魔道为之一争的魔脉,他先开口撇清,倒显得十分坦诚,“只为阁中女主向紫霄讨要一件法器罢了。”
果然血衣魔君闻言,虽也并未全然信他,却也语气里松了几分:“如此甚好。”说完身形又重新向血雾中隐去。
知他默许之意,目送血衣魔君回到血雾之中,暗影向圣女所在肩舆方向微一躬身,伸手往前方一指:“圣女,您要的斩仙银枪,正在那位女修——苏长宁手中。”
“拿来,拿来,瑶瑶要。”果然一听他说,圣女便顿时雀跃起来。
“遵命。”暗影低头应下,片刻后想起那人的几句嘱咐,才道:“圣女,那女修有几分功夫,属下怕是难敌,还得……请圣女亲自出手收拾方是。”
他并不惯如此言谈,此时说来,一句话里倒是顿了三四次。
“哼,笨蛋,没用。”瑶瑶自然觉察不到他的异样,只是娇嗔了几句,便自行下肩舆,伸手往空中一招,便见一痕流光刹那间投入她掌中,却是一柄长剑。
那剑身光华流转,又隐有冰寒之气笼罩,细看之下乃是奇金铸成的剑身上裹着一层薄冰,所过之处,血雾尽皆荡然,看起来绝非凡物,最次也有法宝品阶。
平日里荒神阁几乎是倾一阁之力奉养着她,加上尊主更是恨不得将所有海内奇珍都捧到面前讨她一笑,这位圣女虽心智犹如稚童,修为却着实不弱。
有自在堂虎视眈眈在侧,紫霄必不敢全力施为,就算圣女失手,罪也在紫霄,对暗影而言,就是一举两得了。
况且,能够帮那人完成心愿,他也是极乐意的。
思及至此,暗影始终少有表情的脸上,终究露出一丝喜意。
就如同已万事在握一般。
此时,端坐于雾气中的苏长宁头顶,隐约的紫气之中凝出三朵模糊的花型。
可随着时间的流逝,那三点花形却似乎始终少了什么一般,无法完全凝实,忽聚忽散,明灭不定。
三花不彰,连带着苏长宁金丹内的霞光也黯淡了下来,仿佛被掩住了一般,失去了之前的璀璨。
固然,苏长宁并不心急。
对于结婴,她不是初次。
若是一件易事,那古往今来,折在这道坎上的天才修士们,不免都要道一声冤枉了。
可若就此停步不前,且不论是否能够如她所想般借力对抗在外虎视眈眈的自在堂,无法进阶,近在眼前的就有丹碎婴灭之困局。
现下自己的情形,她很清楚。
灵气她不缺、经脉也已千锤百炼,境界上的体悟更不必说。
与进阶元婴,如今的她只隔了一指之遥,可那一指,却落在了心性之上,正需要一个契机,才能破开。
下一刻,正凝神内视的苏长宁只觉一道冰寒剑气挟着猎猎厉风,迎面袭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