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治失魂落魄回到家里, 浑身力气都被抽光了似的,浑浑噩噩,连院那个人都打不起精折腾, 晚饭没吃,就上床躺了。
崔理上次的事,跟他赌气,一个人回松江读书了,崔治也懒得管。偌大的崔府冷冷清清, 哪有上辈高朋满座, 应者云集的喧哗热闹。
可现在看上辈, 崔治也只看到懊悔与讽刺, 他的喧哗热闹,都是用他贺雪真的背叛换来的!
他曾经以为,老天让他重生,是为了让他今生走得更顺利些,挽救父亲和弟弟,避开前世的悲剧痛苦, 更快一步问鼎朝堂。可直到今天他才终于明了, 不是老天要让他的人生更顺遂, 是要惩罚他!
老天要让他知道, 他前世犯了一个多大的错!他曾经错过了一个多好的人!老天要让他看贺雪真他再无感情, 要让他追悔莫及,甚至要让他看贺雪真被另一个人拥有!
他这一生, 其实是来受罚的。
可是, 他得不到的,何静书又何德何能,凭什么能够得到?
崔治心中千回百转, 辗转难眠,然动了杀心,欲除何静书快。第二天他不想官署,让家仆告了假,把内务交给底人。
他就像元气大伤的人似的,在家里躺了三天,才终于积攒出一点力气,琢磨要如何何静书手还能把自己撇干净。然这天刚进官署没多久,四周一片躁动,不停有禁卫军往皇宫方向跑,同僚们也出了官署,聚在一起议论纷纷。
崔治直觉不,问几个人,都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崔治赶往文华殿,凤律和傅宴都来到文华殿外,拦一名侍卫打听消息。
那侍卫如丧考妣,脸色苍,手脚发软直往地上倒。凤律把人拉,催促他快说。傅宴进殿端了茶碗出来,叫人喝了,问:“好点没有?遇上什么事了,把你们吓成这样?”
侍卫话都说不利索了:“陛、陛遇刺了!完了!完了!大家……都、都要杀头!”
崔治脑中嗡地一声,脑里一片空,什么也想不到,快步冲上前,抓侍卫问:“谁遇刺了?!怎么可能!不可能的!”
凤律亦是难以置信,了脸,急慌忙往皇宫方向赶。崔治追在他身,傅宴拦侍卫询问具体情况。
然刚过了建极殿,就被森严的侍卫们拦住了路。凤律心急火燎,伸长脖往贺雪真寝殿的方向眺望,就见太医们进进出出,色凝重。
凤律控制不住情绪,闹起来,几次要闯进,被侍卫们拼死拦。侍卫告饶道:“凤侍郎别为难咱们了,咱这要是再放个人进,脑袋真要搬家了。”
崔治同样焦虑,跟侍卫们打听:“里头究竟是怎么了?陛可还好?”
侍卫们摇摇头,讳莫如深。崔治把一个关系好的拉到一边,递了银打听。那侍卫说:“太那疯干的!嗨,你说她到底真疯还是装疯?那一刀刺得也太寸了,血流了一地……”
崔治脸色苍,试图找到他话里的破绽证明这是一场骗局,哑嗓问:“太不是被关在冷宫里?怎么能伤得了陛?”
侍卫臊眉耷眼的:“她都疯了,谁能想得到她能溜出来。崔侍郎也别埋怨这些看守的人了,这事情一出,这些人都得砍头……也是他们倒霉,唉!”
崔治问完,侍卫走了,他一个人呆站不动,手抖得厉害。凤律追上来问:“他说什么了?陛没事不?要死也该何静书死!陛吉人自有天,一定会没事的……”
崔治听见那个“血流了一地”,心就空了,凤律从没见过他如此惶惑无助的样,登时吓坏了,不管不顾又要往里冲。
过了没多久,其他朝臣们也听到了风声,纷纷赶来,一齐被拦在宫门外,焦虑不安地等消息。太医进进出出,到头,只有进的,没有出来的,再接,宫里传来一声嚎哭之声,一太监走出来,带哭腔高声道:“陛宾天了!”
崔治脚一软,一头栽在地上。
凤律往里头冲,疯了似的。禁卫军统领夏月乡走出来,情凝重。傅宴叫他:“夏统领,让我们进看看,陛究竟如何,眼见为实,你让这些侍卫们拦了我们一午,是想造反吗?”
夏月乡叹了口气,解释道:“方才我怕诸位大人打扰到御医们施诊,以才让人守,请各位见谅。”
他挥挥手,让侍卫们散开,让出一条路来。凤律一马当先,冲了进,崔治摇摇晃晃站起来,跟在众人身。
贺雪真的寝宫里跪了一溜的太医,床上躺一人,何静书跪在床榻边,捏贺雪真的手,不许旁人近身。
太监们劝道:“皇殿,陛宾天,需得尽快处理身事。您且让开,让人给陛换身衣服吧!”
何静书激动道:“都别过来!瞎说些什么,陛不会有事的!上次陛脉搏都没了,不是也醒了!这次也不会有事!”
凤律看了一眼床榻上的人,登时一线希望破灭,整个人泄了劲,身一软,摔在地上。众朝臣们眼见为实,终于信陛是真的走了,不禁窃窃私语。
“陛乃是天命之人,怎么说走就走了?”
“或许这也是天命的安排吧……太委实疯狂狠毒啊,尽快处死才是……”
“陛还没孩呢……”
“从宗族里……”
何静书把这些人的话听了个一清二楚,却毫无反应,执地抓贺雪真的手,红眼圈,喃喃道:“都怪我,若是我陪你一起,一定能保护你,你就不会有事了……你快醒醒啊,雪真……”
傅宴等人见了,不免伤感唏嘘。崔治只看了一眼,便踉跄退出,不敢再看。他一个人蹲坐在殿外,捂眼睛,可就算看不见,听不到,经造成的悲剧也不会突然反转。以这是老天他的惩罚吗?可就算要惩罚他,也不应该报应在贺雪真身上!
他前世经受了足够多的痛苦磨难,今生好不容易能得到一点宁静和欢愉,能有个人陪伴,为什么要为自己的错误,受到这种牵连?
这一刻,崔治只愿贺雪真能醒来,只要他醒过来,让自己死也愿意!贺雪真若是喜欢何静书,就让他陪,一切只要他开心!
然别管何静书在贺雪真的尸体边守了多久,都没有奇迹发生。短短几天,他竟是头发全,伤心到了极处,连眼泪都流不出来了。没多久,宫里传出消息,皇也跟了。
凤律亦是万念俱灰,拖脚步来到崔府,问人:“崔治呢,他在不在?”
他经没有了活的意愿。前世是他们二人把贺雪真害得惨,要殉死,也应该是他们一起。
人支吾道:“我们家老爷出远门了……”
凤律不信,认定是崔治躲他,冲进叫嚷,前前翻找一遍,居然真的没看到崔治。
此时崔治经出了河北的地界了。他要找一位老熟人,那位坐轮椅的道士。老道帮他付镇南王时,崔治便见识过他道术的玄妙,他或许能有办法把贺雪真救回来。
凡还有一线希望,崔治就不想放弃。
三天,他来到了老道安身的草庐外。
走到门口,还未敲门,便听见草庐内传来一声叹息:“崔侍郎,你还是来了。”
崔治走进,问道:“道长算到我会来吗?”
老道士推轮椅,来到他面前,眼带悲悯:“我算到你命中有劫,就在今日。”
“有必有果,我今日之劫,应的是前世之孽,这是我该得的。是有一个人,无妄之灾,皆我起,求道长救救他。”
老道士问:“这人是陛吗?”
崔治问道:“你听说了?”
“天命主星陨落,必是皇城有变。”老道士掐指测算道:“贫道教徒不严,徒弟再收徒弟,二人助纣为虐,冲煞了天命主星,这一段果,也算在贫道头上,你今日来找我,正是果的指引。既然如此,贫道必须得帮你一次。”
崔治眼睛一亮,问道:“道长能把他唤回来吗?”
“死之人,贫道也没有办法。贫道能送你回。”
“回?”
老道一甩拂尘,崔治只觉得被风悠悠一吹,整个人轻忽忽飘了起来,遥遥听见了老道的叮嘱:“贫道的术法能穿越空间,自然也能穿透时间,回吧,回到还可以挽回的时候。这一次如何选择,看你自己……”
崔治一个摇晃,再睁开眼,眼前竟是御花园!
不远处,何静书带人从承光殿出来,交代道:“陛累了,让他好好休息吧,你们别打扰。”
何静书头发乌黑,全然不是之前他伤心到头发全的模样!且他说什么?陛?
贺雪真还活?
崔治难以置信,喜出望外,快步走向承光殿。忽然一声呵斥声:“德修!你跑什么呢?!正当值也能到处乱跑?”
一人大力敲他脑壳,揪他的耳朵把人拉回来。崔治正要动怒,刚说了个字,忽然发现自己的嗓音变了!
这尖细的声音——
他看向自己的手脚,这身衣服——
他变成太监了?
崔治一时失语,他曾许愿只要贺雪真能好,就算是死也愿意,现在不过是做太监罢了……崔治心中,还是一阵悲凉,他宁愿死,也不愿自己如此残缺地活。
在他死之前,有一个人,必须除掉。
那个疯太。
没多久,崔治被给尚膳宫挑水,那里离太的冷宫很近,挑了水,崔治冷宫转了一圈,这周围守卫松懈,难怪太会跑出来。
转了一圈也没看见太,更没听见宫内的声音,崔治心道不好,往承光殿的方向赶。在金水桥上看见了疯太的身影。
这女人一只手藏在袖里,隐约露出点亮,情冷峻,俨然不是疯魔之人,看来她果然是在装疯。崔治离开时这周围还有些人伺候,这时候竟看不到人影了,崔治拔步上前,太回头看了他一眼,也加快速度,往承光殿里冲。
崔治人高马大,很快追了了太。太装疯卖傻,失尽体面,好不容易骗得防守松懈,就这一线机会,竟也要被一个狗奴才搅局。她不由得愤然大怒,回身一刀刺向崔治。
人在金水桥头扭打起来,崔治虽然人高力气大,太手握利器,人厮打间,太掉进了河里。
崔治意识要伸手,忽然想到,就让太就此消失才是好的,只要她死了,就再也不会威胁到贺雪真。
一声尖叫骤然响起。
桥头,一个宫女惊慌大叫:“杀人啦!”
太被打捞上来时,经断气了。
崔治被五花大绑,跪在贺雪真跟前,瞧见贺雪真安然无恙,全须全尾的模样,崔治心中激动,眼泪掉个不停。
一旁的大太监呵斥道:“怎么了?你杀了太,现在知道怕了?”
崔治摇摇头,“……人看见太携带匕首,怕她陛不利,想要拦住她,于是扭打起来,太不慎落入了水中……”
侍卫们水打捞太时,并未发现什么匕首。贺雪真让他们再看看,仍是一无获。人证物证全无,谁也没办法证明崔治的话,再加上太落水,崔治毫无要搭救的迹象,这罪责是担定了。
大太监贺雪真道:“陛,这奴才以犯上,按律当凌迟处死,诛其九族!”
贺雪真想了想,太虽然重罪加身,毕竟身份在那儿,若不处理了凶手,他无法交代。贺雪真叹气道:“诛九族就不必了。”
他看一眼跪的人,竟有些奇异的熟悉,怜悯道:“凌迟也不必了,让他走痛快些吧。”
说罢,让人把崔治带了。
崔治早料到自己的场,或者说,他早就等惩罚落幕的这一天。
只愿在他死,贺雪真能幸福平静地过完一生。
大太监端来一只碗,塞进崔治手里:“喝了吧!陛心肠软,让你舒舒服服地走,你呀,辈投胎,别忘了报答陛的恩情……”
崔治饮尽碗中水,叹道:“凤律,傅宴……你二人要多为陛分忧……何静书,好好陪陛吧……便宜你了……”
腹内绞痛无比,还有想说的话,全咽进了肚里。在行刑太监们惊恐的目光中,崔治死死咬牙关,不禁想,原来毒药就是这个滋味吗?也不知太监们用的是什么毒,这痛苦的程度,与鹤顶红比孰轻孰重……他亏欠贺雪真的,是不是还干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