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律已经好些天没去官署了。
他一个躲在家里喝闷酒, 吏部尚书三请四催,见他就是不来,气闷无, 顾忌此与陛下关系亲密,不敢让他滚蛋,能费心替他遮掩,一面时不时催他回来。
这天吏部尚书刚离开凤府,崔治便来了。凤律谁都没心情见, 让打发他, 崔治哼了一声:“是因陛下娶亲之事如此消沉么?”
他不禁回世, 凤律辞官, 正是在他入宫男后时。那之后贺雪真自谢玄口中得到了凤律辅佐镇南王的消息,消沉了许久,叫崔治很是不舒服。
见凤律避不见,崔治推开阻拦的凤府下,径自入府中。
“凤侍郎!”崔治高声道。
下急了,拦住他:“们家大说了, 不见外客……”
崔治笑道:“是陛下之事来, 你跟你们家大说, 不知道陛下什么对他如此冷淡, 会让他知道一切。”
下云里雾里, 崔治推了他一把,轻声道:“去吧。”
下离开, 不多时, 又回来了,恭声道:“请随小来。”
崔治跟在他后,来到凤律的书房。凤律没来, 下给他上了茶便退下了。
崔治站在凤律的书房四处看看,这里收拾得十分干净整洁,桌上整齐放着一叠凤律的字帖。崔治对凤律的字迹并不陌生,世他与贺雪真日久生情,可他一直知道贺雪真心里有个凤律。
甚至,宫里到处都是贺雪真和凤律的痕迹,贺雪真宫殿内的一颗树上,有凤律给他量高的刻痕;贺雪真珍藏着凤律写给他的民间故事;逢年过节时,凤律亲手做的小玩意,被贺雪真妥善收好珍藏……
凤律陪伴着贺雪真的那些岁月,就像一把钝刀子,迟缓却持久,让崔治妒忌到扭曲。
凤律来了,打断了他的回忆。凤律换了干净衣裳,隐约闻到一些酒气,下巴生了些青色短茬,越发显得他脸色疲惫苍白。
凤律没心情跟他绕弯子:“崔寺丞既然来了,有话便直说吧。”
崔治笑道:“谢玄已被抓了回来,就关押在刑部的大牢里。陛下不仅让将功抵过,将擢升兵部侍郎。”
凤律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崔侍郎来找,就是了说这件事吗?恕凤某不远送。”
崔治仍旧坐着,说:“且慢,凤侍郎,从谢玄那里得了一样好东西。或许可以你答疑解惑。”
他从怀中取出一瓷瓶:“这是魂丹,谢玄服用之后,居然起了世。他说,世是陛下的男后,至于凤侍郎你,你辅佐镇南王对付陛下,把他从皇位上赶了下来,你说,是不是就因这个,陛下才对你如此冷淡?”
凤律嗤道:“无稽之谈!怎么可能对陛下做这种事!”
崔治把瓶子放在桌上:“信不信,是凤侍郎的事。该说的已经说了,要不要服用此丹,端看凤侍郎的选择了。”
他说罢,告辞离去。
凤律看着桌上那瓷瓶。崔治说的话委荒谬,他怎么可能帮镇南王对付陛下?但万一是真的呢?这一世千真万确是从头来过,贺雪真因他世的所作所,对他心灰意冷,所以不再理睬他?若非如此,要怎么解释贺雪真忽然大变的态度?就算他移情别恋爱上何静书,也断然不该如此厌恶戒备自己啊!
凤律拿起瓷瓶,犹豫片刻,拔出瓶塞。
“凤侍郎近来可有什么异动?”
东暖阁内,贺雪真派去监视凤律的侍卫回来复命:“回禀陛下,凤侍郎阵子一直在家中饮酒,成日里喝得醉醺醺的,昨天崔侍郎去找了他,今天上午,他先是去了崔府,后去了一趟刑部大牢,在没出来呢。”
贺雪真可以确定,崔治是生的,世他跟凤律是死对头,两在朝堂上你来往,杀得眼红,就算生了,两也没有握手言和的可能,他去凤府做什么?
凤律一个吏部侍郎,又去刑部大牢做什么?
贺雪真不通,得让继续盯着,若崔治和凤律有异动,打算一起投奔镇南王,他会提下手除掉这两。
侍卫刚离开,娴妃便来找他了。这娴妃简直热情得让招架不住,贺雪真没办,给了他一堆书,指望他能在宫里静静地读书,没到才过了不到三天这竟又找来了。
娴妃进来时,怀里抱着书,是贺雪真赏赐给他的那几本。贺雪真问道:“这几本书娴妃都看完了吗?”
何静书礼后在他边坐下,“书倒是没看完。”
贺雪真刚让他回宫里看书去,就听何静书说:“是在书里发了这个。”
他从书里取出几页信笺,贺雪真看了一眼,头皮登时麻了,他一看就知道,那是几年凤律与他来往的书信。他怕被摄政王找到便把信夹在书里,过了这么多年,竟都忘了。
贺雪真翻开信笺看看,幸好没写什么露骨的内容,是他从来没出宫见识民间的上元节,凤律便写信描述给他,贺雪真回复他,询问他小兔子灯究竟是什么样的,凤律便画出来给他看。
何静书有些委屈似的,小声道:“是错了,陛下责罚吧。”
贺雪真问他:“责罚你做什么?”
“看了不该看的,理当受罚,但求陛下别讨厌。”
没到何静书居然会说这种话,贺雪真一时间百感交集。世崔治也曾不小心翻到这些书信,气得脸色发白,质问贺雪真是不是在着凤律。那时两已日久生情,崔治平素待他很好,摄政王刁难贺雪真时,崔治多次帮他开脱,有一次甚至替贺雪真领了罚,被摄政王一顿好打。
因此贺雪真很珍惜他,见他生气,哄了很久,向他赌咒发誓,自凤律去了镇南王的封地上,两已再也没有联系,过去的事就让他过去吧。
很可惜,当时崔治虽然不再提了,这隐患却仍在,甚至成了两关系恶化的导火索。
可何静书的反应,竟与崔治大相庭径,贺雪真松了一口气,安抚何静书:“朕怎么会讨厌你,你这般懂事,何尚书真是教了个好儿子,外说你是京城第一霸,看来是冤枉你了。”
何静书脸色微微一僵。
贺雪真没注意,仍向他解释:“跟凤律之间发生的事,都已经过去,他在是朕的臣子,仅此已。”
“那就好。”何静书依偎着他:“最怕的,就是被陛下讨厌。陛下若是不讨厌,那就亲一下吧。”
贺雪真登时头皮发麻,何静书什么都好,就是太热情了,他向来情绪内敛,不到激动时,不会情绪外放,卿卿这种事,更是世情动时才跟崔治做过。
何静书见贺雪真浑僵硬,觉得他害羞的模样也无比可爱,一时间心痒难耐。
何静书深吸几口气,勉强按捺,微笑道:“陛下既然不愿意亲,那让亲亲陛下吧。”
贺雪真僵着一张脸,问道:“一定要如此吗?”
何静书努力忍着笑,用力点头:“若是不愿意让亲近,必是陛下在怪,是怕难过所以嘴上不说罢了。”
贺雪真深吸一口气,一脸视死如归的表情道:“那你来吧。”
何静书靠上,明明是自己过千百遍的事,竟是激动到手抖,心跳加速,情难自禁。贺雪真等了半晌,终于等到何静书轻轻在他脸上碰了一下,松了一口气,又见何静书抿嘴偷笑,笑容里带点羞涩,心果然呢,到底是个跟自己一般大的纯情年,别管平时多么热情,这种事情上是害羞的。
贺雪真让他回宫继续好好读书,何静书也知道感情之事不可操之过急,心满意足地了。
贺雪真摸了摸脸,那轻柔的触感让他脸颊痒痒的,思绪恍惚,到世崔治替他受罚的那一次。那是两成婚第二年的夏天,摄政王打着他的名号建避暑宫,太仓的库银不够,摄政王提议加税,被贺雪真断然拒绝。
外都纳闷,这圣明天子何朝令夕改,昨天下旨要求建避暑宫,今天又收回成命,反复无常自己打脸,却不知贺雪真在这一次的博弈中费了多心思手段。他收回成命,惹怒了摄政王,要狠狠责罚他,崔治把一切都揽在自己头上,被摄政王押下去百般折磨,送回来时宛如血。
御医偷偷送了药来,贺雪真照顾了他大半个月,崔治终于醒了,是背上有伤,能趴在床上。
贺雪真一日三次给他后背伤处上药,看着原本光滑流畅的脊背留下丑陋的伤疤,心疼坏了。崔治怕他难过,故意跟他打趣:“陛下若是心疼,就亲亲。”
贺雪真严肃惯了了,脸皮薄,崔治闷笑,说:“那让亲亲陛下总吧。”
贺雪真得硬着头皮凑上,崔治揽住他,用力亲他。
那时他和崔治真心相爱,可自摄政王被除之后,崔理双腿残疾无入仕开始,一切都变了。
刑部大牢的刑讯室里鬼哭狼嚎,谢玄终于懂了,当时崔治说:“很快会有另外一个来教训你。”究竟是什么意思。
凤律暂时停下手,他有些累了,在一旁坐着休息。
谢玄哭道:“凤律,你跟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你什么要这般折磨?给个痛快!”
凤律看着他,摇摇头,眼神带着几分疯狂:“不,谢玄,你要活着,上辈子贺雪真在你手里吃了多苦,你没偿,死了岂不是便宜了你!”
“你!”谢玄悚然一惊:“崔治……他把那颗魂丹给了你?!”
凤律哼了一声,垂着头,脸上一片阴影。他在心中五味陈杂,即恨崔治让他起了世,又恨自己曾经一步错步步错,最终竟把所爱之越推越远!这份恨意若再不宣泄,他怕会把自己逼疯!所以他能来折磨谢玄!
“可是……就算你起了世,世你早早地就辞官去追随镇南王了,谢玄何时得罪过你!”
“你竟然说跟你没关系?”凤律忽然跳起来,抓起鞭子狠狠一抽,情绪激动地怒骂:“如果不是你!什么要跟贺雪真说那种话!不是说了那句话,他也不会疏远!他更不会娶崔治后!就不会伤心之下辞官离开!都是你!都是你啊谢玄!”
凤律激动得像个醉酒的,眼睛带着诡异的亮光,好似全所有的血液都集中到了头部,全所有的激情都汇聚在双眼之中。他这模样像鬼,说的话更是云里雾里,让谢玄恐惧。
凤律抽了几鞭子,没了力气,摇摇晃晃地退到一边,喃喃道:“都是那一次……”
宫里到处都是谢玄的耳目,他不敢与贺雪真显得太亲密,谢玄不允许贺雪真与外臣来往密切,更不会让贺雪真得到任何助力。
就算他要帮贺雪真,也能暗地里来。所以这两年他进宫的次数越来越,大多数时候,他贺雪真了,会给他写信,放在建极殿后殿一处墙砖底下,贺雪真自会取。
凤律早就知道贺雪真对他的心意,有贺雪真自己像个小傻子,以自己隐藏得很好。那天两许久没见,终于能站在一起说说话,凤律一眼瞥见了宫墙拐角处一个暗中监视的侍卫,偏偏贺雪真一无所觉。
于是凤律对他说:“别用这种眼神看,陛下。”
话一出口,凤律就后悔了。因他看出来了,贺雪真受伤了。
贺雪真眼神躲闪,很快向他告别,那之后放在宫墙砖下的信,再也没收了。
再然后,他听说了贺雪真要娶崔治后的消息,措不及防。
凤律慌乱无措,进宫里去找了贺雪真好几次,贺雪真却一直避不见。他不知道的是,因藏印宝一事,贺雪真被谢玄责罚,那阵子都能躺在床上修养。
贺雪真与崔治大婚的那天,凤律辞官。
他看着皇宫内彻夜不灭的灯火,喜烛之下的贺雪真,会比平日更加动吧。但从此再也不属于他了。
他伤心之下,离开京城,至于贺雪真,他自然会有另外一个护着,与他有什么关系。凤律的决绝,阴差阳错之下,来到了镇南王的封地。
镇南王不仅是个有野心的男,有几分看透心的本事。他用带着蛊惑的语气对凤律说:“把贺雪真从皇位上拉下来吧,他失去一切,便能依附你了。”
凤律要的,正是镇南王描述中那个全心都属于他的贺雪真。
就算他得不到贺雪真全部的爱,他也要得到他全部的恨。
京城快要告破时,他让提把贺雪真带。他,从今天起,贺雪真将独独属于他一。崔治那个蠢货不懂得珍惜,但他会好好珍惜的。
可等他回到宅邸,贺雪真不见了。
他找遍了京城,最终在菜市口附近找到了一具尸体。
凤律痛到笑,所以他筹谋这么多年,得到的结果就是一具冷冰冰的尸体吗?
很快他得知,是崔治毒杀了贺雪真。从那天起,他的余生剩下一件事,那就是向崔治复仇。
不顾一切,复仇。
凤律摇摇晃晃,跌坐在椅子上,他情绪激动,大脑亢奋不已,这种状态不对劲。凤律尽量克制,在他彻底赎罪之,他不可以变成疯子。
在恢复记忆后,他曾第一时间赶去崔府。果然和他的一样,崔治也记得世,两上辈子斗了几十年,可以说是最了解对方的也不过。凤律取笑崔治:“你让起来,是不是因你自己后悔了,不能你一个痛苦,要拉着一起后悔?”
崔治哈哈笑,点头:“不愧是你,真了解啊。有很多的疑问问你,知道你不会说,但会慢慢等。”
凤律摇摇晃晃,出了刑部大牢。他在街上漫无目的地着,有一个,他去看看,但是他不敢,他害怕。
他怕那个会用厌恶的眼神看他,会问他什么要背叛自己,什么要把自己一个丢在京城,什么要让他一个面对谢玄?什么要帮他的敌?
他该怎么说?
他那些龌龊的,上不得台面的心思,若当真翻晒在贺雪真的面,会把他吓到吧。
凤律到了皇城脚下,明明要越过这堵墙,就能见到那个,但凤律知道,在经历过背叛与伤害之后,他再也不可能越过这堵墙了。
凤律或许是通了,按时上朝应卯,贺雪真看他暂时没有倒戈的动向,便把盯梢的侍卫撤回来了。夏月乡终于回京,可惜的是,他虽然得到了镇南王造反的证据,但镇南王提收到风声,跑路了。
贺雪真下旨,在全范围内搜捕镇南王,兵部忙得不可开交,崔治与兵部尚书要时常向贺雪真汇报军务,在宫中的动便多了起来。
崔治见过何静书几次,世这小子是个短命鬼,早早地就死了,没到这一世阴差阳错,竟叫他捡了大便宜。
这天崔治离开东暖阁,迎面碰见何静书,退至路边向他礼。
何静书点点头,便要进殿,崔治瞧他春风满面,心中恶毒的酸水直冒,低语一声:“娴妃殿下是去看望陛下吗?”
何静书停下看他,笑道:“是啊,快冬至了,来问问陛下爱吃什么口味的饺子。”
崔治扯出一个不达眼底的微笑:“娴妃殿下何不去问问凤侍郎。皇上的喜好,凤侍郎可都一清二楚。”
“哦,是吗?那可真是可惜呀。”何静书微笑:“就算凤侍郎把陛下的喜好掌握得一清二楚,那又怎样,在陪在陛下边的,是何静书,不是凤侍郎,更不是崔侍郎呢。”
崔治一噎,忽然发,这年看着生嫩,不是个省油的灯!
“娴妃殿下这就错了,有的虽然日日都在眼,但不到心里,有的虽隔着宫墙,但他才是陛下日夜惦念的。”
何静书神情不变,挑挑眉一脸不屑:“那又怎样?在陪在陛下边的,是何静书。捂不热石头,难道捂不热陛下的心?”
崔治再度失语。
他不相信,真的有能对贺雪真与凤律的过去无动于衷。他拦住何静书,说:“娴妃殿下不知道吧,以凤侍郎经常带着陛下在这宫里玩耍。他们第一次见面时,陛下有十三岁,因太傅过世,他一个偷偷躲在那棵大树上哭,是凤侍郎找到他,把他抱下树去。你若是去树下看,能看见凤侍郎陛下量高的刻痕。这宫里处处都是陛下与别的影子,你就不难受吗?”
崔治是很难受的。
那时他与贺雪真联手,终于除去摄政王,本该就此在情路上一帆风顺,可因崔理不能入仕的事,两生了嫌隙。
那之后,崔理要殷芳红,贺雪真不肯给;崔治一堂弟求来了兵马司指挥使一职,干了半年,这堂弟渎职,被贺雪真撤下;那之后崔家但凡在朝官之,都被贺雪真查纠出大大小小的错漏,要么撤职,要么被换了不甚要的差事。
就在那时,远在西南的凤律让给他递了信来,上面有十二个字:狡兔死,狗烹,飞鸟尽,良弓藏。
理智上崔治能理解贺雪真对崔氏一族的压制——外戚坐大必定干政,但情感上崔治无接受。他质问贺雪真,贺雪真是疲惫又无奈地说:“向你保证,崔氏族一辈子衣食无忧,富贵不绝。好吗?”
崔治冷冷地问他:“能说不好吗?”
那是两继崔理一事后的又一次冷战。
再接着,他发了贺雪真曾经与凤律的来往书信,他,是不是无论自己做得多好,贺雪真的爱,也永远不可能完全属于他?
那就像是毒药,日日夜夜煎熬着崔治的心。
所以,凭什么世他经历过的煎熬妒忌,何静书可以幸免?
他也要看着这个像他一样,妒忌,发疯,折磨彼此。他要证明给贺雪真看,在这种事情上没有能可以免俗,没有能表得比他好。
所以崔治轻声细语,宛如毒蛇吐信:“你见过陛下与凤侍郎的来往书信吗?”
哪知道何静书轻松地笑了一下:“当然看到过了,虽说有点难受,怪能怪自己没有早几年见到陛下。但是陛下跟说了,凤侍郎已经是过去,在他对陛下言是朝臣,仅此已,但是不同的。何静书才是要与陛下长长久久下去的。”
崔治脑中轰然一声,有什么东西崩塌了。
何静书施施然擦着崔治的肩膀过去:“崔侍郎好大的醋味呀,可以拿来蘸饺子了。嘻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