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傍晚,县衙。
李公辅带了几个伙计巡街回来的时候,被门口站岗的兄弟叫住了。
“李头,后院绿萝姑娘托我给你带句话!”
李公辅一愣:“绿萝姑娘?谁呀?”
“还能是谁?大小姐的贴身大丫鬟呗,你别打岔,等我说完!
绿萝姑娘说,她和小姐昨日出去,避雨的时候遇到了三个奇怪的道士在打听你的住处,小姐不知来人身份,因此给你提个醒,省得被人惦记上了,还不自知!”
“三个道士?”李公辅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想了半天也没个头绪,追问道:“什么样的道士?”
那人笑道:“别说,绿萝姑娘还真给我形容了一下,他说之所以说这三名倒是奇怪,是因为做师傅的一身普通道袍,容貌也是平平无奇,跟城外三十里明月观的假道士没什么区别。
可是他们一男一女两个徒弟,却都非凡人,不但容貌俊美,体格修长,而且身上的道袍还十分的华丽。
绿萝姑娘说,小姐也没见过类似的布料,所以才怕这倒是来头不小,让你多少有个准备!”
“这样啊!”李公辅挠了挠头,正色抱拳拱手:“多谢小姐和绿萝姑娘提醒,我一定留心!”
那人笑道:“你跟我说有什么用?不如买点东岳楼的糕点,也算表表心意!”
“成!回头我就去东岳楼转一转!谢了兄弟!”
李公辅道了声谢便转身离开,但没走两步又停了下来,回头问道:“兄弟,绿萝姑娘有没有说,她们在什么地方遇到的道士?”
“好像在前城渡口!”
“得嘞!”
李公辅点点头,便要转身离开。
他打定主意,一会儿下了直先去前城转转,若是能够找到人便罢,找不到人就得回家嘱咐婆娘两句。
干了这么多年捕快,李公辅别的没学会,却深知小心驶得万年船几个字。
虽然三个出家人未必有歹意,但也不能掉以轻心。
……
城西,勾栏。
高宁褪下道士装扮,换了一身书生打扮,大摇大摆跨过了大门。
茶博士早早的便迎了上来,满脸堆笑的招呼:“公子爷,您来了?今儿个有什么吩咐?”
高宁没理他,目光环视一周,发现这里还真是挺热闹的。
整栋建筑上下有三层,一楼较为空旷,不但搭建了个台子,下面还摆满了八仙桌。
如今已至傍晚,人说渐渐多起来,空位竟是不多了。
不少结伴而来的坐在同一桌,一边听着上面说书唱曲儿,一边吃着瓜果梨桃,干果零嘴,有的喝茶,有的喝酒。
不过大厅里倒是没见有姑娘陪着。
二楼三楼中空,沿着栏杆设置了一圈雅座。
以高宁的目的,只要能够看到大多数的雅座都有姑娘作陪,而且上面人的穿着打扮,总体要比坐在下面的高上一个档次。
而三层则是完全封闭的包厢,虽然也开了窗户,却下了帘子,外面人根本看不到里面在做些什么。
看来三楼才是正经办事儿的地方呀!
可惜这里姑娘的质量实在是辣眼睛,要不然还真可以叫两个来谈谈心。
茶博士见高宁半晌不说话,只顾着左顾右盼,心中多了几分猜测。
他笑容不变,微微弯腰,试探着问道:“公子爷?今儿个台子上有说书先生的《江湖英雄谱》,说的跌宕起伏,引人入胜,不如小的引您坐下听听?”
高宁摆摆手,迈步向楼梯方向走去:“少废话,给我在二楼开个包间,整治些酒菜,顺便叫个会弹琵琶的姑娘上来,记住,一定要懂事的。”
茶博士笑容更盛,一叠声的答应:“得,小的明白,一定给您安排的妥妥的!”
说完他抬高声音吆喝:“二楼雅间一位!”
喊完他便停了下来,转身再去门口迎客。
楼梯下方等着的几个小二,连忙有一个迎了上来,殷勤的引着高宁到一处空着的雅间。
雅间以屏风相隔,竹帘为门,内外只隔绝视线,却不隔音。
中心摆放了一张大八仙桌子,桌子旁买了一张罗汉床,这东西可躺可卧,比硬邦邦的长凳可好多了。
小二殷勤的将罗汉床扫了扫,请高宁坐下。
“公子爷,您想喝什么茶?前些日子掌柜的才从南方茶园弄了些碧螺春,都是上等货,不如来一壶尝一尝?”
高宁从袖子里摸出一定二两的银子,随手扔在桌子上:“你看着安排,酒席要快,弹琵琶的姑娘要漂亮,懂?”
“懂懂懂!”
小二一把抓过银子,一叠声的答应着,很快退了出去。
不多时,他端着个托盘将茶壶和茶杯送上,殷勤的打了个招呼,帮着倒了一杯茶,又跑了出去。
有二两银子开道,酒菜也上得极快,冷盘干果先摆上,随着各种热菜大菜逐一奉上,香味便在雅间内蔓延开来。
高宁瞟了几眼,对鸡鸭鱼肉没什么反应,反而是先成了一碗豆腐羹。
正慢条斯理吃着的时候,竹帘一打,一个穿着澹青色罗裙的女子,抱着一把琵琶走了进来。
她有些怯怯的行礼:“给公子爷问安,奴家如画伺候爷!”
高宁扫了她一眼,点点头:“都会弹些什么?”
“常的都会,琵琶叹,雨岑参,月朦胧,轻飞燕……”
小姑娘说的认真,高宁却听得一脸问号。
这都什么跟什么呀!
见她准备一个一个说下去的时候,高宁连忙摆手打断:“《阳春白雪》会不会?”
小姑娘摇了摇头:“奴会弹《阳春》,至于《白雪》就不知道了!”
“那就弹《阳春》,谈完了就随便找个类似的曲子继续往下弹,我没说停不要停!”
“是!”
听高宁这么说,小姑娘似乎松了一口气。
她走到罗汉床旁,坐在长条凳子上,调整了一下抱琴的姿势,最后深吸一口气,这才缓缓拨动琴弦。
高宁一边听着,一边慢条斯理的吃着饭,一会儿尝一尝这个,一会儿尝一尝那个,时不时还拿起酒壶喝上一杯,偶尔也随着铮铮之音摇头晃脑,似乎跟跑出来自娱自乐的富家公子没有任何区别。
然而高宁跑到这里来,可不仅仅是为了体验生活,他是为了找目标的。
毕小年虽然建议从昨天遇到的主仆二人开始,但在高宁看来,这么做实在有些不地道。
毕竟大家萍水相逢,对方还给他们提供了一个关键信息。
单单只为了方便,就去捉弄人家,多少有点过分。
反正是为了打响名声寻找工具人,找谁不是找,这个年代,别的没有,富豪乡绅,不干人事儿的家伙多得是。
又何必折腾一个小姑娘?
像勾栏这种地方,几乎每天都有不干人事儿的家伙,找几个目标不是轻而易举?
正寻思着,下面就传来了嘈杂声。
一个喝的醉醺醺的书生,忽然将酒壶扔上了台,吓得说书先生一下闭了嘴。
只见那书生摇摇晃晃的站起来,指着说书先生大喊:“不对,你说的不对,英雄谱不是这么说的,你这根本就是道听途说,加上生搬硬套,连点逻辑性都没有。
连逻辑性都没有,你说什么说?给我滚下来,老子上去说!”
说说话,那书生便踉跄的走到了台前,手脚并用的往上爬。
周围人面面相觑,进而发出一阵哄笑。
几个在人群中穿梭,送干果添茶水的小二连忙上前阻拦,试图将那书生劝说回去。
可惜书生醉了酒,又蛮横又不讲理,使劲儿的推搡小二,一个劲儿的往上爬。
周围人看得有趣,竟都在旁边看戏,一个上前阻拦都没有。
“听书听不过瘾,威胁说说先生的我听说过,这种听着不对味,自己跑上去说的,还是第一次见!唉,这位爷是谁呀?”
“连他你都不认识?南城刘老爷家小儿子呀,咱们钱塘县最有名的书呆子,据说从六岁开门到现在,念了将近二十年的书,仍旧连个童生都没考过。
要不是刘老爷家里开着绸缎庄子,又占着房躺着地,根本不愁吃喝,这刘小公子说不得几年前就得出去干活了!”
“怎么了?你羡慕呀,那也是人家家里有!朝廷可举三年才一次,考不上怎么了?继续考就是了!隔壁余杭县还有五六十岁的老童生呢!”有看不过眼的在旁边帮腔。
“不是,你们说这个有什么用?刘公子谁不认识呀,他以前不都是挺安静的吗?怎么今天这般激动?”
“你不知道?他爹把他的嫡亲妹妹送给了西城张老爷做妾啦!那张老爷胡子都一大把了,他这个做亲哥哥的能受得了吗?只是发发酒疯已经算好的了,要是老子,说不定现在已经打上门去!”
“你就吹吧!那张老爷可是县尉的丈人爹,还打上门去?你见了张老爷能控制住不点头哈腰的,老子就算你是个爷们儿!”
“唉!刘老爷这也是没办法呀,他这个儿子不争气,只能想想别的招儿了!要是我估计也会这么办!”
“哼!你们几个泥腿子还给人家老爷发愁?先想想明天去哪里扛大包,吃饱饭吧!”
“哎,你怎么说话的,找打是吧?”
“我就这么说话,不服气呀?”
于是,下面一群人便打了起来。
又有几个小伙直接冲出去,奋力的将一群醉汉拆分开来。
就在这样一片混乱的氛围之中,高宁听着耳边清脆悦耳的琵琶声,眼睛眯了起来。
“县尉么?倒是也够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