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五章
司阙缓慢地掀起眼皮瞥了翠玉一眼, 再收回视线,拿了颗糖炒栗子剥。
这说不清意味的一瞥,让翠玉顿时有点心里发毛。她下意识地瞥向林莹莹, 见林莹莹面带微笑,心里莫名安定了一些。她也不再多说, 闭了嘴。
司阙将手里的那颗糖炒栗子剥好,递给尤玉玑。
尤玉玑也未抬手,微微欠身被他喂着吃了, 然后含笑望向下方, 温声道:“如林这幅画画得很不错。”
如林, 正是刚刚抱着画献礼的闺秀。
她被翠玉说得脸红透还未消,听了尤玉玑话,只能硬着头皮起身谢恩, 再匆匆坐下, 低着头, 恨不得今日这宴早些结束, 早些回家哭一场。
有那有眼力见的妇人, 立刻笑盈盈地替代家里献上贺礼,将尴尬化解。
至于那些恨翠玉牙根痒痒的人,显然要失望了。翠玉就这么骂了一通,什么处罚也没有。众人慢慢品出味儿来了, 当真是仗着和皇后娘娘关系好, 陛下也会宽宥几分。
献礼还在继续。
尤玉玑环视殿内。显然经过翠玉的一通骂,这些待字闺中的美人们都暂时安分了,没有再秋波乱送。尤玉玑侧过脸望向司阙,也不知道他会不会失望。以前二十年,他作女儿装扮, 尽量帷帽白纱遮容,还是少不了许多男子的打量。那些打量的目光,让他厌恶。现在换成姑娘家们含情脉脉望过来,倒也算一种弥补,这些心悦的目光若能让他开心些,倒也是好事一桩。
尤玉玑再次赞赏地打量着司阙今日特别穿戴的红衣,她总是喜欢给他妆点得更好看些,更惹眼些。让他以男子的身份,得到更多赞赏的目光。
至于翠玉担心的事情,尤玉玑倒是并不担心。
夫妻之礼,签的是一生一世的契。信任是前提。两个人之间很多话根本不用明说,即使从未开过口,却已是心照不宣。
若这份心照不宣的契约被一方打破,这场二人结合的姻缘契就走到了尽头。
午宴进行到一半,景娘子脸上挂着笑走近尤玉玑身边,俯身低语尤嘉木已经进宫了。
“这么快。”尤玉玑一怔,继而双眸爬上欢喜。
景娘子笑着说:“一脸的土,想来的马不停蹄赶回来的。想着直奔过来,给他一把镜子,将人劝住先去洗把脸去了。”
尤玉玑弯了眼,三年不见想得厉害。反正这午宴也进行了一半,她让宾客尽兴,起身离席,起先还是款步而行,待出了宴殿,立刻加快了步子。
至于司阙,早就想离席了。尤玉玑走时,跟着她一起起身。这让殿内不少人神色黯然。
不过她们得知是尤嘉木进了宫,顿时理解了。这几年,尤家的兄弟两个在疆场上可谓声名远扬。
司阙这帝位是移花接木偷来的。而一心统一天下的陈帝当初太过急迫,虽然攻下多国,可根基从未稳过。司阙承了这一统十二国的美绩,何尝不是接了个烂摊子。六年过去,也才天下稍稳而已。
这几年,尤衡成为主帅,带着雄兵镇守山河。尤嘉木十二岁参军跟着尤衡,十五岁起不再跟着尤衡,自领兵。不同于尤衡用兵的大开大合,他调兵遣将以诡诈闻名,常以出其不意的险招制胜。多少次在外人看来的必输之局,都能被他用出其不意的方式获胜。仔细算来,三年间竟不管多少次身陷龙潭,他竟无一败仗。已有不少人认真钻研起他的用兵之道。
尤玉玑奔回昙香映月,迎面遇见往外走的尤嘉木。
姐弟两个同时停下了脚步,含笑相望。
三年前,尤嘉木已经长得很高了。原以为他那时候个子长到顶了,没想到三年后归来又窜了一头。
尤玉玑忽然想起很多年以前,弟弟还是小小的一团,他坐在父亲膝上,伸着手比划,奶声奶气地嚷嚷:“爹爹,我什么时候能长得像你这样高?”
父亲大手拍了拍他的头,哈哈大笑:“等你十七八差不多了!”
今年弟弟十八,比父亲高了很多很多,可惜父亲看不见了。
尤玉玑收了收心绪,微笑着柔声:“嘉木这是真的长大了。”
是啊,终于长大了,应该可以保护姐姐了吧?
尤嘉木只是在心里这样想了想,没好意思说出口,他带着赧意地挠了挠头,只叫了声:“姐。”
连声音也彻底变成了男子的洪厚腔调,隐隐有些像父亲。
尤玉玑缓慢地点了下头,一声轻嗯,再问:“见过母亲了?”
“见了。也见了星星。”
这时,缓步而行的司阙才走过来。尤嘉木用军中礼节拜见。
司阙抬手去扶,多打量了他一眼,思量着他这个头会不会继续长,会不会长成第二个尤衡。
尤嘉木起身时,略作犹豫,叫了声姐夫。
司阙点了下头,继而皱眉,问:“你信中说的机关可给她带了?”
“带了。刚刚已经给星星了。”
司阙又问:“是两份吧?”
“当然!”尤嘉木立刻说。
这点忌讳他还是知道的。四年前,他因为却鸢跟他讨一个手工核桃,顺手给了,没有同时给玉疏一个,惹得司阙很不高兴。自那以后,不管是主动送东西,还是玉疏或却鸢跟他讨东西,他都得准备两份。若是只有一份,只能谁也不给。
“好啦,别在这里说话了。进去说话。”尤玉玑柔声道。
几个人往里走,尤玉玑一边走一边柔声说:“这次回来可以在京中多住一段时日了。”
“是能待挺久,”尤嘉木点点头,口无遮拦,“那姐你有空帮我找个媳妇儿吧。”
尤玉玑惊讶地望向他,忍俊不禁,弯着眼睛说:“真是长大了,竟想成家了。喜欢什么样子的?有中意的了?”
“没。我哪有空中意,军中都是汉子。”尤嘉木说,“我要长得好看的,温柔点最好。”
尤玉玑细瞧他,见他是认真的。军中混久了,果真和京中公子不同,这也太不含蓄了。
几个人还没走进屋子,就听见了却鸢咯咯笑的声音。她正在玩舅舅带给她的机关,很是开心。
玉疏有一份一样的,他也惊讶于机关的灵巧,但是显然并没有却鸢那么喜欢。
尤夫人也在,微笑地坐在一旁,望着两个孩子。
却鸢对小臂长的机关爱不释手,独自嘟囔:“如果让停云给我弄点毒来涂在机关上,岂不是更厉害啦!”
尤玉玑刚迈进来就听见却鸢的话,她不由侧首望了司阙一眼。司阙竟是笑了一下,道:“明天就让停云进宫,让她给你研究专门的毒。”
“好哦!”却鸢开心极了。
玉疏皱着眉,望着妹妹的神情含着几分担忧,担心妹妹又要捉弄人。
尤玉玑悄悄拽了拽司阙的袖子,低声:“囡囡才六岁你让她弄什么毒……”
司阙“哦”了一声,走进去在椅子里坐下,一脸无辜地望着女儿:“你母后不让。”
却鸢眨眨眼,再眨眨眼,第三次眨眼之后眼睛便有点泛红,她委委屈屈地走到尤玉玑面前,拉着尤玉玑的手轻轻地摇。她也不说话,只仰着脸,用委屈又无辜的表情眼巴巴望着尤玉玑。
尤玉玑瞧着她这万分熟悉的表情,无奈地抱着她在软塌上坐下,认真对女儿说:“你还太小了,不能弄那些东西。”
“我听话,我不要。”却鸢快哭出来了,红着眼睛偎在尤玉玑怀里,用柔软的小脸蛋轻轻去蹭尤玉玑的肩,一副懂事又脆弱的模样。
尤玉玑摸摸她的头,有点舍不得。她退了一步:“若你想弄那些毒也行,不过得让停云先教你。等她说你学得差不多了,才让你碰,好不好?”
“好!”却鸢弯着眼睛笑起来,一脸纯稚孩童模样。
她开心地蹭蹭尤玉玑的脸,然后复偎在尤玉玑怀里,冲司阙调皮地眨了下眼。
司阙笑着收回视线,伸手去召玉疏,待玉疏过来,将他抱在膝上。
——同为子女,哪能妹妹在父母膝上坐,哥哥立在一旁。
却鸢很快从尤玉玑怀里下来,拉着舅舅摆弄机关。尤嘉木十分有耐心地给却鸢讲解。
司阙把腿上的玉疏放下去,让他和妹妹一起找舅舅去。
司阙的动作被尤玉玑看在眼里,她沉默了片刻,吩咐:“明日让卓文……”
她改了口:“让卓武进宫一趟。”
景娘子刚应下,抱荷在一旁笑嘻嘻地说:“让卓文来办也合适,反正他整日赖在毒楼。”
尤玉玑也跟着笑,问:“斩雪还是不搭理他?”
抱荷一边捂嘴笑一边点头。
尤玉玑和司阙在前面的宴席一半时过来,而尤嘉木快马加鞭赶进宫,自然还没用午膳。不用尤玉玑吩咐,景娘子早已吩咐妥当。不多时,午膳摆好。避了外面那些朝臣家眷,只一家人用膳,自然更轻松愉悦。
用过膳,尤玉玑转过脸望向司阙,问:“一会儿就出发吗?”
“随时能走。”
尤嘉木诧异问:“去哪儿?”
“修了处马场,去跑一跑。”尤玉玑微笑着解释,心里却早已跃跃欲试。她早知道司阙给她修了马场,今日终于可以去了。
“我们也可以去吗?”却鸢亮着眼睛问。
“可以,但是要听话哦。”
“好哦!”却鸢开心极了,“带着大黄和大黑!”
大黄是她养的大狗狗,大黑是司阙硬塞给玉疏的大狗狗。一胎生的,长得几乎一样。
出发前,尤玉玑换下了裙装,穿上司阙送过来的骑装。她这才恍然,司阙今日为何特别穿了一身红衣。原是和她这身红色的骑装是一套的。
尤玉玑换好衣裳走出去,隐约听见了马蹄声。
司阙说过他准备了马,她快步走出去想要看看司阙挑的马怎么样。刚一迈出去,她愕然看见一身红衣的司阙坐在玄影背上。
多年不见,她一眼认出玄影。玄影也一眼将她认出来,一阵长嘶。
“玄影……”她快步过去,亲昵地拍着它的脖子,欢喜地与它叙旧了好一会儿,才将手递给司阙,迫不及待地坐上去。
她在司阙怀里转眸,欢喜问:“千里迢迢将玄影带到京城是给我的生辰礼吗?”
“不算。”司阙皱了眉,俯身凑到尤玉玑耳畔,“给你的生辰礼,是我自己啊。”
尤玉玑微怔。
“精心打扮一番,还不够秀色可餐吗?”司阙叹息,“姐姐真的不想饱餐一顿?”
他修长的白指慢悠悠地捻了捻服帖压在胸口的衣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