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亨利和张弦迅速挪开了棺材,底下果然有个通道,不过令人失望的是,通道被淤泥堵塞了,泥水上面还有水滴的涟漪。这应该就是刚才“哒哒”声的来源,这里面的水汽在棺底形成水珠,然后又滴下去。
我说:“这木棺也真够邪乎,竟然连水都蒸不烂。”
张弦说:“这是万年红英木,早就灭绝了,它比镔铁还要硬,水泡不烂,风吹不化,用火烧成炭都不变形。”
东海不信邪,非要去砍一刀,结果只留下一道血色的印子。他又试了泥巴的深浅,就用一只脚踮了几下,泥水像嫩豆腐一样颤动,不知道有多深。
忽然他指着水里说:“你们快来看,有鱼哎,好像没有眼睛,原来世上真的有盲鱼咧。”
我蹲下去看那个泥淖,上面半尺深的清水里,居然真有一种小鱼活着。我心里一惊,这鱼没有眼睛,正是当时龙女井里和三父一起浮上来的那种鱼。我说:“看这动静,陷进去几个人是不成问题的,肯定不是生路。”
张弦点头说:“的确。按我的猜测,你三父当初可能就是到绝路了,实在没办法可想,只好用夏麻裹尸布将自己包住,从这里跳下去试运气,没想到这里通着三姑娘井,经过很长时间的潜流运动,被埋在你们村湾塘下面的古井里,却被井口搁住了,上不来,在沉睡中活活给闷死。”
他不知道龙女井浮上来死鱼的事情,我感到很奇怪,从岳阳到我们村,那么远的距离,正常人不可能在泥水中存活,要说是那块夏麻布起了作用,那么一块破布片,怎么也不能让我相信这是真的。
我忙问他是怎么知道的,李亨利说:“你三父不是一般人,这是属于大乌的力量。时间有限,先不说这些,要解开这个困惑,我必须先证明一件事。”
我问什么事,他却只说我们进来的地方还是可以出去的。我觉得不可能,他就让我们反复凿门正中间同一个地方,搞了大半天,手都软了,终于出来一个没打穿的洞。
张弦问大家要了十根氮气筒,捆在一起做成一个“气能炸弹”,然后插到门上的洞里,让我们都躲在之前“过渡舱”外面的角落里,穿好潜水服的头罩。
接着他开启氮气筒,在封闭石洞的压迫作用下,果然成功引爆了氮气筒。
那堵墙承受不住现代科技的威力,终于崩坏,湖水带来的超级冲撞,将我们撞得七晕八素的,难以计数的蚰蜓在水里打着晃儿,贴着我们的面罩擦身而过,纷纷往水面上浮,湖水瞬间就将这两道门内的空间填满了,接着一个个在水中爆裂炸开,污浊一片。
幸好我们是躲在角落,不然直接承受这股力量,恐怕要被这股水压顶到墙壁上摔死,如果不是特制的深水服起作用,这股压力就得将我们碾死。
张弦说:“现在爱妮变的禁婆已经消失了,你们往上走,迅速上岸,千万不要招惹到商羊。”说完他就朝另一处游去。我问他去干什么,怎么不一起走。
张弦回头看了我一眼,说:“我去解决幽浮灵。”
我觉得挺奇怪的,幽浮灵都没发现我们,他干嘛不一起逃生,非要去跟那个大粽子较劲。我劝他不听,只一味地让我们走,我说:“你把我郭为先看扁了吧,我已经丢了爱妮,你还要我再丢下小哥你?你这么本事,咱们一起下来的,当然也要一起上去。”
张弦也就不再说什么,只是嘱咐说气瓶里混合压缩空气不多了,要赶紧解决。我们找了一会儿,没看到幽浮灵,气却快要用完了。没办法,眼镜将自己还没用的那瓶气也给了张弦,我们就先上浮了。
在船上等了快半个小时,张弦终于浮出水面,他已经没力气爬上船了,我和东海赶紧扯了一把。
张弦拧开呼吸阀,连头罩也不摘,就这么躺在船上一动不动,手里紧紧攥着一块玉牌。我看他样子像是中邪了,怕湖面上出意外,赶紧开船往岸边去。
船上出现了短暂的沉闷,我实在憋不住,就问他为什么坚持要杀幽浮灵,他动了动嘴唇,却什么也没说,只是看着那块玉牌。东海扯掉他的头罩,却发现他眼泪流的不像样子,跟发大水似的满脸都是。
东海愣住了,说小哥你没事吧,潜水服坏了?看到他这个样子,我心里渗得慌,一把夺过他手里的玉牌,只见上面用金文写了十六个字。
我念了起来:“公子来申,黄草参差;公子既归,柽柳垂丝。”
眼镜扶了扶镜框,吃惊地说:“哟呵,进步了嘛,认得这么多金文了。”
我没搭理他,只顾着担心说:“小哥不是中邪了吧?”
张弦忽然坐起来,一把将玉牌拿走。他抹干眼泪,平静地说:“别乱猜,我好的很。”
马达声“突突”响,轻舟涤荡,破水前行。我们上了岸,我回头再看看雨后月色下的洞庭湖,忽然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李亨利看着张弦问:“你都知道了?”
张弦点点头,反问他:“你尽数知悉,为何不与我讲?”
李亨利摇摇头,说:“知道又如何?三千年风雨,铭记倒弗如遗忘。只未曾想到,她腹中仍有你之物,倒是徒增忧伤。”
张弦眉间陡然起了一股杀机,狐疑地质问李亨利说:“你怎知玉牌在腹中?”
李亨利不无苍凉感地苦笑了一声:“时过境迁,早已不是我们的时代了,还是说现代语言吧。幽浮灵浑身泡发,跟水母差不多,祂唯一能藏住东西的地方,也只有肚子里了。你为了解开心中疑问,亲手让她得到解脱,这未必不是个圆满结局,又何必执着于过去呢。”
他又道:“当年要是一切都按照正常发展的话,你们早就是黄土一抔,又怎么可能到今天还能相见?倒是我,不知道自己从何处生,往何处死,一直苦苦寻觅。”
张弦冷笑了一声:“当年我被你父亲逼着饮下毒酒,之后的事情你敢说自己没掺和?你隗氏自己造了孽,不过是自食其果罢了。”
李亨利摇头说:“我父亲尸变后没多久,我就成了弦子,后来叔叔隗介策动兵变,夺了我的位子,还想杀我。我在家臣的舍命帮助下逃了出去,有家不能归。后来没过几年,楚王灭了弦国,介子投奔了黄国,几年后黄国也被楚国给灭了。其实无论是西阳国还是弦国都罢了,就连黄国也不过是过眼云烟,不服周的雄楚纵然庞大,到如今又在哪里呢?”
张弦愣了半天,又问:“我醒来之前你没去过地宫,你的长生不老是怎么回事?”
李亨利从鼻孔里喷了下气,自嘲地笑:“我自己都不知道,莫名其妙地没有死,莫名其妙地过了三千年,我还想问你为什么呢。”
他仰天哈哈大笑:“表弟虽然长生,但醒来后却浑浑噩噩,在陵墓中消磨岁月,没有经历朝代更替,没有经历妻离子散,没有经历身边的人一个个在你怀里死去,那算不得什么。自古以来,帝王们都管自己叫孤家寡人,其实,我才是这世上最孤寡的那一个吧!”
张弦愣了一下,不以为然地说:“你早些年能进西阳地宫,说明地宫还有别的入口,你运来青铜鼎,告诉我三青鸟的事情,你现在却说什么都不知道?你满嘴谎言,谁知道你藏了什么小九九!”
李亨利摸了摸自己的脑袋,哭笑不得:“信不信随你便,我知道得多是不假,能说的,我都告诉你了,不能说的你问也没用,还不是时候。有些话别说的太满,还是留着以后再讲吧。”
东海眨了眨眼,不解地问:“你们在干什么,对台词参加文艺演出吗?”
张弦愣了一下,也哈哈大笑起来。但我却笑不出来,爱妮的事情,我不可能原谅自己,还有红兵,好好的大活人我偏将他们往坟墓里带,自以为品德高尚,也不过是发死人财的货色。他们的死,都是因我而起。
眼镜似乎对那块玉牌很感兴趣,反复念那十六个字,忽然说:“‘公子来到陕西时,艾蒿茂盛五月间;公子回到湖北时,柳树低垂是秋天。’这是一首爱情诗嘛,湖北产艾蒿,蕲春的艾草全国第一,五月端午节正是用它的时候,这就表明了地点和时间,是发生在五水蛮;柽柳又名西河柳,与申国在陕西刚好吻合,古人惜字如金,垂柳在现代社会是表示一种柳树,但古人既然已经说了柽柳的名字,后面再加个‘垂’字就显得很多余,这里不是说垂柳,而是说柳枝蔫了,秋天到了!”
张弦朝他看了过去,好像挺感兴趣。
眼镜冲他笑了一下,接着说:“……而‘公子’这个称呼在春秋时候,是特指诸侯子女的,古时候讲究门当户对,这个女孩子的身份肯定不简单。她既然用的是‘公子’的称呼,这恰好说明了他们之间的亲密程度,还处于发乎情、止乎礼的阶段。那么这里的意思挖掘出来往深里解读,就是讲一个王子五月从湖北去陕西见他的未婚妻——申国的公主,等到他返乡的时候,已经到了秋天。这里还有含蓄表达情感的意思,相会的时候春意萌动,正是恋爱的季节,到分离的时候已经是萧瑟秋景,惹人伤情。”
眼镜摇摇头叹了口气:“唉,多么真切的小儿女情怀啊,这大概就是现代人常在网络上说的‘纯爱’吧。”
吴敌想着发财,插嘴说:“这么说起来,这块古玉价值不菲啊!”(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