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往宝顶的青石台阶,只能容纳两人并行。
老爷在在前,朱雄英在后。
脚刚踏上台阶的时候,老爷子忽然双膝跪在冰冷的石板上,用膝盖当腿,跪着上行。
“皇爷爷!”朱雄英一声惊呼,却没得到回应。
青石台阶坚硬冰冷, 刚爬了几下就膝盖刺股的疼。
老爷子的身影忽然停住,没有回头却伸出手,“土来!”
一个守陵太监,恭敬的拎着一筐土放在老爷子身边。
只见老爷子双手抬着土筐,放在台阶上,然后叩首膝行。一步一步,一下一下。
数百级台阶, 悠长而又冰冷。朱雄英眼睁睁看着老爷子一步一步, 那高大的身影似乎累了,手臂微微打晃,笔直的脊背也变得佝偻。
当老爷子的大手再次握住土筐,一只小手出现。
“皇爷爷,孙儿帮您!”
爷孙两人相视一笑,跪在青石台阶,抬着装土的土筐。
给祖宗填土,是子孙的孝意。
皇陵宝顶的土是混合着石灰的混合土,这样宝顶就不会长草。
爷孙俩爬到宝顶之上,膝盖早就磨破了,放眼望去微微泛着白的宝顶之上,只有墙砖的缝隙中, 长着几根野草。
老爷子先是叩首,而后起身慢慢的拔出那些野草。
“大孙, 来!”
爷俩携手,那土筐之中的土,缓缓的洒落一圈。
“本想着, 给爹娘厚厚的加上一层土。可咱岁数大了, 英哥也还小!”老爷子看着宝顶低声道, “等英哥大了,力气足些,让他再来!”说着,恭敬的叩首,“爹娘莫怪!”
说完,他站起身,目光看向远处。
朱雄英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视线之中若隐若现一个小村庄,“皇爷爷,您在看什么?”
“家!”老爷子微微一笑,手指远方,“那边,以前是咱们的家!”
可能是睹物思情,也可能是寒风吹乱了老爷子的白发,一时间朱雄英竟觉得身前的老子爷子,是那么的寂寥。
“皇爷爷,您要回去看看吗?”
老爷子摇摇头,“不看了!看啥?”说着, 苦笑道,“那边的家,是咱的苦难!”说到此处,又指着另一侧恢弘的皇城,“往后,那才是咱们的家!”
爷俩在宝顶上站了许久,然后携手从台阶下去。
下面的官员和太监等一拥而上,帮他们整理衣服。
这时,朱雄英注意到,不远处跪着一个陌生的人影。
不等他问是谁,老爷子已经走过去,居高临下的看着对方,笑道,“你是刘家的?”
“回圣上,臣是刘家第三代,刘念恩!”那人三十多岁大声说道。
“你祖父呢?”老爷子问道。
“祖父前年病逝了!”那人叩首。
“呀!”老爷子有些意外,“咋没人报给咱呢?”
那人开口道,“是臣的祖父临终之时说,刘家无德无能身受皇恩,已经够惭愧了。不敢再劳陛下挂念,吩咐臣等子孙悄然安葬!”
“你爷爷那人呀是个好人!”老爷子长叹一声,“那你爹呢?”
“臣父亲去年也走了!”那人说道。
“咋弄的,他才多大岁数啊!”老爷子惋惜道,“可惜了!”说着,又问道,“你叫什么?”
“臣刘念恩!”那人抬头,“祖父给的名字,让臣永远记得皇上的恩德!”
“要说恩德,你刘家给咱的,比咱给你们的多呀!”老爷子笑笑,最朱雄英招手,“大孙过来,这可是咱家的恩人呀!”
凤阳,刘家!
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义惠侯刘继祖的后人。
当年老爷子无地埋葬父母,就去求他们租地的主家刘家。
谁知那位刘地主不但不给,还把老爷子骂了一顿。倒是那位老家的老爷的亲哥哥,刘继祖听说了这事,主动给了老爷子一块地。
一块地,换来一个侯爵惠及子孙。
所以说,人生在世,还是要积德行善。
刘家刘继祖这一脉飞黄腾达,而当初没给老爷子地的那刘家,怕是肠子都悔青了。
“你是义惠侯的三代孙?”朱雄英笑道。
“臣叩见皇太孙!”刘念恩诚惶诚恐的叩拜。
“起来,做那边跟咱们说说话!”老爷子笑道。
随后爷俩在前,刘念恩躬身在后,走入旁边的偏殿之中。爷俩坐着,刘念恩恭敬的站在他们身前。
“家里的日子还过得去?”老爷子端着热茶笑问。
“托皇上洪福,这些年赏了臣家里几辈子都吃用不尽的土地银钱!”刘念恩开口道,“刘家人现在享的富贵,做梦都想不到!”
“你家现在多少地?”老爷子又笑问。
“水田一百三十八顷,旱田三百六十顷,还有坡地山地林地。”刘念恩开口道,“臣的祖父生前说过,臣家里的地,跑马都能累死马。”
“祖父生前一再交代,我刘家能有今日的富贵!都是因为当年的小善,所以告诫臣等儿孙做人一定要有良心!”
“皇上仁德,所以这些年家中田地所出,除了佃户们该交的,其他分文不取。不但不取,若谁家有过不去的时候,刘家要要出手帮衬!每年官府征粮,刘家都是足额交付。”
“嗯,良善人家!”老爷子大笑道。
可说着,忽然皱眉道,“不对吧,咱记得还给了你家一百多亩勋田呢!那些勋田就挨着龙兴寺,你怎么没说?”
顿时,刘念恩有些不知所措。
勋田就是开过时赐给功臣的田亩,都是免税免粮的。
“说呀!”老爷子皱眉道。
“臣家里的勋田..........”刘念恩犹豫起来。
“说话,吞吞吐吐的,不像个汉子!”老爷子怒道,“勋田呢?”
“这个.......”
“欺君之罪你自己掂量!”老爷子沉声道。
刘念恩噗通一声跪下,“臣不敢瞒皇上,臣家里的勋田.........”说着,似乎心中反复纠结,最后一咬牙道,“臣祖父活着的时候,就给了旁人!”
“大胆!”老爷子怒道,“咱赏的田,居然敢许给别人,谁敢要?”
“皇爷爷,您稍安勿躁!”朱雄英笑笑,开口道,“义惠侯你是不是有什么难处?别怕,自有皇爷爷和孤给你做主!”
刘念恩叩首,低声道,“臣家中的勋田...........北面碍着韩国公的家祖坟,所以..........”
韩国公就是李善长!
“他要倒霉!”朱雄英心中暗道。
果然,老爷子大怒,“咱赏的勋田,就因为挨着他家的祖坟,你们就许给他李家了?”说着,一拍桌子,“是李善长跟你要的,还是你拱手相让的,实话实说!”
“是........是韩国公的弟弟当日找了臣的祖父,那时臣还小,只记得好像是用坡地置换过去的!”刘念恩惶恐道,“臣记得祖父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给他们就是,还说人家是当朝宰相,刘家这侯爷跟人一比,什么都不够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