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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玩弄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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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鹤文祥的来历,柳词虽多年纵横北方七省,但所知并不多,只是多多少少略有耳闻。

提到鹤文祥,便要先说一说古物界中的南北二派了。

南派历史悠久,底蕴深厚,自明朝永乐皇帝朱棣迁都以前,南派的主要汇聚之地,便是东都洛阳。

“崤函帝宅,河洛王国”。

中华历史上,曾先后有十三个王朝,二十九个朝代定国都于洛阳城。

同样作为十三朝古都,洛阳于古物界的地位,以及对于南派的意义,是无人可以撼动得了的。

洛阳内有山川纵横,西靠秦岭,东临嵩岳,北依王屋、太行,又据黄河之险,南望伏牛山,古物界中素有“八关都邑,五水绕城”的说法,其风水宝地,更是多帝王陵寝,有“河山拱戴,形胜甲于天下”之名",也因此,洛阳一带,在战乱的年代里,盗墓横行猖獗,许多埋在地下的宝物纷纷流通向国内,乃至于海外。

但大量的古物流通,加上洛阳厚重的中华历史文化底蕴,久而久之,形成了古物界的南派一脉。

而永乐皇帝朱棣迁都之前,南京与洛阳,便是南派人士聚集的两大都城。

可迁都之后,形式反而发生了改变。

天子守国明,君王死社稷。有明一代始,定都于元都旧址北平城。

明清两代,六百余年中,古物界的重心便由南派逐渐北移,形成后来与南派分庭抗礼的北派一脉。

北平、南京、洛阳,便构成了古物界的三龙捧月之势。

鹤文祥便是南派当着,颇有地位的大家。此人涉猎玉、木、青、白四门,眼光独到,心思缜密,对于汝窑了解最为深刻。

柳词记得五年前随着大哥柳白曾去过一趟南京,参加当地的一个鉴古会,亲眼见识到了鹤文祥那一手太乙六壬式盘阵。

玉字门三件玉器、青字门八件青铜器、白子门九件瓷器、木字门五件漆器,四门二十五件古物,按照天、地二盘的格局方位,赌了一把射覆。

在柳词看来,如果六壬式盘不动的话,任凭观看者在一炷香的时间内,还是有机会分辨出真赝之别、新古之别、贵贱之别的。

但难就难在,二十五件古物是放在特制的巨大六壬式盘上的,摆阵者会转动天、地二盘。那二十五件古物随着六壬式盘,天盘逆时针、地盘顺时针,交错旋转。

就算是那人有孙猴子的火眼金睛,也难以看个完全,这个时候,就要考验破阵者的真正能力与技术了,管中窥豹,一叶知秋的高手,也并非少数。

不过那一次,鹤文祥也仅仅是在一炷香的时间内,分辨出了新古之别,但足以让人震动。

这可不是简单的瞎蒙,你蒙对了就行。你如果不能说出其中考究的地方,是不作数的,这新古之别,你要说出新的年份,古又古在何处。

想想柳词就觉得可怕,眉头都是一颤,这海老公带着鹤文祥找上门来,选了最难的射覆,分明就是要给王西洲一个下马威。

西洲自始至终都坐在书案后,案件的看书喝茶。他望着鹤文祥眼中成竹在胸的神色,轻轻一笑:“要我射覆可以的,不过我也想要看看鹤先生,是不是有射我的本事呢?”

“自然了,”鹤文祥丝毫不惧,“那么七爷想要考验鹤某什么?或者想让鹤某鉴古什么宝贝?”

西洲低垂下眼眸,头都没有抬起:“远道来的都是客人,后学晚辈自然也不会刁难前辈,我这书房的陈列架上,也刚好摆放着二十五件古玩,其中有三件是出自景德镇的瓷器,如何鹤先生能在一炷香的时间里,找出这三件景德镇的瓷器来,也就有资格让敬亭入阵射覆了。”

话音落下,匡月楼将早就事先准备好的香,插在了正中的香炉上。

柳词心底有些兴奋,恨不得捧着王西洲的脸蛋亲他一口,都是自己太笨了,他怎么没有想到这一招来!你鹤文祥想要射覆,那我们也给看看你有没有能力挑战我们!

柳词望向书房内的那个陈列架,这架子上刚好二十五件古物,其中是瓷器的有七件。

看着鹤文祥想要走上前去仔细观察,柳词一惊,急忙拦在他的身前,虚手在地上划了一条横线,冷笑道:“就请鹤先生站在此线之外吧,这样我们也相对公平些,毕竟一会我表弟要是真的射覆了,不也是只能站着看嘛!”

鹤文祥站在那条看不见的虚线外,嘴唇抿了抿,冷笑道:“很好,就依照二爷的话办。”

鹤文祥眯起了眼睛,冷笑三声:“老夫我浸淫白字门里,研究瓷器不下三十年,虽说比不上江南卢、聂等烧瓷出身的世家大族,但鹤某相信,也差不多哪去。”

月楼将香炉中的那柱香点燃,袅袅的烟雾扶摇直上而后轰然四散,飘向四周,整个书房也多了股香味,显得静谧幽远许多。

陈列架上的七件瓷器并没有集中放到一起,也就是说,在一炷香不过十多分钟的时间里,鹤文祥必须要在一分钟内鉴定出一件瓷器来,才有赢的把握。

众人只瞧他先是闭上了眼,静心,是鉴古之前必经的流程,如果心不静,鉴古便容易出现很大的差错。

他只是一闭便睁开,三十年来的鉴古功底,并非是浪得虚名,徒有其表罢了。

这第一眼,鹤文祥便被陈列架左上角那件淡描青花人物笔海所吸引,这件圆形的笔海所用到是淡描的手法,将笔海圆壁分为上、下二层绘画,细看上层的人物,应是出自施耐庵的《水浒传》人物,是一众梁山好汉为一位持枪跃马的将军践行的场面,人物多大二十八人之多。

而下层的图案则绘上了众多飘扬的旗帜,还有许多浪花,描绘的是大军驻扎在波浪之中,应是水军的军营。

不过是几眼,鹤文祥心中便有了定数,无论是从这笔海的风格,还是形态来讲,这东西应该是清康熙年间的东西,假不了。

这二件瓷器,可就有名多了,是个弘治年间的黄釉青花折枝花卉纹盘,这釉下彩可是明朝景德镇发展的最高阶段,而且这件瓷器,是被立着放置的,刚好可以看到背面的落款,是以青花楷书所书的“大明弘治年制”六字两行款为主,尚有红彩所书“上用”款字样,应是官窑器无疑了。

这第一件景德镇的瓷器,便在短短几分钟内,被鹤文祥找了出来。

鹤文祥轻声笑了笑,意思不言而喻,继续寻找下一件。柳词暗暗咬牙,心里气急,可扭过头去,却见王西洲正翘着二郎腿,悠闲的坐在书案后看书吃茶,气得他立马走过去,狠狠瞪了他一眼。

“小子,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看得进去书?!”

西洲唇角微微勾起些弧度,笑了笑:“二爷,沉住气,今日如果我入了他鹤文祥的射覆阵,明日我便金盆洗手,退出沪上古物界!”

柳词听他信誓旦旦,暗暗咂舌,不知道他葫芦里又卖得什么药!

此事鹤文祥已经找到了第三件瓷器。

他眼中的笑意越发明显了,因为这件瓷器他最为熟悉不过了,宋代汝窑出来的汝瓷。

古物界一直有句话:“乱世藏金,盛世藏瓷。”

汝瓷又有“瓷中魁首”之美誉,拥有一件汝窑,也是所有瓷器收藏者毕生的梦想。

在历史中“汝、官、哥、钧、定”五窑都是名扬在外的中国瓷器五大名窑,而汝窑,则冠之以首,乃是因为汝瓷存世之量,极为稀有。

具鹤文祥所知道,这些年来古物界里,乃至于英法等国的博物馆中,从中国圆明园抢走的汝瓷都算在内,也不过区区五六十件汝瓷。

当年一大把大火,不仅仅是烧掉了中国艺术史上的璀璨明珠圆明园,更是毁掉了无数稀世罕见的汝瓷。尤其是那些巨大的,搬不走的汝瓷器,都被侵略者们随手的砸碎了。

单单是乾隆在圆明园中所藏的汝瓷,就不下几十余件。

而眼前,陈列架上,这件北宋天青釉葵花洗,让鹤文祥眼中的兴趣淡淡弱了下去,因为这是件仿品,汝窑讲究的是“青如天、面如玉、蝉翼纹、晨星稀、芝麻支钉釉。”几大特点,单单是青如天,这件天青釉葵花洗就满不足了,虽然质地近乎天青,但还是有些杂色,不是北宋的天青釉,应该是后来明中期的仿品。

而且,宋代的汝瓷是朝廷的官窑,均是出自于宝丰清凉寺,而这件天青釉葵花洗的瓷土特点,明显有江南特色。

鹤文祥冷笑起来,沪上古物界素闻小七爷此人,为人太过狂傲,桀骜不驯,甚至不蹈常规,在他看来,还是太过年少轻狂,这天青釉葵花洗虽然十分接近汝瓷,但只要是浸淫汝瓷的大家都能看出来其中瑕疵,可他王西洲却以为,这东西能骗过自己,还不是他太过轻敌,为人太过高傲了嘛!

鹤文祥继续一件件的看过去,陈列架上的瓷器藏品不多,很多东西他都是一眼带过,省掉了不少时间。

鹤文祥飞快的望向了下一件,又是个北宋汝瓷,造型饱满的笔筒,外壁所绘的是山居图。

鹤文祥又望向了下一件,雍正粉彩瓷碗。

此碗色彩丰厚多变,色泽亮堂柔丽,新鲜灿烂,清雅秀美,是最为著名的胭脂红,在雍正一朝,景德镇出了一位大宗,号称“陶圣”唐英,此人天纵奇才,不仅仿制了大量的北宋瓷器,还独创了粉彩瓷器。

其中又以胭脂红和柠檬黄最为驰名,雍正也对其最为喜爱,将其列为皇室专用,平常人等不得僭越。

而眼前这个,便是胭脂红的粉彩瓷碗,无论是从色彩还是质地上,鹤文祥心中都十分肯定,这件东西,是出自唐英之手!

但唐英之手的瓷器,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鹤文祥心中存疑,不敢确定,这个粉彩是不是王西洲故意挖坑,设下的陷阱。

他快速的继续看下去,脑子轰的一声仿佛炸开了。

他连续看到了,两件粉彩,并且按照他的判断,这两件粉彩,也是出自唐英之手!

不知为何,鹤文祥脑子里忽然冒出了个念头。

自己已经不知不觉中,入阵了。

他猛地摇了摇头,使自己清醒一下,快速的望向了这个特殊的陈列架。

此时再看,鹤文祥只觉得后背一股冷汗,从他脖颈中冒出,迅速流向四肢百骸。

这陈列架上圆,下方,纵横五五之数,共二十五格,每格摆放一件古物。

六壬式盘!

上圆代表的天盘,下方代表地盘。

这陈列架暗合术数,是故意这么打造的,难怪他觉得眼熟。

鹤文祥发现了这个秘密后,整个人又是一愣,眉头皱起。

六壬式盘的格局,让他的思绪一下子跑偏了。

他回过头望向那柱快要烧尽的香,心中忽然醒悟过来!

他居然会分神了!

鹤文祥心中大惊,眼看时间不多,急忙收敛心神,再度望向那其余两件唐英的粉彩瓷。一连三件粉彩瓷的出现,彻底让他不能集中精神。

如果说这陈列架上只有三件景德镇的瓷器,算上那件弘治年间的黄釉青花折枝花卉纹盘,这就是第四件了。

难道是他鉴定出错了?

这里面有一件是赝品?!

心中的疑问如同杂草般疯狂生长,根本没有办法集中精力。他不知道,这是不是王西洲故意设下的陷阱,再加上他无意发现了书架居然是按照六壬式盘的格局所设计的,更加不清楚,这是不是另一个射覆的斗珍会!

三件雍正时期的粉彩瓷器,让鹤文祥始终存着一丝疑虑,他十分肯定这三件都是出自“陶圣”唐英之手。

那么那件治年间的黄釉青花折枝花卉纹盘,他也十分肯定是真品。

可这样就有四件出自景德镇的瓷器了,一件明朝弘治年间,三件清朝雍正年间。

但王西洲分明说了,陈列架上只有三件真品!

那么这四件当中,肯定有一件是赝品。

他并没有看出来!

就在鹤文祥心中陷入疑虑时,香已经燃尽了。

柳词站在一旁,只瞧中途鹤文祥突然陷入了挣扎之中,并不知道他发生了什么事情,心中十分好奇。

只得按下心中的好奇,问道:“你可选出来了?”

鹤文祥望向了陈列架最后五件,他还没有来得及看的古物,眼珠子忽然一瞪,不可思议的望着最后五件古物。

这其中居然还有一件粉彩瓷碗!

今天这是怎么了?什么时候粉彩瓷碗成了烂大街的破烂货,单单他王西洲的书房里,就出现了四件!

鹤文祥听二爷问话,可他哪里选的出来,心里也没有了着落,这种情况他十分的罕见,越是焦急,就越是难以下定心来。

海老公忽然叹了口气,他在鹤文祥开始挑选瓷器的同时,一同在旁边加入进去,作为一个局外人去挑选。

可他与鹤文祥一样,挑选到一半时,突然发现了陈列架的格局,似乎暗合六壬式盘的规则,就此分了心。

加上,接连出现的四件,可能是出自陶圣唐英之手的粉彩胭脂红瓷碗,海老公便知道了,这就是个陷阱。

他们在想让王西洲入阵射覆的同时,王西洲何尝不是也想让他们入阵射覆。

其实从进书房开始,他们两个人,便等同于入了射覆之阵了。

所谓的射覆,玩的就是心理战术。

王西洲先是同意了两人的挑战,愿意与他们斗珍,参与射覆,让两人放低警惕心。

后又是让柳词提出条件,要考验一下鹤文祥的能力,是否有挑战他们的资格。

高傲的鹤文祥自然不会放低自己的尊严,这便等同于掉进了他们的圈套里。

当鹤文祥发现陈列架暗合六壬式盘的规则时,心理便出现了猜忌,当他醒悟过来时,香的燃烧大半,让他出现时间紧张的心理暗示。

接下来,连续四个相同的粉彩胭脂红瓷碗,彻底让鹤文祥陷入心理矛盾之中。

海老公叹了口气:“鹤先生,你输了。”

鹤文祥垂下头:“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呀,我鹤文祥自诩射覆之才无人能比,靠一双火眼金睛,与三十余年的经验,引以为傲,没想到七爷您未曾出手,就让鹤某败于自己引以为傲的射覆斗珍上面了!”

王西洲轻声一笑:“鹤先生是真才实学,后学晚辈不过是旁门左道,用了点心机罢了。”

柳词在一旁听得是云里雾里,这鹤文祥怎么就输了?!

什么叫他败于自己引以为傲的射覆斗珍上面了呀?!

这射覆不是还没有真正的开始嘛?!

鹤文祥望向了那四个粉彩胭脂红瓷碗,问道:“鹤某有个疑问……”

西洲摇头一笑:“都是假的。”

“都是假的?”鹤文祥一惊。

西洲淡然:“四个粉彩胭脂红瓷碗,都是昨天才出窑的。”

“……”鹤文祥不可置信的瞪大眼睛,“是谁!?”

西洲合上书,盖上茶盖,凉凉的说道:“无可奉告。”

鹤文祥看了一眼脸色阴沉的海老公,摇了摇头,走到一旁坐下。

海老公缓缓的站起来:“帝王玺印杀神刀,小七爷以玺印之治而闻名,相比对于玺印的鉴别,自有通天本事,老朽也不废话,只要小七爷能鉴别出老朽带来的两方古印真假,就算老朽输了。”

西洲尚未开话,柳词抢先一步,拍了桌子:“好,就这么一言为定!”

西洲嘴角忽然抽搐了一下,心中大骂柳词这个猪队友!

既然对方敢拿玺印出招,就说明对方有十足的信心赢,这事就万万不能答应下来!

柳词冲着西洲眨了眨眼睛,轻声笑道:“你小子可要谢谢我了,若不是我答应的快,没准海老公醒悟过来的时候,就要反悔了!这老家伙,可是不会想到,你对于玺印的研究,可不亚于你爷爷!”

西洲咬牙切齿的说道:“是呀,我的二爷,我真是要爱死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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