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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黑釉木叶纹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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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天气不太好,刚过龙抬头的日子,没到正午就下起了小雨。

萧旦礼让沈副官指路,军车一路从弄堂里穿了过去,来到了霞飞路上,直奔王西洲的家去了。

西洲的家住在霞飞路西大胡同,这里原来本是沪上一帮达官子弟的聚集地,后来划归租界,洋人盖起了不少楼房,西洲家的这栋小宅院,便是当年他祖父回到上海养病单独买下来的,相比左邻右舍那些古典主义的华美楼房,这里反倒别具一格。

…………

……

其实这院子原本是当初上海道台衙门的一个通判住所,王之行活着的时候,这里经常门庭若市,上门拜访的人络绎不绝,王家那些叔公也是逢年过节便登门,一住便是半个月。

但自从王之行过世后,这里便只剩下西洲一家几口人了,当下国内局势动荡,古董生意难做,西洲维持店铺的日常开销外,还要维持这栋宅院的开销,已经十分不易。

事到如今,这里早已经物是人非,只不过还留有他与爷爷的一些回忆,住在这里能时常想起这些。

西洲一边感慨,一边来到书房的窗下,望着屋檐下那淅淅沥沥的小雨,又回想昨日在牢里见三叔的一幕,心中忧愁。言茯苓在一旁收齐前日拿出来晾晒的墨宝,整理好,再放入紫檀木匣里锁起来。

这上了岁数的书本,一定要不时的拿出来晾一晾,防止守在匣子里发霉或者让虫子给蛀了。

他端着一杯沏好的党参枸杞红茶,放在书房的书桌上,望了一眼窗下站着的少爷,劝慰道:“少爷您也别上火,营救三老爷的事情,我们可以慢慢来,实在不行的话,给四老爷去封信吧?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四老爷若是知道了,一定会有办法的?若不然少爷你写封信,我去马帮,让他们稍给东北的五姑娘也行,五姑娘现在齐齐哈尔的柳家堡当家,柳家又是那最大的军阀,人脉多,说不定能帮上少爷呢!”

“言伯,这事万万不能让四叔知道!”西洲摇了摇头,“四叔如今在杭州处理那边店铺的事情,比较操心跟棘手,加上那几位叔公有意刁难,日子本就不好过,若是让四叔知道了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情,肯定什么都不顾,一准往家里奔,岂非是前功尽弃了!还有,若是四叔知道了,我那几位叔公也就跟着知道了,他们对于我继承家业本就意见颇大,难保不会兴师动众的上门要说法,逼我交出铺子与掌家权!”

言茯苓脸上的褶皱似乎更深了,急忙问道:“那五姑娘那边呢?”

西洲一笑:“依照我五姑姑的脾气,若是知道了自己三哥被许成然抓进大牢里,相信她能带着兵马,一路从齐齐哈尔的大山里,杀到上海的江苏淞沪警察局门口!”

言茯苓叹了口气:“少爷这个也不让告诉,那个也不让告诉,那也不能什么事情都你一个人自己扛吧?这王家是大家的家,不是少爷你一个人的啊!”

“可是,我才是王家的掌门人!”西洲将手伸出窗外,接着屋檐下滴落的雨滴,望着这雨滴,嘴角微微弯起,露出一丝笑颜,“日本人占领东三省,姑父是奉天商会的会长,不肯跟日本人合作被害死,姑姑一个女流,要养着柳家一大家子人,又收拢一帮土匪,组建起正规军,买枪炮,买炸药,举家抗日,本就步步维艰,若是告诉姑姑,她肯定带人杀回上海,这一路上要躲避日本关东军,实在太危险了!”

言茯苓想了想,眼睛一亮:“五姑娘不来,那可以让柳家的二爷来,二爷跟少爷您从小一起长大的,五姑娘又是他的嫂子,柳二爷一向跟少爷最好,何况柳二爷是军官,在南京北平都有人脉,若是请他帮忙……”

西洲想起那个人如玉,性格却如火山般爆裂的家伙,急忙摇了摇头:“言伯啊,你难道忘了他叫什么了不成?东北二爷,玉面阎罗,那个家伙能有什么办法,他的办法,就是一刀把人宰了!”

言茯苓也跟着笑了起来:“二爷从小生长在东北,十二岁就跟父兄上山射虎,文智武功都是好样的,就是脾气直了一些。”

西洲算了算时间,萧旦礼应该就快到了,叫言伯准备一下东西,他也收拾起文集来:“此事我自有决断,言伯就不用操心了。”

言茯苓叹了口气,拉住了西洲的手,全身上下仔细查看:“少爷,你可一定要好好保住身体啊,有什么事千万别一个人扛着!”

西洲笑了笑,还没说话,便听外面传来萧旦礼不带丝毫感情的冰冷话语。

“他王大少不仅心宽,身体好着呢,谁死了,他都不一定会死!”

言茯苓顺着声音向门外望去,只瞧一身笔挺军装的年轻人,穿着双长筒皮军靴,披着墨绿色的军大衣,踩着庭院中坑洼的水坑向这边走来。

他身后是举着伞的副官,手里还提着两三样上海地道的糕点。

萧旦礼一进门便看到了王西洲,一身藏红色海云纹长衫,鼻梁上永远挂着那副让自己显得高深莫测的水晶眼镜。

西洲自顾自在书桌后的椅子上坐了下来,翘起二郎腿,端起言伯沏的那杯党参枸杞红茶,自得其乐的喝了起来,将人晾在了书房里。

沈副官望着这太过年轻的王西洲,脚步迟疑了许多,不确定这就是文家口中那位神通广大的七先生,王家的当家掌门人,琳琅阁的主人。

不过见长官没有发话,沈副官还是颇有礼貌的将手中的礼品放在桌子上,对着言茯苓问道:“想必这位老先生,就是七先生吧?”

言茯苓一愣,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看了一眼默不作声的萧旦礼,才出口问道:“你们找我家少爷做什么?”

“少爷?”沈副官听这话,急忙转头去看书桌后坐着的那位小爷,心头一阵发虚,感情自己认错人了,不过心中又多了几分疑虑,这文家推荐人也不怎么靠谱,这七先生实在太过年轻了,和他想象中上海古董大家的身份与年纪,相差实在有些离谱。

萧旦礼摘下军帽,露出帽下那一双如鹰隼般锋利的狭长眼眸,瞥了一眼慵懒的西洲,冷笑道:“既然是跟文爷说好了的,我也认了,如果你今天本事行,那我便同意你回故宫博物院,让你加入押运队伍!”

听着萧旦礼的话,西洲唇边勾起一丝带笑的弧度,脸上露出三分讥讽的神色:“萧大长官的官威真是好大呀!”

萧旦礼双眼微微一眯,望着王西洲这幅玩世不恭的模样,眼中闪过瞬间的锋利目光,语气冷淡:“可我瞧你这许多年,不但将老师教的学问忘了,自家的本事怕是也没学会多少,倒像一个彻头彻尾的小骗子!”

言茯苓没顾上萧旦礼的冷嘲热讽,一心扑在了那句答应让自家少爷回故宫博物院的话上,急切的问道:“你说得可是认真的,真的能让我家少爷回去?”

萧旦礼眉头一挑,听言茯苓说话的口气不对,心中存疑。原先以为王西洲不回故宫博物院,只是因为他祖父才过世,他一个人在王家担着这么大的家业,脱不开身,可如今看来,这里面怕是另有内情。

言茯苓脸上露出笑容:“这下好了,当初要不是少爷你性子急,跟那特派员吵了起来,动手摔碎了那吉州窑的黑釉木叶纹盏,也不至于被人革职!”

萧旦礼虽然不是他们这行,但自从接了押运国宝南迁的这个任务后,他自己也学习了好长时间,知道言老头口中的这吉州窑的黑釉木叶纹盏代表什么意思。

这吉州窑黑釉木叶纹盏,始烧于唐代末年,鼎盛期是从南宋至元代的初、中期,衰落于元代末期,所以说,王西洲摔碎的东西,最起码是个一千年历史的古董。

难怪那个特派员会大怒,将他就地革职查办了!

西洲瞧见了萧旦礼脸上惊讶的神色,也不替自己辩解,拿起桌子上的软布,仔细的擦拭起眼镜来。

“老师当初活着的时候,就告诫过你,说你性情易怒,凡事都要学会忍隐,否则日后恐会闯下大祸,如今老师若是在天有眼,泉下有知不知是什么心情!”萧旦礼重重的冷哼起来,眼中满是鄙夷的神色。

西洲肆意的将手中软布撇在了书桌上,随便的瞄了他一眼,唇边勾起一丝嘲讽:“那吉州窑的黑釉木叶盏,分明是个假货,那特派员三杯酒下肚,便被那商人吹捧得自己姓什么都不知道了,花了整整三万块,要卖下这黑釉木叶盏,还要带回故宫,上交国家,感情不是他自己的钱,买个假货回去!”

“那么多人都没看出是假货,你看一眼就说那是假货,凭什么!我看你就是强词说理,没理也为自己找理。”萧旦礼两道眉毛挑了一下,嘴上虽然说着不信,可实际上心里已经信了大半,冷着脸,“赶紧走,时间来不及了。”

说完不等西洲,自己转身便向着王家大门外走去。沈副官在一旁听得有些糊涂,弄不清长官跟这七先生到底是什么关系,等他回过神的时候,只瞧萧旦礼伞也没打,人已经在雨中了,急忙拿着伞追了上去。

西洲望着萧旦礼在雨中的背影,唇角忍不住露出笑容,回过头瞥了一眼自己身后书架上摆放着的那盏黑瓷盏,盏壁上面清晰的叠加映出三叶纹饰,不是别的,正是那吉州窑的黑釉木叶纹盏。

而西洲的眼中也露出怀念,却叹了口气,心想那么多人都没看出来那黑釉木叶纹盏是假货,凭什么他一个毛头小子看了那么一眼,就断定那黑釉木叶纹盏是假货?

其实原因很简单,这黑釉木叶纹盏的真品,原本就在他手上。

西洲一笑,转身向着门外走去。

言茯苓看了一眼那吉州窑的黑釉木叶纹盏,小心翼翼的拿起,用软布细细的擦着,嘴里嘀咕起来:“国宝是要抵沪了呀,押运官都亲自上门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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