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詹夫人,可是我有什么地方弹得不对?”
“没,没有。”春桃回过神来,歉意地笑道:“甄先生,抱歉,我方才失神了。”
被唤作“甄先生”的琴师,其实十分地年轻,不过十三、四岁的光景。她微微颔首,也笑了一笑:“该我说抱歉,是我弹得太乏味,才致使你分神。”
“不,”春桃连忙摆手,脱口说道:“一点儿也不乏味,是我看你看得呆了。”
琴师一愣,纤长玉指抚着右脸颊的胎记,随即低头,垂下眼睫:“都怪我一时大意,忘了戴上面纱,让夫人您受惊了,请千万见谅。”
春桃看到她谨慎而惶然的表情,心里更加内疚,叹息道:“我只是在想,要是没有这块胎记,甄先生不知会嫁与怎样的富贵人家!”
她这番话说得情真意切,皆因发自内心,并无丝毫的假意逢迎。
不说这令人惊心动魄的美貌,单凭甄先生能识字通文,在女子中已经是凤毛麟角了,而且精通音律,弹得一手好箜篌。纵使嫁给王公侯爵,也不算错配吧?
话一落音,琴师抬眼看她,嘴角泛起苦涩的笑意,目光里有隐约的怅然。
春桃轻轻捏了捏自己的大腿。
瞧她这张嘴!
瞧她说的这什么话?
甄先生家若是不曾变故,一切都好说,可她如今家道中落,还哪能嫁得了什么高门大户?
这不是暗搓搓地劝人家去做小的么。
但人家好好的良家子,身边好歹尚且有一个丫鬟使唤,不似自己从小入了贱籍,好端端怎么会自降身价去做妾?
想着,春桃一拍自己的嘴巴,对琴师道:“甄先生,你莫见怪,我有时说话不知怎的,心里想了什么,口中就说了,都不曾过一过脑子。我家老爷也常常这样说我——肚子里吞了擀面杖,直肠直肚。”
“詹夫人说笑,”琴师并不怨怼,盈盈一笑:“您是快人快语,直爽坦率才对。”
春桃也跟着笑了。
她爱煞这甄先生的性子,安静温柔,不自矜不自傲。
不像得怡芳阁的那些个淸倌儿,认得两三个字,会作几句打油诗,一个二个眼睛都要长到额头上去了,从不正眼看瞧她们这些不懂字的。
春桃一早对眼前人放下戒心,她润了一口茶,双手捧着杯子,认真说道:“甄先生,与你说句老实话吧——我不是什么‘詹夫人’。”
“嗯?”琴师其实猜到几分,却不说破:“您家老爷不姓詹?”
“我家老爷是姓詹的没错,”春桃莞尔一笑:“但我不是什么夫人,我只是个妾侍。”
“哦。”琴师的表情没有任何异样,只平静地颔首。
春桃心头一暖,兴许是太久没人能说心里话,她忍不住说了更多:“其实,连妾侍也不算,没敬过茶的,就是个外室罢了。”
琴师微微侧首,眉梢轻颦,淡淡一笑,自嘲道:“您好歹是衣食无忧,不似我,寒寒酸酸,连传家之宝都要用来变卖换钱。”
不动声色,她将话题引到了要紧的地方。
春桃才醒起这桩,连忙倾身追问:“对了,你上次说的那枚白玉佩,今天可有带来?”
琴师点头,自怀里掏出一小包东西,珍而重之,小心翼翼地递给春桃。
春桃接到手里,翻开最外面的麻布,里面是一个丝绸的囊袋,她将里面的玉佩取出,捏起来拿在窗前,就着光线细细端详。
“嗯……”那玉佩质地莹润,透彻无瑕。她轻轻点头:“是很好的玉。”这数月来,她跟在詹孝义身边,见识不少美玉,稍稍练就了鉴宝的眼力。
琴师接口说:“所谓‘乱世黄金,盛世美玉’。这是祖上尚有余钱之时购下的,用作传世,想要子传子、孙传孙,力所能及的话,定然是要选最好的。”
“唔……”
春桃略略迟疑。
琴师只说了最吸引的一点,并不催她,等她自个儿慢慢考虑。
片刻,春桃轻轻吸了口气,下定决心,柔柔的一笑:“甄先生,你稍等一下,我这就命人取钱过来。。”
琴师朝她深深一躬身,感激地说道:“谢谢詹夫人慷慨相助。”
春桃连忙扶她起来:“谢什么呢,你的玉佩确实值得这个价钱。”说着,她朝身边的丫鬟使了个眼色,让她去找账房先,又示意琴师坐下:“甄先生,不嫌弃的话,你唤我‘春桃’便好。”
“春桃夫人。”
琴师没有逾越,承了她的好意,但依旧加上“夫人”二字。
这个称呼听得春桃舒心惬意,她又问:“还未知道甄先生闺名是什么?”
“小女子名唤‘平安’。”
春桃未料到甄先生的名字如此土俗:“‘平安’?”
“正是,‘出入平安’的‘平安’。”
“是个好意头的名字。”
春桃只好如此夸赞道。
等候之际,她忍不住把玩着掌中的美玉,越看,就越喜欢,简直爱不释手:“真是好看!”
未几,她又忽而轻轻摇头,叹息道:“可惜,其实并非我家老爷要找的那枚。”
“哦?”甄平安抬眼,佯装意外地望着春桃:“詹老爷是有指定的式样吗?”
“他要的,是一对‘凤凰’,”春桃将玉佩侧过来:“甄先生,你这枚是越鸟。”
越鸟,即为古人对孔雀的称呼。
“确实是越鸟。我家先祖来自广南西路,越鸟是那边的祥鸟。”说着,甄平安歉意道:“那日在‘玉良缘’,听得您与掌柜说,要寻雕刻祥鸟图样的白玉佩,所以我冒冒失失地就上前搭讪,真是失礼了。”
春桃狡黠一笑:“无妨的,我就当做是自己看漏眼,老爷看到不是他要的,也只能赏了给我。”
“多谢夫人体谅,”甄平安顺势而下,笑着追问道:“冒昧问一句,詹老爷为何非要‘凤凰’不可?还要是一对的?”
“不是我家老爷要,是他一个朋友托他寻的。”
“竟能使詹老爷如此上心,这位朋友想必不简单。”
甄平安弯唇浅笑,不着痕迹地引导春桃说得更多。
果然,春桃的话匣子被打开了一般:“是呀,老爷私下唤他‘财神爷’,言听计从的。”
“‘财神爷’?”甄平安轻轻摇头,假装不信:“连詹老爷都要对他言听计从?有这样的人吗?”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