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姑娘放声尖叫:“妖怪,你往哪里逃!”
赵大使双手向前猛掷,将火灵符掷向涂生。
这是赵大使手头最后一枚火灵符。从那声“顾大郎在这里”响起便开始祭炼,已经完全酝酿成熟。烈火尚未成形,已将前面一片广大之地笼罩在它的威力之下。
只要在这个杀伤范围之内,连个飞蚊都休想逃脱。
热力已生,热浪已起。这一片天地就像浸透了油的干柴,渴望着点火,发出“噗”的一声……
噗!
涂生冲锋向前。
竖起铡刀。又长又宽的刀背就像一面盾牌,挡在身体前方。
长枪、短剑和盾,这是每个天兵务必练习精熟的三大兵器。
若有哪个天兵说,这是长短两件进攻杀敌,一件盾牌防守护身——教头们一定打得连他亲娘都认不出这还是个人。
兵器就是兵器,可攻可守。盾牌也绝不例外。
遮挡身体之外,挂在手臂上的小盾可砸、可打,主力大盾可推、可撞。若是双手握持,更将全身重量压在它上面,那一面大盾能在紧密排列的军阵中撞开一个缺口,甚至能一路推进,在密密麻麻的敌军中间碾压出一条血肉胡同。
这里没有军阵。本来似乎什么都没有,但一眨眼间,已是漫天烈焰。
烈焰初起时还没有焦点,但只过了一瞬间,便向火灵符所指的目标聚集。就像洪炉之中的熊熊白炽火,聚焦向正被锻打的精钢。
聚焦向涂生,就像长枪密集攒刺。
涂生推压大盾,顶着烈焰长枪,奋力向前。
但那不是大盾。它只是红尘俗世一个牲口棚里每天用来铡饲料的普通铡刀。
修仙宗门符箓化出的烈焰,一触之下,黑乎乎的铡刀立即变成暗红,接着是赤红,转眼之间,已经发出刺眼的白炽光,随即像过水的面条般软化,渗出铁水……
但在这片刻之间,涂生已经向前冲了两步,跨过被他踢飞的那张几案所在的位置。
还未软化的铡刀真如一面盾牌一般,推开烈焰,像在水中推出一条通道。
被推开的烈焰涌向两旁。离得最近的黄国辉叫都没叫出一声,便被烈焰吞没。稍远处的刘师爷被溅上了几朵火花,一边惨叫,一边拼命扑打。
符箓之火岂是能扑打得了的。一巴掌下去,便又溅出一大片,像拍水一样,几下便溅得全身都是。只听刘师爷惨叫声越来越小,渐渐无声,被烧成亭子旁边的一具枯炭尸体。
又迈出一步,涂生已到赵大使身前。
但就像在水中辟路前行,前面推开道路,后面已经合拢。这里的火焰也是这样。铡刀盾牌才在前面推开一条窄窄通道,烈焰却又在盾牌后面汇合起来。
涂生成了个火人。
但这火人仍是奋勇向前,冲过了这三步距离,逼近赵大使。
钱姑娘转身逃向亭子之外的黑暗。赵大使却被那个熊熊燃烧的火人震慑得僵立在原地,被卷进那团烈焰之中。
赵大使也是肉体凡胎,和黄国辉、刘文泉一样,绝承受不住符箓之火。谁知烈焰恰才沾身,就在那一瞬间之内,竟烟消火灭,消失得无影无踪。
不要说烧伤赵大使,就连他的衣衫都没有损坏。没有烧坏,没有烤焦,没有烫出哪怕一个破洞。
因为这是他施放的火灵符。符箓认主,除非被外来法力劫夺,不会反噬主人。
修仙宗门的法术,就是这般神奇。
赵大使正在狂喜,突觉胸口一阵剧痛。低头一看,只见一个铡刀刀把插在胸前。
火灵符虽然散了法力,将烈火、高温化为乌有。但那柄铡刀是件凡物,已被烧灼成半融状,不可能像符箓一般,眨眼间变成没这回事一样。
半融的一块铁,被涂生推压着,压进赵大使胸腹之内。
可怜赵大使,既像吃了一刀,又像喝了碗滚烫的铁水,有一百条命都活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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涂生只剩了一口气。
在火灵符的烈焰中,他竟然还能向前冲出三大步。这既是天兵的超强体格,也是涂生的意志使然。但无论体格还是意志,再怎么惊人,都有其极限。
涂生的极限到了。
大限已至。
全身焦黑,昏迷不醒,缓缓吐出最后一口气。
但就在这时,赵大使尸身袍袖忽地亮了起来。先是隐隐有些微光,渐渐地越来越亮,竟像袍袖中藏着一盏灯。接着,一道亮光飞出袍袖,射向旁边的涂生。
这道光一触到涂生,便无声无息地炸了开来,化为无数光点,覆盖在涂生身上。
涂生在地牢中时,从泥土中不断渗出光点,钻进涂生身上,暗暗地为他治愈伤势。只是光点极其微小,哪怕以涂生的视力都无法看见。
但现在,这些光点大了许多,肉眼可见,从头到脚布满涂生全身。接着,就像被涂生的躯体吸收了一样,这一片密密麻麻的光点渐渐黯淡,渐渐消失。
这是人间罕见的异象,只是亭中除了涂生,只有赵大使、黄国辉和刘文泉三个死人。所以异象只在无人欣赏中静静绽放,又悄然归于无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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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世间无人得见。但在九重天上,各仙宗枢机之地那个偏僻角落里,下界红尘俗世的舆图上,表示曹国的那一小块地方突然间绽放出刺目的亮光。
与此同时,警铃警钟大作,响彻枢机要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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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大使的袍袖里滚出一块石头,灰扑扑的,平平无奇。
片刻之前,它还是这个红尘俗世里罕见罕闻的稀世奇珍。在红尘之外的修仙界,它是众人追逐之物。就算九重天上的仙界,那些凡人仰望的神仙,也离不得它。
这是一枚灵石。
而且是入了品级的成品灵石。
像赵大使这种在修仙宗门效力的凡人管事,挣到手的都是世间的银两。偶尔能得着一点点散碎灵砂,那是天大的幸运,想都不敢想的好
事。像这种品级灵石,一生都休想得着一枚。
这一枚灵石,来自白玉门准备给白圭公子候选新妇乘坐的花车。因白玉门觉得那辆花车不够身份,遂另派送亲大使,用更豪华的车辆送候选女子入玉门。原来那辆花车就便宜了当时的选妃大使赵大使,让他可以驾着那辆浮空飞行的飞车,在人间耀武扬威。
像那样的车辆,从实质而言,就是一件修仙宗门的法器。法器施行,必须依靠灵力。灵力又来自宇宙中蕴藏、天生地长的灵气,经炼化而成灵力。
在九重天上的仙境,灵气弥漫,无所不在。但下界却远不如九重天上,灵气并非弥漫四野。尤其是红尘之内,灵气极其稀薄,无法使用。
所以法器要在红尘俗世使用,不可能直接吸取这里的那一丁点灵气(稀薄到这种程度,也无法吸取),只能像干粮一样,事先备好。
这就是灵石。这种矿石中天然蓄积了灵气。有了此物,哪怕周围环境中灵气全无,也能直接从灵石中吸取,炼为灵力使用。
赵大使那辆花车之中,便藏着这样一块灵石。
花车为了体面,做得高大宽敞,前面还有一匹木雕骏马作为添头(其实那匹马只是装饰,并不靠它拉拽车辆),加在一起,份量十分沉重。
要让这样一副车驾在世间行走,除必要的符箓之外,必须有一枚高品级灵石提供动力。
赵大使到手的那枚灵石就是这个。
黑河三岔一战中,花车被毁。若非如此,赵大使哪里能够摸到这样的灵石。像这样品级的灵石,无论哪家修仙宗门都要一一点验,怎么可能落到一介凡人手里。
但花车既毁,赵大使便借此机会,将花车搭配的灵石报损,进而中饱私囊,将这宝贝留在自己手中。从到手以后,须臾不敢离身,要将此物作为传家宝贝,在赵家世世代代传下去。
但现在,这枚灵石中的灵气却被一股神奇的力量抽取出来,涓滴不剩,尽数注入涂生体内。
没了灵气,这就是一块平平无奇的石头。
比平常石头还不如。普通石头还能长存世间,被吸干灵气的灵石却忽地粉碎,变成一堆更加平平无奇的粉末,被北风一扫,吹得无影无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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涂生有了知觉。
但这知觉几乎等于诅咒。全身上下,无一处不疼痛,仿佛全身处处皮开肉绽一般。
岂止是皮开肉绽。从头顶到脚心,烧成一团焦炭也似。好在涂生已习惯了忍痛。像这样的疼痛,比起穿透琵琶骨的刑罚,毕竟还要好些。
只是这疼痛的红雾中间,还有一只蚊子,不断的嘤嘤嘤、嗡嗡嗡,让人烦躁。
“……嘤嘤嘤……洗脚水……嘤嘤嘤……谁比得上我……嘤嘤嘤……”
剧痛之中,常有幻视幻听。涂生虽然厌恶这声音,却也不往心里去。
这个只是小事……痛得要命才是大事要了命啊啊啊……忍住忍住……怎么似乎还活着……
我还活着!
涂生猛地一挺身,坐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