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面四方旗,既没有旗杆,也没有系在什么东西上。就那么飘在空中,影影绰绰,若有若无,中间一个大大的“薛”字。
这叫“认旗”,本质上和招揽生意的符文招贴没什么不同,都是最低级的小小幻术。招贴是贩卖东西,认旗则是标出地界,告知来人这里已是薛家要地。
认旗之后,迎面是一道横幅。“薛”字之外,多了几句吉祥话儿。之后还有更多,一道道横在空中,夸耀法术,吹嘘功绩。虽然是不碍事的幻影,但花里胡哨乱七八糟,看得人眼花缭乱。
“小心脚下!”左侧不远处,和涂生并肩向前的郑大椿叫道。
提醒跟进者,这是尖兵的职责。涂生果然觉得脚下有些凹凸不平。这没什么,小小的不便而已。对天兵来说,只要稍加注意,稍稍放慢冲击速度就行。慢点也没什么,反正敌军还没察觉。
已逼近军营,却还没有察觉?
不好!
上面有晃眼睛的各种小旗,下面地形又有变化。上下两方又都没什么特别离奇之处,不会引起才过去的沃伦修士的注意……
涂生大喝:“大盾!”肩膀一耸,挎在背后的大盾拉到前方,双手紧握,护住全身。
弓弦嗡鸣。不知道多少张弓弩同时击发,弓弦的响声连成一气,就像只有长长的一记声响。几乎与此同时,大盾上咚咚咚响成一片,至少十余枝箭狠狠射在盾面。
距离好近。这不是人力发射,是事先埋伏的窝弓伏弩。
身后几声惨叫。持盾稍慢的已遭毒手。
涂生前方仿佛卷起一阵狂风。眼睛都还没来得及眨一下,已是一片人影闪动,掠过身边,朝后方疾驰。
是沃伦家的修士。
刚才的从容和优雅消失得无影无踪。修士没一个步行,全都用上了符箓化形,脚下踩着似隐似显的各式飞轮、飞翼,或者裹着一团旋风,将速度加到极限,嗖的一声,从天兵身边射过,消失在后方远处。
身后地平线处,电光闪烁,雷霆滚滚。
领兵教头高声呼喝:“全体——向后——”
后队变前队,天兵们一百八十度大掉头。本来在最后押住阵脚的教头变成了一马当先。为了指引方向、避免混乱,教头头顶上方的空中还亮起一面认旗。“弟兄们跟我来,冲啊!”
还冲?那之前的冲锋又是怎么回事?连方向都弄反了,现在不该赶紧撤退、脱离战场吗,还冲个屁啊冲!
其他天兵却完全不像涂生那么惊慌失措,一个比一个意志坚定,斗志昂扬。“红发!红发!”
涂生的锐眼透过飞扬的烟尘,看着战友。这些人脸上只有一往无前的兴奋狂热,没有丝毫动摇和恐惧。
疯了!疯了!
这不是疯狂,这是意识被别人操纵。
教头还在高声鼓励:“上河门下河门正从前方左右两侧向我们靠拢,三派会合,胜利就在眼前!”
什么三派会合,这是左右两翼被压向中央。这是被包围了!这时候再不撤退,一会儿就只能想办法突围了。
但这些天兵不会撤退。“红发!红发!”这些无脑疯子!
但涂生还有脑子,还有自己的意识。四下一打量,本来是尖兵,这时候成了末尾。好!要还在前面,被后面全军顶着,想逃都没处可逃。
涂生脚步一偏,就要朝旁边溜号,却只听身旁有人叫喊:“保持队形!”
是郑大椿。和涂生一样,他也成了队尾。涂生假装没听见,加速逃命。
郑大椿明白了,怒喝一声:“逃兵!抓住他!”斜刺里猛追上来。
有逃兵,这还了得。当兵的最恨的就是临阵脱逃。郑大椿这一声喊,郑组全组都追了过来。连涂生所在的陈组也倒卷过来。两组人马自动配合,将涂生夹在中间。
涂生心里连珠价叫苦。这些人可不是俗世里那些做什么事都提不起劲头的顺民,在涂生面前像侏儒一般,几十个人齐上都不是对手。这些是天兵,和涂生同样高大强壮,同样武艺娴熟,还有战术配合,分进合击……这下死定了。
——有什么东西搅动了空气,将漫天烟尘撕成一条条,还闪闪发亮。
标枪!
不知多
少枝标枪,从前方和左右两侧射进沃伦天兵的队列。
丈八长枪,通体纯钢打造,常人手臂般粗细。这样的利器,近距离射出,杀伤力之大,哪怕天兵那身由炼体法术打造的钢筋铁骨都承受不起。只要中了一枪,不是当场杀死,就是片刻后身亡。
就像被狂风卷过的高草丛,沃伦天兵整体倒地。
只有郑、陈两个四人战斗组因为围捕涂生脱离了主力队形,幸运地躲过了那一场短暂而狂暴的标枪雨。主力之中,只有屈指可数的几个人没有被那阵钢铁暴雨打中。就连领兵教头都没能幸免,被两枝标枪钉在地下,当场阵亡。
一片惨叫声中,郑大椿放声大吼:“向我靠拢!向我靠拢!”
几乎全军覆灭的时候,谁还去管什么逃兵。郑、陈两组迅速集结,组成一个小小的方阵。虽然没人抓他,涂生却没处可逃。突遭惨祸,四面都是喊杀之声,情况不明,他能逃到哪里去。不但不能逃,战场上还不敢孤身一人,只得重新归队,进入那个小方阵。
这种时候,多一个人就多一份力量。没有谁疯疯癫癫要求处置逃兵。郑大椿和陈叔两个组长高呼口号,以振作士气。“红发!红发!”其他天兵同声响应,“红发!必胜!”
声音响亮,意志坚定。
涂生震惊地望着这些人。哪怕是现在,这些人仍旧充满信心,相信沃伦必胜。真心相信!
战场的滚滚烟尘中,踉踉跄跄地跑出来几个兵。这些是沃伦天兵主力中仅存的几个幸运儿,听见这边呼喊,拼命奔过来会合。奔进方阵后,气喘吁吁喊道:“上河门下河门反水了!打了我们一个冷不防。”“全完了!”“现在怎么办?”
郑大椿单手向下一劈,指向前方。“向原定方向前进,冲啊!”
陈叔振臂高呼:“红发!必胜!”
才逃过来的几个兵惊叫起来:“你们没听见吗?上河门下河门跟薛家是一伙的!”“必胜个屁啊,咱们快逃吧。”
涂生差点哭出来:老天啊,总算有几个正常人了。
奇怪,这几个兵,怎么忽然又正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