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月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很是无奈。即便是医者父母心,种种不解,误会,舆论与社会因素,还是将医者这个职业推向风头浪尖。把病看好了,那是理所应当,人死在医院了,便不由分说,全是医者的责任。
此时,袁天宗也来到现场,没穿白衣,的确凉衬衫,蓝帆布裤子,黑布鞋,甚是简朴,他走到妇女身旁,蹲下来,问道:“来龙去脉,跟我说说吧?”
那妇女见来者是个慈眉善目的老头,哭的更是凶了:“呜呜,我儿子烧感冒,在家治了几天,不见好,昨天晚上来的医院,谁知道来医院刚打上针,就抽了,然后小脸刷的就白了,这群狼就折腾我儿子,折腾了一个多小时,最后说我儿子死了。你说我冤不冤啊!呜呜呜!”
“哎,你节哀,那他们没给个什么说法么?”袁天宗又问。
“说法?说是爆性心肌炎!我呸!给我儿子治死了,随便按个病就想蒙混过去?我儿子在这医院死的!他们谁也甭想好过!”说着,妇女表情变的扭曲,呼吸越来越粗重,愤怒从眼中射出,持续了数秒,就又是抱头痛哭。
“那孩子现在呢?在哪?”
“他们这群狼心狗肺的!还说什么要做尸检!我儿子都没了,连个全尸他们也留不到!这事没完……这事没完!!”
袁天宗微微点了点头,站起身来,目光正巧与张月接触,相视苦笑了一下,两人心照不宣的从紧急通道进了医院。
“国内就这形势,医生不好当。还是美国好些。”袁天宗边走边说。
“其实家属挺可怜的,死了亲人,总想要个说法。”张月说着:“有时候,没有什么对与错,生老病死,没人逃的开,但摊在谁身上,谁也无法淡然。”
“那昨天月香救人的行为,你怎么看?”袁天宗试探的问着。
“很惊险。”张月叹道:“现在讲究循证医学,什么都要讲证据。没有确切证据,就随便给人做开腹手术,幸好是癌,如果不是,今天来闹的恐怕就是另外一出了。”
袁天宗满意的点了点头:“你比月香成熟,昨天提到了胶囊胃镜,至少你有循证的观念。就跟这对夫妇堵医院大门。尸检结果胜过一切。国内的法律保护弱势群体。如果是普通诉讼案件,都是原告举证证明被告有罪;医患之间却恰恰相反,有人告,不管是黑是白,都要医者方举证证明自己无罪。没有证据就要被判刑。中国的医生,不好当啊……”
张月明白这一点。如今,街上摔倒个老人也没人敢扶一把,生怕被讹上。医院里死了人,就更不用说了。
7点3o分,消化科准时交班,值夜班的医者提到昨天月香主刀手术的患者生命体征平稳,一般情况良好。只可惜,杨赞没来,李好金没来,月香也没来。
袁天宗也不说什么,只是嘱咐各组查房出医嘱,看了张月一眼,示意他跟来,一起出了病房,来到尸检科。
法医鉴定中心就设在医院内部。但由于避嫌原则,尸检人员必须由当地卫生机构统一指派,并在合法监督下实施。
六岁的男童就躺在验尸台上,紧急指派的法医已经穿好手术服,由于手术对象是尸体,所以相比传统手术,跳过了消毒环节。
袁天宗和张月作为旁观者站在验尸台前,看着6岁孩童苍白的身躯,张月有些不忍。袁天宗道:“医学展,是因为医学中有很多悲剧,找到悲剧的源头,才能避免悲剧进一步生。这也是医生的责任。”
叹了口气,x线其实已经可以看到,孩童的心肌横纹肌断裂,爆性心肌炎造成猝死的证据,通过对心肌的形态学以及病理检查就可以确认。院方在这个医疗纠纷事件中,是无辜的。
果然和x线眼探查的结果一样,不到半个小时,患者心脏尸检的正式报告出炉:死者:李晓晓,6岁,死亡时间,2o11年6月18日23:3o分。解剖可见心肌苍白、松软,心脏呈不同程度的扩大、增重。镜检可见病变部位的心肌纤维变性并断裂,心肌细胞溶解、水肿、坏死。间质有不同程度水肿以及淋巴细胞、单核细胞和少数多核细胞浸润。认证患者死亡原因系爆性心肌炎,心肌断裂,猝死。
监督人员和法律顾问阅览过验尸报告后,相应盖章确认验尸结果生效。由卫生机构人员持报告在医院门前宣读。
袁天宗和张月随着一起来到医院门前,验尸报告宣读后,那对夫妇却更加歇斯底里:“你们都是一伙的!你们官官相护!谁不知道里面有多少端倪!我要告你们!”
张月苦笑道:“证据不好使。”
袁天宗闭上眼,再睁开时,满目精光,浑厚的声音出,声调圆钝低沉,却比用扩音器喊出来还响亮:“够了!”
喧嚣的人群,一下子安静了,就连张月都被摄住,吃惊的看着袁天宗。
“不去面对孩子真正的死因,反而听信他人怂恿,你们对得起死去的孩子么?爆性心肌炎是很可怕,但之前也会有前驱期。为什么要等孩子痛苦到治不好的地步才送去医院。身为父母,耽误了孩子的救治,却将责任推卸给医院,口口声声说是医院给治死人了。胡闹!”呵责声把哭闹的夫妻喝的一愣,却不敢反驳。
“你们对其他人说孩子烧来医院给治死了。如果别人的孩子也烧,也是爆性心肌炎,因为这样的言论而耽误救治,你们担得起这个责任么!”袁天宗的声音有种穿透力,浑然正气无畏于天地,有些人开始惭愧的低下头。
“验尸报告。法律监督下进行的。家属如有异议,24小时内,找到合法的验尸机构,可以复检。此次的验尸官,还有签了字的法律人员,都为此次验尸负责。”说完,袁天宗负手而立,堂堂正正、无愧于心的言辞让人敬佩。张月感觉的到,这慈眉善目的老头身上,有着不同凡人的魄力……
人群逐渐散去,家属也只是不住啜涕,不再暄骂,那些呐喊助威的“医闹”也都灰溜溜的逃走。
“袁主任……您练过气功么?”等人都散的差不多了,张月问道。
“如果没有铁证,我可没这个底气。”袁天宗笑道:“治病救人也一样,没有确诊,就治的不自信。我相信你跟月香有着某样本领,只是我们这些老骨头们达不到那个境界,呵呵。”说完,袁天宗负手走掉了,只留下张月还站着呆。
接下来的一整天时间,张月都在病房泡着。他来中国可不是为了进修,而是为了执行暗医任务。只是都已经来到第二天了,还没有任何消息。也不见月香的踪影,恐怕是初来天都,到处转悠去了。
袁天宗特批张月不用在病房值班,时间自由支配。看腻了医院的护士,张月决定出去溜达溜达。
走出医院时,3,4点的光景,阳光还很明媚,蝉声吱吱作响,仲夏午后让人慵懒,在街角买了串糖葫芦吃,找了个长椅,躺在上面,只觉得归国后的生活挺惬意,望着湛蓝天空,白云朵朵,倦意渐浓,打了个哈欠后,张月闭上眼睛,想小睡一会儿。
才睡了不过5分钟,一双美腿就立在他眼前,淡淡的香味让张月叹了口气,没睁眼,懒懒的说着:“昨晚去哪了?”
“找了个地方,睡了一觉。”月香用光滑的小腿去蹭张月的脸,甚是挑逗,张月却不睁眼——尽管躺在长椅的这个角度,可以看到美人儿短裙下的底-裤。
“白天去干嘛了?”张月被蹭的脸烫,转了个身,背对着她。
“白天?哈哈,你没现李好金和杨赞都没来医院么?”
张月猛的坐起身子,怒目圆睁:“喂!”
这表情动作吓了月香一跳:“你凶什么?我白天跟踪他们。现他们去一家小医院做手术去了。”
“啊?”
“在外院吃回扣,手术费,红包,收入真可观。”月香这么说着,坐在张月旁边:“真不是什么好人。”
“你是西凯伦学院的,不也经常到皇家天启学院做手术。”张月知道,国内知名点的医者会去下级医院开小灶,不在自己医院吃公粮,医院内部也都是睁只眼闭只眼。
“我那是学术交流!他这是以技谋私!”月香愤愤道:“本以为这里医者薪金少,现在才明白,原来中国的医者,也可以富得流油。怪不得昨天出手这么大方,雇几个流氓找茬就能给上几万块。”
张月很想笑,月香的汉语讲的很好,一点也不像是在外国长大。好在她没有做出什么冲动的事,张月拿起手上吃了半串的糖葫芦:“吃这个,天都特产,很甜很好吃。”
月香接过来,脸稍稍变红了些,咬了一个含在嘴里,不再似平素那么高傲,可爱的笑着:“我爸,他以嫌(前)就系(是)天输(都)天淆(桥)下,卖强(糖)葫入(芦)的。后来,就是半串糖葫芦,骗上了我妈。”
张月不知道还有这码事,张大嘴巴,半天没合拢。
“哈哈,骗你的。傻子。走了,暗医考试来任务了。”头半句话,月香依旧笑的很可爱,只是后半句,那天真的眼神逐渐变的落寞,又渐渐化成冷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