曦突然从睡梦中醒来,她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到房间的。依稀有一双手把她从篝火边抱起来,她记得自己手里还拿着一只水果。她躺在床上想了想,爬起来往窗外看,看见‘月之花’还在山峰上。突然想,也许,去到‘月之花’那里就能见到月女神,也许,这位仁慈的女神会告诉她,怎么能见到爸爸妈妈。于是她就着月光悄悄穿上衣服鞋子,轻手轻脚地走出屋子来到湖滩上,顺着湖水水位线试着绕过悬崖。
湖滩上突然传来卡的声音:“曦,你要去哪?”
曦被他吓了一跳忙说:“嘘……别叫,我要去看‘月之花’,来吗?”
卡迟疑了一下,跟上她问:“行吗?不是不许去吗?那是禁地!”
曦干脆地回答:“我不在乎!只想看看!”
“过得了瀑布吗?”卡又问。
“白天我看过了,瀑布已经不见了,湖都干了!”曦开始不顾一切跑了起来,“卡,要去就快,在太阳神来之前就得到那,不然‘月之花’就离开了!”
“你确定?我们赶得上?月之山很高呢?”卡有些迟疑。
“只要在日出前过了过了云崖就行!”曦开始狂奔。
卡也开始跑。
山峰上的光芒开始变得昏暗,东方也开始变成玫红色,卡叫着:“曦,‘月之花’要离开了!”
曦此时已经转过悬崖底,听不见他的叫声了。她飞快地跑到瀑布边,毫不犹豫地跳进湖水,水浅浅的刚没过她的脚背,清澈明净,在她的左边是断崖,湖水就从这里落入深潭,深潭的一半隐在巨大的溶洞中。因为湖水干涸了,水流变成水滴,滴滴哒哒地往下落,在她右边是深蓝的湖水。此时她正在瀑布顶上奔跑,灵巧地在断崖上跳跃,从一块石头到另一块石头,她专注地盯着脚下,全然没有看见天边的玫瑰红已经转为绯红。一团带着淡淡紫色的云,正在远处瀑布山上聚集,一团水雾带着淡淡的兰色正向她扑来……
远处传来的隐隐的轰鸣声引起卡的注意,他抬头看见了蓝色的水雾飞快地扑向湖心!他尖声大叫:“曦,曦……”
随着他的叫声,水雾变成巨浪发出雷鸣般的咆哮!整个湖面翻腾起来,巨浪直向曦扑去!
曦回过头来,只见巨浪向自己扑来,她尖叫起来!她的叫声未落,就被浪高高卷起抛向空中又向深潭落去,她立刻消失在水中,曾戴在她头上的花在水里打几个转也随着水流跌下瀑布消失了……
早起的人们听见卡的叫声,才发现湖里的孩子和即将到来的洪水!人们没有见到曦,只来得及把还在悬崖脚边的卡救起,他在人们怀里挣扎着,尖叫着:“曦,曦……”
他的声音淹没在洪水的轰鸣中……
在晨光中水雾迷离,湖对岸的‘月之花’变得暗淡……
当第一缕阳光来到,它消失了,同时湖面上再次出现一道道彩虹,再次如钻石般在丛林里熠熠生辉。
卡站在湖边啜泣着,不时看看祭祀的悬崖,希望曦会突然在那出现。祭司站在曦喜欢的巨石上双手交叉放在胸前紧闭双眼,祈祷着。
芭雅和依若在他不远处哭泣,人们默默地立在湖边为曦祈祷。
头人来到卡的身后,把手放在他头上,安抚他。卡回头看着他满脸泪水哭着说:“爸爸,曦能回来吗?不会像她爸爸妈妈那样吧?”
头人严厉地看着他说:“你们不该去看‘月之花’!”
卡哭得更厉害了:“我们只是想看看它!”
头人叹口气说:“那是神明之光,常人走近它就会受到惩罚!你们不该去。”
卡在湖边哭了一天,傍晚时,哭着,哭着睡着了。祭司来到他身边,把他摇醒,对他说:“卡,跟我回去吧,好吗?”
卡抬头向湖里看一眼,无可奈何地点点头,任由祭司把他拉起来,往家走,边走边回头往湖心看。
他想了想问祭司:“她死了吗?”
祭司出乎他预料地笑了笑说:“不,也许不,孩子!”
卡一下子见到了希望忙说:“你能让她回来的,对吧?”
祭司温和地说:“卡,别难过,也许月之女神另有安排,曦另有事要做。”
卡有些失望地问:“那,我能再见到她吗?”
祭司神秘地微笑着,指着四周的群山说:“卡,曦并没有真的离开,你看,她就在群山中,在丛林里。”
此时的群山隔着淡淡的薄雾,在月之山上有一条瀑布高高挂在山腰上,和另外两条形成鼎立之势,三条瀑布上都有彩虹缠绕。
卡抬头顺着祭司指的方向看去,在阳光中弥漫着雾气的湖面上,散射着美丽的七彩光芒,他似乎又看到了曦美丽的脸庞……
在宁静的清晨,站在露台上看日出,是这两年养成的习惯。在教堂里晨祷之后到这儿来,一是可以静静地思考,二是可以看到村子一天的开始,平静,安详。他常想,自己来这里是神的旨意,在这里闹瘟疫时,误打误撞的到了这儿。用几样从仰光带来的西药针剂治好村民,而药剂也是不经意间带来的,甚至是别人送他的。应了自己相信的一句话“冥冥中自有上帝安排!”想到这他不禁微微一笑,摇摇头。算起来到这个村子已经三年了,今天是自己六十岁生日!整整三十五年,漂泊在远东和东南亚,去过的国家和地区自己也数不清。他不记得自己的家乡了,年幼时总跟着父母四处奔走,父亲是传教士,自己也是,妹妹也把自己给了主,也许修道院的生活是最合适她的。故乡,他不过在那读了几年教会学校,成了一名主的仆人。如今以是垂暮之年,也许这个隐藏在中国西南崇山峻岭里的小山村是自己的最后一站,然后,将从这里起程去主的国度,阿们!
他也问自己后不后悔,主给他的答案是,不!虽然不论是在英格兰还是在殖民地,他和主流社会的人们格格不入,但他坚信自己是一个合格的,主的奴仆!不论是教会的论断,还是人们的流言都不能改变这一点,正如不论什么都不能该变他的信仰。同胞没有给他的情感,他却在眼前的山村得到了,这些年他几乎忘了自己的名字,是啊,没人叫,时间长了自己也快忘了。他的名字对这些山民来说发音是个问题,于是他干脆让他们叫他牧师就行,他们给他建了教堂。皈依于主,主,是公平的,在这里他得到了平静,阿们!
他看着太阳渐渐从山后升起,建在半山坡上的整个村庄雾气腾腾,房屋,芭蕉,宾榔,芒果,竹丛,似乎一切都在云里飘荡……
不远处的山脚绕着两条宽阔的大河,一条传说河上有许多瀑布,每一条瀑布上都有彩虹,还传说有一个彩虹的国度……
浩浩荡荡的河水从远处的巨大山川而来,前一夜下过一场大雨,河水声音很大,整夜在咆哮。另一条不知从哪儿来,像是从大地里突然冒出来,又像是从山肚子里涌出来,不论下不下雨,河水只有多少之别,没有清浊之分,它始终清澈冰凉,两条河在山脚会合然后在不远处转个弯流向缅甸……
他被一阵愉快的说笑声唤醒了,又微微一笑。村里的女孩们去清河挑水了,这是她们每天的第一件家务事,她们总是相互邀约着一起去,许多事都是共同完成,彼此十分亲近。这和自己接受的教育完全不同,在这里是没有独处这个词的。目送她们离开视线,他又开始沉思……
女孩们还在为前一天的聚会高兴不已,谈论聚会上别村的小伙子。竹篓装着的瓦罐,用竹扁担挑在肩头一颤一颤的来到清水河边。经过一夜的洗礼,四周湿漉漉的,水珠从枝叶上滴落,花草上滚动着晶莹的露珠,森林也充满生机,在阳光里充满活力,一片鸟语花香。女孩们说笑着来到河边,下水把水灌满水罐,一个女孩突然叫起来:“依香,瞧你右边!”
女孩们都往上游看去,只见在她们上游的浅滩边有什么在漂,在阳光下闪着光,像彩虹一样,但不是一条而是一片。她们惊疑地看着那东西漂近,忽然一个女孩叫起来:“是人!有人落水了!”其他女孩才看到漂过来的东西有头有手,是一个小孩,闪光的是她的衣服。女孩们立刻跳下水向落水的人游去,她们七手八脚把落水的人拉上岸,叫喊着救人。她们把女孩儿放在草地上,试着用各种方法试图唤醒她。
一个女孩大声叫一个正在坡上路过的小男孩:“岩姆,去把牧师叫来,有个小孩落水了!”小男孩立刻大叫着往村庄跑:“牧师,牧师,水里有个小孩淹死了!你快来啊!”
叫声很快传遍山村,他直径跑向教堂,在教堂台阶前,他和应声而出的牧师撞了个满怀。牧师显然来自异族,本是金黄的头发因为岁月变淡了成灰白,一双碧绿的眼睛十分明亮有神,模样慈和身材高大,消瘦而结实,穿件淡灰的袍子光着脚,穿了双木屐。牧师抱起岩姆和蔼地问:“岩姆,出了什么事?”岩姆气喘吁吁地说:“她死了,她不动!”牧师安慰他:“也许没有,我们去看看!”边说边加快了步伐向河边走去。岩姆急切地说:“你救救她吧,你能救活她的!”牧师说:“别急,岩姆,我们先去看看,是谁啊?”岩姆答到:“不认识!天使!”“谁?”牧师听糊涂了问到。“天使!她会发光!”岩姆肯定地回答他。
牧师加快步伐来到河边人们纷纷让开一条路,他放下岩姆来到溺水的孩子身边,他扶起孩子,拍着她的背水从女孩的嘴角流出,继而咳起来,自己吐水喘息着醒来。耀眼的阳光使她晕旋,她又闭上眼睛,当她再次争开眼睛,她发现自己正和一双如树叶般,碧绿的眼睛对视!曦疲惫的心一时不知自己是否还在活着,“也许自己可以见到爸爸妈妈了吧!也好。”她想,突然一笑松下来的心情让她又一次晕厥过去。
牧师抱起她向众人说:“她还活着,会好起来的。”他转头对岩姆说:“岩姆去叫你妈妈来帮我照顾她好吗?”小岩姆并不急着去找妈妈,他问牧师:“她从哪来啊?是不是天使?她很漂亮呢!她的衣服可真漂亮!像彩虹!”牧师微笑着对他说:“我们会知道的,快去叫妈妈!”岩姆掉头向村子跑去,大声叫着:“妈妈,妈妈呀,快来!”很快整个村子都知道了女孩的到来……
曦再次醒来发现自己躺在一张陌生的床上,床边有一个中年妇人和一个小男孩。除此之外她什么都没见过,她转动头,试着看清环境分辨事情,她依然不能确定自己是活着还是死了。
岩姆看见曦醒过来十分高兴,他跑出房门屋外立刻传来他的叫声:“她醒了,牧师。她醒了呀!你快来!”
在教堂后面,菜地里的牧师远远听见岩姆的叫声,他喜欢这个孩子,他清脆的叫声总是让人愉快。他直起腰,掸掸尘土,快步走回教堂,来到后面楼上的一个房间。曦躺在床上已经醒了,她不清楚自己在哪,岩姆则快速激动地问她问题,她却什么都听不懂,只是静静看着周围的一切,即新奇又不安,当她一眼看到进来的牧师时她惊骇得叫不出声来。
她瞪大眼睛看着牧师走到床前,看着这个长着一双如树叶一般绿眼睛的人走到自己面前。他的面目是如此奇特,淡金色的头发在阳光里泛着淡淡的微光,像早晨阳光下,雪山的山峰,挺直的鼻梁像雕出来的,皮肤白里带着淡淡的粉色,身形高大清瘦。曦立刻觉得自己是死了,她听见这个奇怪的人在对自己说话,可自己什么都听不懂,“也许他不是人?”曦想,“也许可以见爸爸妈妈……”曦立刻大声叫:“爸爸,妈妈,我要爸爸,妈妈……”
她突然一叫,倒把牧师和岩姆下了一跳。看着他们不明白的样子,曦哭起来,她从床上跳下地,想往外跑,可她连站都站不稳,摔倒在地上。牧师从惊奇中第一个醒来,他抱起在趴地上哭泣的曦,把她放到床上,轻声安慰她,要她别太激动。曦已经没有力气在跑了,她伤心地哭着,想着自己不知到了那里,已经离开了芭雅和族人,又见不到爸爸妈妈,别人说话自己又听不懂。岩姆的妈妈给她端来一碗水,递给她,她摇摇头推开,只是哭……
牧师试着和曦说话:“你还好吧,孩子,你觉得怎么样?别太伤心了,我们会替你去找家的,好吗?”曦听不懂他说什么。但她感到他的声音里的善意,曦抬起头来看着他问:“我在哪?”牧师回头看看岩姆的妈妈,她疑惑地摇摇头。牧师问曦:“你能听懂我的话吗?”曦看着他不知所措,她看看屋里的人,他们似乎都听不懂自己的话,自己也听不懂他们说什么,她又哭起来。这和祭司说的另一个世界不一样,她迷惑了,更悲伤了。岩姆妈妈轻轻拍着她的肩安抚她,试图让她平静,曦的美丽和奇怪的衣服,让她同样感到不可思议,这不像是她知道的任何一族人的长相和服饰,她的语言也是从来没听过的。而曦就这么哭着,哭着,睡着了……
消息传得很快,傍晚,教堂前就聚集了很多人,人们都想知道这个奇怪的孩子。开始有了各种猜测。此时牧师正和打猎回来的头人,在教堂里讨论这事,希望能找出孩子的来历也好送她回去。
曦在床上躺了两天,自她醒过来就有人不断地来探望她,试着和她交谈。没有一个人能听懂她的话,她也听不懂任何人的话,最后她不再说话了。只是看着自己心里,远处白雪皑皑的山峰出神。她知道自己还活着,但已经远离家园,不知道自己在哪,家又在哪个方向。(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