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小山依次向三人看去,但见孟飞虚嘴角上挑,笑容冷漠;木青云眼神阴霾,怨毒愤恨,像有深仇大恨似的。白莽注意力却在赤灵心身上,看也不看他一眼。他心头一寒,霍然意识到这里是荒僻的连天山,传记学者、云小姐的救命恩人这类身份完全无用,就像赤灵心能在北垒外杀死殷箭一样,这三人也敢在这儿对自己不利。
他并不担心自己的安危,赤灵心一旦解开封灵术就能轻易击败三人,让人为难的是善后;这三人不是殷箭,说杀就能杀的。
意识到这些,关小山一边用心筹思,一边在心底呼唤小鳄鱼:“扬子!你转告赤灵心,让她不要冲动,不妨邪恶一点……”
扬子通过意识流,将关小山的意思传递出去,正被按住的赤灵心听到“邪恶”一词,立时想到关小山以前的教导,紧绷的身子随即一松,小嘴咧开冲着白莽咯咯傻笑起来。
她的变化太过突然,白莽反而有些不适了,志得意满的笑容一收,傻傻地问道:“你笑什么!”
“咯咯——姑奶奶和你都是凶灵;咯咯——姑奶奶会是你朋友;咯咯——姑奶奶会帮你。”赤灵心咯咯脆笑,将当初对重铠金刚的一套原封不动地用到了白莽身上。
她话刚一出口,关小山便知道事情再无转圜余地,赤灵心妖灵的身份一旦暴露,自己再无回转昆仑城的可能,事到如今,唯有冒险杀人灭口了。
孟飞虚三人却没将赤灵心的话当真,灵物根本不可能进入恶地,凶物不可能幻化出人形,这个进入过恶地冒险的小丫头怎么可能是凶灵?孟飞虚、木青云闻言忍不住莞尔一笑,白莽却不知道是该喜还是该忧,皱眉说道:“傻丫头!说的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
“扬子!你转告赤灵心——一会儿听我喊动手,就立刻出手斩杀白莽的飞骑。孟飞虚的飞骑就给我,你负责咬住木青云的飞骑。万万不能让他们乘坐飞骑溜走。”
三人不以为意,关小山却不敢轻易放手,心底向扬子下达了新的指令,一边向孟飞虚踱过去,做出无奈的样子说道:“飞虚兄——云小姐的帅帐在哪?我想见见她。”
孟飞虚嘴角挑的更高了,讥笑道:“我等分属左军木大统领麾下,云小姐的中军帅帐则立在五百里外连天山东山口,传记学者确定要去?”
“这么远……”
关小山一边说,一边做出茫然思索的样子四处看,但见扬子已经悄悄溜上巨石,趴伏在丹顶鹤脚下,赤灵心傻笑着凑到白莽身前,白莽好奇地伸出手准备去揪她的牛角辫,再不动手那双狐狸耳朵就要露出来了。
“动手!”事到如今,什么都顾不得了;大喝声中,他纵身跃上巨石,身在半空钢刀已经出手,闪电般以劈,噗地一声,墨羽大雕一声未吭即被枭首。
“哇!给姑奶奶死去——”赤灵心忽然翻脸,长枪向前一杵,将麻背秃鹫死死钉在巨石之上。
扬子大口一张,咬住丹顶鹤脚趾,脑袋左右摇摆,将它扯脱在地。丹顶鹤咯咯哀鸣,另外一爪拼命蹬踩,却怎么也挣不脱锯齿一般的鳄鱼獠牙。
变故来的太过突兀,白莽三人才刚听见一声喊,三只飞骑已尽皆折损。作为近战之士的孟飞虚最先反应过来,关小山钢刀甫一出手,他便下意识地抓枪招架,但终究晚了一步,没能架住闪电般的一刀。
“啊——找死!”
孟飞虚怒声嘶吼,他没把‘初级真武师关小山’放在眼里,一见灵宠头断身亡,眼都气红了,长枪一点,惊虹崩现,急奔关小山咽喉,手下再不留情。
关小山腰躯一扭,上身横移一尺,避过惊虹吞吐的枪刃,钢刀搭上枪杆;脚尖旋即一点,纵身向孟飞虚怀中扑去,嗤嗤喇喇声响不绝,钢刀沿枪杆向前削去。
孟飞虚乃真武研修院顶尖好手,反应自是不慢,见关小山扑到并不惊慌,大喝一声,挥枪横扫对手腰椎,脚下一错,将距离拉开了一些。长枪利于远攻,钢刀便于近战,真是实战常识。
光芒爆涨,长枪化作一道粗如儿臂的光柱,以势不可当之势横撞过来,粘在长枪上的钢刀倏地一下被真气光柱弹飞出去。关小山自知真气不如对方,只能以巧御力;大喝一声:“真气斩”,钢刀光华乍现,再度贴上光柱,随即奋力向上斜挑,砸向腰间的光柱受刀势引动斜砸肩头,他一低头,躲过光柱,脚下连迈,再度揉身扑上。
“芒现!”孟飞虚倒吸一口凉气,没想到短短数月不见,关小山已从初级真武师进阶为中级真武师。但他并没放在心上,长枪尾部一荡,砸向扑进的关小山;无论初级还是中级,和他这个高级真武师都有不小的差距。
两人一个真气充沛,动作简洁有力;一个身形灵活,翩翩如飞,穿花绕树一般进退躲闪,一时间竟是难分上下,翻翻滚滚纠缠在一起。
与孟飞虚相比,与赤灵心相斗的两名法师运气可算十分倒霉。
白莽经历过兽袭之战,对阵经验丰富;赤灵心一枪搠死麻背秃鹫,他不仅没有气恼的上去理论,反而迅速抽身后退,同时手上已掐起灵诀。
“哇!姑奶奶要邪恶啦——”
赤灵心双臂一抖,将死去的麻背秃鹫甩出去,脚下疾进,长枪顺势前刺,搠向白莽。
白莽堪堪准备完毕,口中低呼道:“熔金之火——”一道火柱在他身前凭空生出,呼啦啦卷向刺来的枪刃。
正常情况下,白莽的应对非常正确;昆仑州五行属火,火灵气最为旺盛,火属性法术最容易施展,熔金之火也是预神法师能够施展的威力最大的火属性法术,一旦施展出来,真武师、精怪以及二级凶物这些没有成神成灵的,除了退避躲闪,根本没有硬抗的份。
白莽相信,一旦熔金之火裹上枪刃,对手就会飞速后退,双方距离由此拉开,对手将在自己一道接一道的五行法术打击下艰难挣扎。可惜的是,他不知道赤灵心出自火狐,天生拥有火属性体质;即便没有解开封灵术,也丝毫不惧熔金之火的焚烧。
“哇!给姑奶奶死去——”
熔金之火灼灼燃烧,赤灵心在火焰中兴奋的呲牙咧嘴,长枪毫不停留,穿过火柱继续向前直搠。白莽魂飞魄散,他不知道为什么会是这样,只知道事情不妙。幸亏他临敌经验丰富,紧急时刻还知道反应躲闪,一见长枪分心刺来,便拼命向后上倒去。
“噗——”地一声闷响,长枪一闪而过,正在向下歪倒的白莽左肋鲜血喷溅,炸裂出一道一两寸深的豁口;他顾不得呼痛,身子继续向地上倒去,手掐灵诀,咬牙喝道:“五行术法——土遁!”
“青木之锤——”
随着一声厉喝,一根横木在赤灵心头顶上方出现,狠狠向下砸来。原来临敌经验欠缺的木青云也反应过来,施出一道法术前来襄助白莽。
青木之锤来得突然,赤灵心顾不得追杀白莽,哇地一声大叫,长枪光华爆射,向上挑去,两两相撞,枪刃光华和青木一起消散。
趁此间隙,白莽身子一沉,陷入巨石之中,随即石浪翻滚,快速向远方遁逃。他尚是预神法师,遁法做不到藏影匿形的境界。
“哇!想跑——”
赤灵心哇哇大叫,向上一纵,身子如利箭射出,三步并作两步飞赶上,长枪对准石浪狠狠一戳;随着一声隐隐约约的惨呼传来,翻滚的石浪嘎然而止。赤灵心却不放心,接连向下戳去,连戳十余枪,直到枪刃被模糊的血肉沾满这才住手。
亲眼目睹到这一幕,木青云两股战战,魂魄惊得飞到九天之外。惊惶之中,他匆匆向孟飞虚那边看去,但见关小山人是游龙,身若惊鸿,寻隙而进,刀刀凶狠;孟飞虚在对手凌厉的攻势下,攻少守多,大落下风。他不知道两个普通真武师为何能恪杀预神法师前三甲之一的白莽、压制住真武研修院顶尖好手孟飞虚,只知道再不想法逃命,自己就要命丧此地了。
“五行术法——水遁!”
木青云一边手掐灵诀,一边仓惶冲向连天河;飞骑已折,不能骑乘,若想逃走,只有使用遁法;有白莽殷鉴在前,他不敢再用土遁;便选用了比较隐蔽的水遁。
“哇!不许跑——”
赤灵心瞅见不妙,纵身追过来。
木青云心中一慌,不管三七二十一先一头栽进水中。在水底继续凝神施法,随后从深水中顺流向下游遁走。
“哇!气死姑奶奶啦——”
赤灵心在岸边跺足大骂,不甘心让对手就这样逃脱,奈何她是火属性灵物,不会水性,此时只有望洋兴叹。咒骂了几声,她目光一转,盯在与关小山恶斗的孟飞虚和垂死挣扎的丹顶鹤身上。
“去死——”
赤灵心跳上巨石,一枪结果了奄奄一息的丹顶鹤的性命,随后厉喝一声,长枪一摆和关小山一前一后夹击孟飞虚。
三只飞骑损折,白莽授首,木青云由水路遁逃,一个中级真武师就能杀得自己只有招架之功,没有还手之力,顷刻之间,双方胜负已分。孟飞虚看明形势,一边艰难抵挡,一边在脑中急筹脱身之策。
恰在这时,关小山挥刀直进,钢刀向颈项横扫过来;身后微风飒然,赤灵心长枪分心直刺。一刀一枪、一横扫一直刺同时攻到,避了横扫的难避直刺的,挡了直刺的难抵横扫的。危难之际,孟飞虚心一横,奋声怒吼,激发出甲衣上储存的灵气抵御刀枪,自己则不管不顾地向巨石下跳去,准备冲进连天河,循木青山之例从水路脱身。
“叮!铛——”
两声清脆鸣响,钢刀、长枪同时命中,一斩中肩膀,一捅上后心。甲衣之上光芒刺眼,储备的灵气尽皆释放开来,堪堪挡住侵袭的真气。孟飞虚身在半空,心中一喜,连天河就在五六丈外,自己只要占住先手,这么短的距离,对手说什么也不可能追上。就在这时——
突然,他脚下一沉,一股不算太大、却不容忽视的力道从下袭来,将他跃起的身子拉扯得向下坠去。
孟飞虚一惊,急忙向下看去,但见关小山那条三四尺长的小鳄鱼灵宠张开大口咬住他左脚脚踝正摇头晃脑地奋力拉扯。
“特么的!这都是什么变态啊——”
孟飞虚脑中刚刚闪过这个念头,突然感觉自己旋转着飞了起来,晕晕乎乎之中,他似乎看见关小山挥刀横劈,一个无头的甲士正自从巨石上向下栽倒。然后眼前一黑,什么都不知道了。
“嗵——”
带有头盔的脑袋在空中飞了一圈便重重砸落在地,关小山顾不得检视孟飞虚的尸首,一绰钢刀扑向连天河,口中呼道:“赤灵心——快过来随我一起巡河!”
“巡河?哇!什么意思啊——”
赤灵心茫然不懂,脚下却没犹豫,跟着扑了过去。
“找木青云!活要见人,死要见死——”
关小山一边沿河岸急向下行,一边解释道:“连天河是铁齿鲢的领地,水遁也无法避开铁齿鲢鱼群,木青云若不想被咬得尸骨无存,一定会向岸上逃……”
从云出岫口中得知灵界有一套封闭的修炼体制之后,关小山的目标便不再局限于成神,而是要想办法进入神界;因为不进入神界学习新的神术,修炼之路就会断绝,就不可能达到神君、神尊这等境界。若想进入神界,他做得这些事就不能暴露,否则,别说进入神界,就连昆仑城都无法立足了。所以,他一定要诛杀了木青云。
赤灵心不懂这些,她经关小山一提醒,明白到木青云难以逃脱,适才的一点懊恼便烟消云散,兴致勃勃地嚷起来:“哇!对啊!水里有铁齿鲢呢——姑奶奶喜欢铁齿鲢!”,一边抢在前面向下游寻去。
两人追出不到两里,关小山忽听身后一声响,扭头看去,但见不远处的河面乌云一样,挤满了密密麻麻的铁齿鲢;乌云之前,血花四散,一个黑乎乎的人头拖着一道血浪,水箭一般急速向岸边逃窜,不是木青云却是哪个?
关小山双眉一扬,转身奔回,拎刀在水箭逃窜的方向站定,只等对方近岸就劈头砍去。
水中的木青云似乎感知到岸上的杀气,奈何铁齿鲢追得甚紧,已经没有掉转方向另寻退路的时间。距离河岸一两丈时,他忽然抬头,嘴巴露出水面高呼道:“传记学者——听我一言再杀不迟!”
关小山无声冷笑,沉默不言。他下定决心要斩杀木青云,此时怎么讨饶都没用,不过,他还是没即刻动手,钢刀前伸,抵住近岸的木青云颈项将其押上来。这人已是砧板之鱼肉,听上一言倒也不迟。
木青云形容甚惨,簇新的长裳已被撕成一条条一块块的烂渔网,网眼处模糊一团,不时露出外翻的白生生肉色,不知道被铁齿鲢咬了多少口,尽管如此,上岸后他还是明显松了口气,镇定地对关小山说道:“传记学者,我知道一件事,这件事攸关你的生死,我希望一命换一命,以此换取一条生路。”
关小山嗬地轻笑,手下一紧,钢刀刃部慢慢陷入木青云颈项之中,一缕鲜血随之渗出,将刀刃映的殷红一片。他认为木青云的说辞荒唐滑稽之至致,显然是为了活命才耸人听闻。
木青云一反先前怯懦,并不慌张,沉声说道:“传记学者莫要自误,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传记学者早已闯下大祸,譬如说杀死殷箭。如今危在顷刻,还不自知?”
“殷箭!”
听到这个名字,钢刀不由松了一些,关小山眯缝双眼仔细打量木青云,口中喝问道:“你听侯大少说得?他一个小小法士说的话也有人相信?”问过之后,不等回答,他就摇头说道:“这个消息没什么价值,我是传记学者,是云小姐的救命恩人,说的话比侯大少可信的多,我会分辨清楚这件事。”
木青云跟着摇了摇头,说道:“就算传记学者不去分辨,杀死殷箭也不是什么大事,不会有大的妨碍。我要说的比这重要十倍百倍,真正攸关传记学者的安危生死。”
“不可能!除了殷箭被杀一事,我再没什么不可对人言……”关小山原本说得斩钉截铁,话未说完,他突然想起扬子的来历以及所谓的封印这些事,口气便有些不确定了。
木青云捕捉到关小山口气的变化,脸上不由得浮现出得意的笑容,口中玩味地说道:“传记学者——你真的确定吗?”
难道他说得是扬子和‘我’的来历、封印这些事……
想到这种可能,关小山顿时来了兴趣,将钢刀一收微笑道:“青云兄,我本良善,适才出手只因白莽欺人太甚迫不得已。你我之间无冤无仇,其实没必要打生打死。这样——你知道些什么,爽快说吧。如果真的有益,我会感激不尽,定当以友待兄。”
“传记学者,我知道你的心思,你是想等我道出心中所知再下杀手……”
木青云直一口道破关小山的意图,关小山张嘴欲待分辨,他一扬手阻止道:“传记学者勿须辩解,我既如此说,自然有信心改变你的心思。我会让传记学者明白,杀我容易,但若放我一条生路益处更大,而且不会有任何风险。”
“哦?是吗——”
对方如此坦白,关小山也懒得再虚情假意地应付,只越发来了兴趣,想知道对方如何能让自己改变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