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平四年正月末,徐州发生了好几件大事。
其一,经过多日筹备的徐州学宫,终于开始招收第一批学子。
开学当日,刘备更是亲自带着林朝等一干徐州重臣位临学宫,观赏由郑玄和蔡邕主持的开学典礼。
礼毕,刘备随即任命郑玄为学宫山长,蔡邕为学宫祭酒,一众大儒级别的学者为博士,更有司业若干,教习数百人。
至于学宫的命名事项,刘备也没什么文化,因学宫建在羽山脚下,索性直接命名为羽山学宫。
之后,众人更是亲眼见证了两万名学子进入学宫,场面蔚为壮观。
这两万学子现在虽然只是懵懂幼童,但数年之后,他们就能成为真正的读书人,将来更是有一部分能进入了徐州的体系之中。
望着这些储备人才,刘备脸上乐开了花,随行重臣也都与有荣焉。
而郑玄和蔡邕俩老头,更是眼角隐隐有晶莹一闪而过。
天可怜见,古今数千载以来,任谁也没见过如此规模庞大的学子。
如此文教盛世,却在他们两人手中完成,俩老头心中的激动自是难以抑制。
第二件事,便是兖州之事的风波。
贾诩在兖州的疯狂举动,不仅迎来了世家的反噬,更是被己方阵营的官员打了小报告。
状告弹劾贾诩的奏表如雪片一般递到了都察院,最终院首崔琰亲自出面,拿着弹劾贾诩的奏表与刑部来了一番联合调查。
调查结果嘛,自然是确凿无疑。
虽然没有具体查清楚贾诩在兖州到底杀了多少人,但所有人都明白,这次贾诩算是栽了。
可贾诩终究是顺天府令,还是入了军机府的重臣。刑部也无权处置,遂将罪状上呈给了刘备。
对于这个结果,一贯宽仁的刘太尉自然极为震惊,气得当场摔碎手边能摔碎的东西,并且大骂贾诩失职。
第二日,内府便拟定了一份处罚结果,由监察御史崔琰带着亲自赶往兖州。
在一个阳光明媚,春风拂面的晴朗天气,崔琰终于赶到了兖州,并当众宣读了州府对贾诩的处罚——
贾文和身为顺天府令,理当体察民情,却不料其胆大妄为,竟敢草管人命,残害无辜,罪恶深重,天理不容!
但念其屡有功勋,死罪可免,着即罢去一切官爵,废为庶民,以儆效尤!
面对这份堪称一朝回到解放前的处罚,贾诩依旧面色平静,甚至连半句怨言都没有,便拱手应命,坦然接受了这一切。
始作俑者被从重处罚,张辽、辛毗等一干人等,也被都罚俸一年,作为他们不能规劝贾诩的惩戒。
之后,崔琰又宣读了另一份刘备的钧命。
这里面的内容就简单多了,大概意思是说,刘太尉得知贾文和在兖州荼毒百姓的消息后,心如刀割,夜不能寐,更因为自己的识人不明而惭愧不已。
为了弥补贾诩之前的过错,刘太尉决定免除兖州半年的赋税,用以聊表自己的愧疚之情。
听到这个消息后,遭受贾诩屠戮的世家固然有些不满,但周围的百姓已经开始欢呼起来。
这次的免税,可比以往天子下诏减田租之半有诚意多了。
在新政的推行下,如今已经没了算赋,而只需缴纳田租。
免税半年,就等于明年只需要缴纳明年收成的四分之一,百姓如何能不欣喜?
崔琰也顺理成章取代了贾诩的位置,接管了推行新政的职责。
不过经过前面贾诩一通祸害,之后崔琰推行新政阻力,倒是小了很多。
如此结果,是否也在林长史算计之内,终究不得而知……
过场走完之后,崔琰却对贾诩笑道:“文和兄,主公命某有一言相告。”
贾诩拱手道:“请院首告知。”
崔琰身为监察御史,乃都察院主官,权力极大,所以徐州群臣习惯尊称其为院首。
“主公说,这都是他林子初干的好事,希望文和不要心存不满。如今失去的,以后定然加倍补偿。”
闻言,贾诩笑了,先是对着郯县的方向拱了拱手,才开口道:“院首言重了,请代为转告主公,诩本懒散之徒,平生不求功名高位,只求安度余生。如今无官一身轻,倒是可以清闲一段时间了。”
崔琰赞叹道:“文和兄豁达,某不及也!”
“院首过誉了。”贾诩摇了摇道,“此间事了,某还有事要办,便不回郯县了。只是还有一事,想请院首代为转告林长史。”
“何事,文和兄但说无妨。”
贾诩眼中闪过一丝渴望之色,口中说道:“请院首转告林长史,某想问问他之前答应某之事,何时才能兑现?”
“哈哈哈……”
闻言,崔琰却是大笑起来,随即大袖一挥。
随后便有士卒缓缓牵出一头黑白相间的野兽,正是传说中的貔兽,学名大熊猫。
崔琰笑道:“临行前子初有交代,说文和兄此事办得漂亮,半头貔兽肉干不足以嘉奖其功,便让某带来了一头貔兽。至于是杀是剐,还是养起来观赏,文和兄请自便。”
“这……”
贾诩看了看满脸笑容的崔琰,又看了看正在地上打滚卖萌的貔兽,嘴角一阵抽搐,整个人不由得陷入了沉思……
兖州之事,表面上已经有了一个结果。
可暗中,却仍旧波涛汹涌。
在兖州杀得人头滚滚的贾诩,自然成为了士族的眼中钉,肉中刺。
虽然已经被罢官去职,但在世家眼中,这种处罚跟没处罚有什么区别?
他们要的是贾诩死!
而眼下贾诩没了官职,却是下手的最佳时机。
所以贾诩在北上的路途中,又遭遇了无休无止的刺杀。
可辛毗的锦衣卫不是吃素的,沿途严密保护,导致贾诩依旧该吃吃,该喝喝,连根汗毛都没能伤到。
一直到贾诩走出了兖州地界,世家们才彻底绝望,转而将矛头指向了背后的主谋林朝。
从学宫开学、贾诩罢官开始,林朝便开始受到了弹劾。
吸取了上一波王允等人的教训,这次世家没有再玩阴的,而是堂堂正正的出击,在规则内使用手段对付林朝。
毕竟贾诩之前行事时,可是拿着你林子初的私人印绶,正好可以作为弹劾的依据。
起初世家还只是试探性的进攻,虽然没起到什么效果,却也没受到林朝的反击。
这下世家彻底放心了,同意也明白了一个事实,那就是只要自己守规矩,林朝作为规则的制定者,就不敢率先破坏规矩。
有了依仗,世家开始疯狂攻击林朝,弹劾奏表如雪片一般递上了内府和都察院,甚至连陈年旧事也翻出来了。
比如昔年三州之战时,林朝为了加快进军速度,从而在冀州大肆杀戮世家富商来筹措军资,用以激励士卒百姓。
再比如之前讨董时,林朝也曾在徐州大开杀戒,也是为了筹措军资粮饷。
这世间没有完美的人,只要你愿意钻营,总能找到对方的黑点,林朝自然也不例外。
更何况林朝这些年征战四方,造下的杀孽也不少,便给了这些人可乘之机。
对于这些弹劾,刘备刚开始的反应是不信,甚至扬言要惩治这些乱嚼舌根的家伙。可这些世家并没有凭空捏造,最多只是夸大了一些,所以也不怕被人抓住漏洞反击。
事实就摆在眼前,由不得刘备不信。
这阵风波持续了半个月左右,刘备终于顶不住压力,下令罢免林朝的长史之职,只保留爵位。
消息一经传出,整个兖州都沸腾了!
世家众人自以为扳倒了林朝,纷纷弹冠相庆,比过年还要痛快。
与他们同样开心的,还有曹操和袁术。
在他们看来,刘备此举无异于自毁长城,同时给了自己可乘之机。
甚至袁术还想着,要不要去派人去招揽一下林朝。
刘玄德终非明主,子初还不赶快到某碗里来!
只是这一切,都跟林朝无关了……
初平四年,二月十六。
是夜,林朝坐在庭院中赏月,荀采依偎在他身旁。
虽然已是深夜,但家仆仍在忙碌。
林朝罢官的消息,如今整个郯县已是人尽皆知。
府中家仆不明就里,自然不敢这时候来触林朝的霉头,就连福叔这两日脸上也没了笑容,说话都小心翼翼的。
不过林朝随即下令命家仆收拾东西,过几日便启程回中山老家。
时间紧迫,而要收拾的东西太多,所以家仆深夜仍在忙碌。
只是这喧嚣的气氛没能影响到林朝夫妇,二人在夜晚的凉风中靠在一起,静静观赏着一轮明月。
良久,荀采开口问道:“子初,中山老家是什么样子的?”
闻言,林朝先是一愣,继而开口笑道:“久不归家,某也已经忘了故里之貌。不过女荀你想让它是什么样子,它就是什么样子。”
“此言何意?”
林朝笑道:“因为咱们可以新建一栋房屋,到时候就按照你喜欢的样子来建,如何?”
荀采白了林朝一眼,朱唇轻启笑道:“建宅修舍,自有其规格,哪能由我一个妇道人家说得算。”
“不用理会这些,咱们自己的家,想怎么修,就怎么修,难不成还有人敢说三道四?”
“子初,你好歹师承康成公,说话可不能如此狂放,免得被人笑话不知礼数。”
林朝耸了耸肩笑道:“世俗之人的看法,某又何必在乎。”
夫妻二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看上去气氛甚是和谐。
只是荀采每次说话时,都要小心翼翼的瞥一眼林朝的脸色,见他神情如常,才敢继续说下去。
事实上,自林朝被罢官的消息传来后,荀采哪怕有孕在身,这几日也一直守在林朝身边寸步不离。
虽是才女,但荀采终究不懂什么国家大事。可作为妻子,她只愿自家夫君能够开心,在这种至暗之时,她能想到缓解林朝心结的办法,也只有默默陪伴了。
良久,荀采听着隔壁传来的喧闹声,欲言又止道:“子初,太尉今日封王,你真的不去恭贺一番吗?”
初平四年,二月十六,正是刘备建国称王的日子。
事实上,三刘和徐州群臣的上表在正月底就到了朝廷,李儒一番操作后,便命人前来册封刘备为王。
随后,郭嘉很合事宜的拿出了自己手中那道策书,一切顺理成章,水到渠成。
当然,看到策书上的‘萧王’二字时,刘备一度无比惊讶。
不是彭城王吗,怎么变成萧王了。
于是荀或解释说,去年已经改彭城为萧郡了,也早已将此事上报了太尉府,此事内府也存有档桉,主公若不信可以随时查看。
既然原定是在彭城称王,如今彭城易名为萧郡,自然也得改成萧王。
这个解释合情合理,刘备也没多想,依旧沉浸在称王的愉快气氛中。
中午封王大典结束后,晚上刘备又免不了大宴群臣。林府与太尉府仅一墙之隔,林朝自然能听到隔壁传来的喧嚣声。
只是面对荀采的询问,林朝摇头笑道:“某如今无官无职,一介白身,哪有资格出入太尉府,便不去了吧。”
去干什么,跟那群畜生拼酒吗?
还是被刘备扯着鼻子灌酒?
别到时候饭没蹭上几口,反倒喝了一肚子酒回来,耽误了明天的行程。
夫妻二人又聊了一会,林朝见夜已深,便开口笑道:“女荀,你且去睡吧。”
荀采皱眉道:“子初,你不与我一同安歇?”
“今日月光甚美,某想多观赏一段时间。”
“这……”
荀采有些犹豫。
林朝笑道:“去吧,便是你不休息,腹中胎儿也需要休息。”
“那好吧,初春风凉,子初你也别待太久,早些休息。”
林朝点了点头道:“嗯,某知道了。”
荀采走后,林朝望着天上一轮明月,眼神中慢慢充斥着一种莫名的情绪。
追忆往昔,自己随刘备从中山起兵开始,四下征战,各种谋算。
自己曾两军阵前喷得敌将口吐鲜血,也曾藏于幕后,一颗丹丸弑杀天子。
自己曾施仁政抚民以生,也曾下狠手剿灭世家。
阴谋、诡计、壮志、气节,人世间的鸿飞泥沼,种种善良罪恶……
这天下群雄的风采,自己都一一见识过。
而自己的手段,这天下群雄也没少尝过。
如此上半生,也算精彩异常了。
而今即将离去,一切先告一段落吧。
林朝抬头,明月依旧。
春风何处?
月圆归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