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末的最后一天,刘备在府中设宴款待众臣。
依照刘备喜欢讲排场的性子,这场晚宴本来的规模甚是浩大,宴请名单除了徐州重臣以外,还有郯县的低级官吏,甚至连学宫一众教习都包括在内。
毕竟刘太尉一贯擅长与民同乐,在半醉半醒间听着众人吹一通彩虹屁,刘备就兴奋得不行……
只是奈何前几天刚被搬空了私房钱,如今的刘备生活窘迫不说,又得自己筹备老婆本,便缩小了宴会的规模。
所以今晚参加酒宴的,便之后关羽、赵云、郭嘉等寥寥数人。
至于荀或、田丰那些坑自己钱的逆臣,自然是没有份的,只是当管家问及要不要请林朝时,刘备恨恨一咬牙,最后还是通知了这个罪魁祸首。
于是乎,这场本来刘备精心准备的盛大晚宴,却成了一场寻常的家宴。
不过家宴也有家宴的好处,至少众人都不必太拘束,可以随性而为。
最高兴的还要属郭嘉,没有内府那几个讨厌鬼在场,等喝醉后他搂着刘备大声吹牛的时候,也没有人会指责他不顾仪态。
昨日林朝拉着鲁肃一番详谈,并且对鲁肃稳妥的施政理念给予高度赞赏。
可等鲁肃说完后,林朝便向他解释起这几年徐州之所以会屡动刀兵的缘由。
看似每年都在打仗,实则对徐州百姓的生活根本没造成什么影响,原因在于,每次战争的规模徐州都很克制。
除了讨伐董卓那次算是倾巢而出,就算是今年的三州之战,也只动用了七万兵力而已。
林朝主政徐州以来,不到万不得已之时,尽可能不让战争和动乱影响百姓的正常生活。
一方面是林朝怜悯百姓,另一方面,则是因为百姓乃是一切的基石。
倘若今年因为某些原因导致百姓不得安稳,那明年百姓就交不上田租,届时州府所需的钱粮便无处着落,甚至还得反哺百姓。
里外里这么一算,州府就可能撑不下去。
但倘若放任不管,久而久之便成为恶性循环,重又走上了王朝末时的老路。
以这个时代的生产力而言,一个长期稳定的政权并不容易实现。哪怕实现了,也得像照顾孩童般小心翼翼的呵护着,稍有不慎便可能中道崩殂。
君不见唐玄宗治下的开元盛世,是何等的辉煌!
君临万国,八方来朝,又是何等的气魄!
可仅仅一个安史之乱,便将这大唐盛世彻底埋葬。若非之前从李世民开始便打下的底子厚实,只怕连后来苟延残喘的一百多年时间也不会有。
听完林朝的讲述后,鲁肃才发现自己之前的看法太过想当然,也太书生之见,当即满脸羞愧的向林朝请罪。
“在下不知治理之难,之前招贤台上却是孟浪了,还望长史恕罪。”
“无妨,人总会犯错。”林朝毫不在意的挥手笑道,“子敬未曾出仕便有如此见解,假以时日,必为我徐州栋梁之材,倒是不必妄自菲薄。”
再强的天赋,也得有施展的空间。
纵然是林朝这种只掌握了些先进知识的中人之姿,经过这些年的磨炼后,如今也能治理好一州之地,更遑论鲁肃这种天才。
只要历练数年,凭鲁肃的资质,入内府给田丰当个副手不成问题。
解决了鲁肃的疑惑后,林朝当即宣读刘备的钧命,任命鲁肃为太尉府主簿,跟在林朝身边掌管记录文书,也算是先跟着林朝学习一段时间。
对于这个职位,鲁肃自是欣然接受,所以今晚赴宴时,林朝便带上了他。
没了活动经费,今晚的伙食自然也好不到哪去,不过考虑到刘备的近况,众人也都没说什么。
席吃到后面,便很自然的转换成了群魔乱舞模式。
刘备一手举着酒樽,一手搂住身旁的郭嘉,却扭头对关羽笑道:“云长,年后某便迎娶子初之妹为妻。有道是好事成双,云长可要一起?”
这个时代的规矩本就繁琐,特别是涉及到贵族阶层的时候,需要遵守的礼节就更多了。
所以刘备想结婚也不是那么简单的,单单只是三书六礼,就需要漫长的等待时间。更何况刘备还是权掌一方的诸侯,婚礼自然不能失了格调,便又需要更长的时间来准备。
当然,刘备是不想等这么长时间的,可又不好带头违背礼制,便托林朝想个办法,算是抵消他之前出卖自己的罪过。
无奈之下,林朝只好向老师郑玄求救。
最后还是郑玄出面,引用古书中的经义,以刘备无嗣为由,强行把婚期给缩短了。
什么,你说这不合礼数!
难道你是在质疑郑玄的学问,还是说你想跟郑玄讨论一番礼学?
有当世学宗作保,刘备便把婚期定在了上元节后,也就是农历正月十六。
可是……这和关羽有什么关系?
“这……”关羽面带难色道,“小弟家有贤妻,最近又不打算纳妾,倒是让兄长失望了。”
刘备笑骂道:“去去去,谁说跟你一起了,某说的是坦之。”
诸葛珪未死之前,曾把诸葛亮的两个姐姐分别许配给了郭嘉和关平,本来前年年底就该成亲了,但这两年发生的事情实在太多,便一直拖到了现在。
今日刘备忽然想到了此事,便想着一起把婚事办了。
关羽这才反应过来,开口笑道:“兄长若有意,便让坦之一同成亲便是。”
“那就这么定了。”刘备说着,又扭头看向了郭嘉,“奉孝也一起,咱们来个三喜临门!”
闻言,郭嘉当即变了脸色。
“主公,嘉尚且年幼,不如再等……”
刘备笑骂道:“奉孝,你家中现有几房侍妾?”
郭嘉弱弱说道:“这……回主公,只有十一房而已。”
闻言,刘备顿时惊呆了,用一种不可思议的目光望着郭嘉。
都纳了十一房侍妾还敢说自己年幼,真是好不要脸!
难不成这十一名侍妾都是为隔壁老王准备的?
“少废话,某说一起成亲就一起成亲!”
刘备气恼道,同时语气中也带了一丝羡慕。
“遵命!”
郭嘉只好拱手应道。
一旁的林朝全程关注着此事,见郭嘉屈服后,不禁面带感叹之色摇了摇头。
居然要与宠臣和侄子同日成婚,还是你刘大耳会玩啊!
但下一刻,刘备便把目光投射了过来。
“子初,某听说你家中也有一女陈氏,乃是当年你那位陈叔父之女,更是自幼与你定下婚约、怎么样,要不趁这个机会也纳入房中?”
刘备光说还不尽兴,下一刻便边起身来到了林朝身旁,附耳小声道:“子初,某知你素来惧内,若不趁这个机会将陈氏收入房中,恐怕以后也不再有机会了。”
闻言,林朝满脸诧异。
这算是吃瓜吃到自己头上了吗?
不过你刘大耳身为一方君主,整天关注这些风言风语,不觉得有失体统吗!
只见林朝正色道:“玄德公,关于朝惧内一事,纯属子虚乌有,还望玄德公莫要听信些市井流言!”
“子初莫要胡说,此事徐州人尽皆知,又如何会是流言。”
刘备赶紧反驳道,好趁机坐实林朝怕老婆之名。
“玄德公……朝确实非惧内之人……”
尽管林朝很认真的在解释,但刘备哪里肯信,只见他一挥袖笑道:“子初莫怕,你若趁着某娶妻时纳了那陈氏,料想弟妹也不会反对。”
好家伙,刘大耳你是铁了心要拉几个垫背的是吧!
“玄德公,朝的确不惧内,此事府中上下都可以作证。”
“莫要多说,某只问你要不要趁机纳了那陈氏?”
“要……”
林朝弱弱答道。
“那此事就这么定了。”
“玄德公英明!”
闻言,刘备仰天大笑,可笑着笑着便忽然脸色一暗,神情低落了下来。
郭嘉注意到了刘备的神色,疑惑道:“主公何事神伤?”
“如今已是年节,万家团聚之时,可翼德却尚在北疆风餐露宿。兄弟本是手足,却要分隔万里之遥,某心中有些担心翼德的安危……”
一提到张飞,不仅刘备神情低落,就连旁边的关羽也顺势放下了酒杯,默默无言。
林朝却笑着拱手道:“翼德有开疆拓土之志,玄德公理应为之欣喜才是。”
“话虽如此,可翼德天性莽撞,虽勇勐过人,却非三军帅才。所以某宁愿他待在身边,也不想他深入北疆苦寒之地,万一有个闪失,悔之晚矣!”
刘备与关张之间的情感,是外人难以理解的,再加上这个时代长兄如父,所以刘备时刻挂念幼弟也在情理之中。
当然,这也跟张飞行事莽撞有关系。
换做是关羽远走北疆,刘备绝对不会如此担心。
这就像后世的父母一般,哪个孩子过得不好,便总是多偏爱一些。
其实林朝想说,这个决定是张飞自己的选择,那就得他自己来承担后果。
临行前,林朝曾与张飞有关一次深谈,并将此次北上的利弊剖析了个清清楚楚。谈话进行到最后,林朝却等来了张飞坚定的回答。
大丈夫生于世间,自是要建功立业,哪怕马革裹尸,也不枉男儿七尺之躯!
这是自林朝认识张飞以来,听到的最肯定,也是最认真的话语。
也正因如此,才使林朝下定决心将这个任务交给他。
道理的确是这样,但跟刘备却讲不通。
对于一个关爱弟弟的兄长来说,他只想看见弟弟平安无事,却不想听什么大道理。
所以,林朝只能继续劝道:“辛仲治乃当世大才,有他在旁辅助,翼德必能平安归来,还请玄德公勿虑。”
“但愿如此吧!”
刘备幽幽一叹,目光却望向了外面,好似能透过数千里冰封的北疆,亲眼见到张飞那憨厚的笑脸一般。
……
北疆。
茫茫草原,千里一望无际。
冬日严寒,就连脚下的野草也缩紧了脑袋,屈服于这股寒流之下。
相较于中原的农耕文明来说,北方游牧民族素来居无定所,沿着水草丰茂之处一直放牧,走到哪里便住在哪里。
由于长期忍受严寒和饥饿,导致这些异族拥有极强的韧性,也更为崇尚弱肉强食的原生法则。
年末的原野上,张飞此时正率领着一支商队缓缓行进着。
自出了大汉疆域,进入塞外以来,他早已舍弃了中原的华服,而换上了一身厚厚的狐裘。
一者,这鬼地方实在太冷,汉服那种讲究礼仪,蕴含了文明的服饰,却不适合在这未开化之地生存。
二者,张飞此次扮作商队出行,一身胡服能更好的让胡人卸下防备,从而融入其中。
滴水成冰的气候总是恼人,尤其是在张飞内急的时候更能体现。
一泡尿下去,热气根本维持不了多久,几个呼吸间就成了散落的冰珠。
“这鬼天气,真他娘的冷……”
张飞都囔一声,下体早已被寒风吹得刺痛,遂赶紧提上裤腰带,扭头向队伍走去。
“翼德,咱们继续出发吧。”
商队中,辛评把自己裹得跟个粽子一般,见张飞解决了个人问题,便开口说道。
既然要掩人耳目,那就不能用官职称呼彼此,再加上这近半载以来张飞和辛评相处的甚为融洽,自然不会计较称呼这种小事。
辛评出身颍川,生平去过最北的地方仅仅是冀州而已,初到塞外自然不适应。又逢冬日,能抗住没有病倒,就已经很不错了。
不过饶是如此,辛评也奋力腾出双手,在一张羊皮纸上写写画画。
“好,继续出发。”
张飞点了点头,商队继续前进。
近半年以来,辛评和张飞以行商的身份,走访了塞外的大部分地区。
从幽州到乌桓,又从乌桓来到鲜卑,如此长途跋涉,只为弄清楚三件事情。
其一,这些异族放牧的地点。
其二,这些异族人口战力的实际情况。
其三,便是边塞之地的地形。
对于第三点,张飞和辛评的手段也不尽相同。
张飞是用脑子记住,而辛评则是细细记录下来,此刻他手中的羊皮纸便是最好的证明。
如此寒冷的天气,坐在马上反而不如牵着马行走,还能使身子暖和一些。
张飞一边在寒风中行走,一边开口道:“辛先生,这半载以来,咱们几乎走遍了整个塞外,如今却是去往何方?”
“走遍了整个塞外?”辛评满脸诧异道,“翼德未免太过天真了。”
“难道没有?”
“当然没有。莫说是数月时间,就算花上十年八载,也不可能行遍塞外。”
闻言,张飞的脸色顿时难看起来。
辛评见状,当即微微一笑道:“怎么,翼德后悔了?”
“怎么可能,大丈夫一言九鼎,临行前某向子初保证要行遍塞外,又岂能反悔!”
张飞梗着脖子叫道。
“好好好,翼德乃大丈夫,当然不会反悔。”
眼看张飞就要炸毛,辛评赶忙笑着安慰道。
商队又行了半日,直到太阳快落下之时,眼前不再荒芜一片,反而见到了一股成群结队的牛羊,更有三三两两的牧民在后面驱赶着牲畜。
在草原上孤独行进了一月有余,总算见到了人烟,纵然明知这些都是胡人,张飞也有些高兴。
“辛先生,此地是哪一族的部落,牲畜倒是不少。”
此刻辛评眼中却忽然闪过一道精光,口中缓缓说道:
“此地,便是咱们此行向西的终点——弹汗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