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肆中,刘备和鲁肃还在畅饮。
这个时代的酒度数虽然不高,但也经不住论大碗喝。别的不说,肚子的承受能力总是有限,所以这半天下来,两个人光茅厕就跑了好几趟。
鲁肃虽有才华,却是商贾出身,家中虽豪富,地位却不高,因此也没有那种世家子弟故作清高的臭毛病,倒是很让刘备喜爱。
两人从招贤台开始谈起,又扯到了徐州新政对百姓的影响,而后更是提及近些日子林朝推行的新政。
对此,刘备直言不讳道:“新政乃利国利民之策,早该大力推行。”
鲁肃却摇头笑道:“利民是自然的,但却未必利国。”
“子敬此言何意?”刘备不解道。
鲁肃继续笑道:“刘太尉曾立志匡扶汉室,扫清寰宇,此乃世人皆知,贤兄以为然否?”
原来天下人皆知某是忠臣!
刘备脸上笑意更胜,心中对鲁肃更加喜爱,同时挺了挺胸膛道:“子敬所言极是!”
“那便是了,而今天下未定却自断一臂,岂不可惜。”
闻言,简雍顿时冷笑一声,开口问道:“子敬以为,那些世家可为刘太尉臂膀?”
简雍的表情自然被鲁肃尽收眼底,但他依旧点了点头,开口道:“某虽出身寒门,却也不得不承认,世家之力足可左右整个天下。”
“子敬此言差矣!”
眼看简雍就要撸起袖子和鲁肃辩论,刘备连忙笑道:“正因世家强大,刘太尉才该尽早削之,不然就算能扫清寰宇,这天下到底是世家之天下,还是刘氏之天下?”
鲁肃摊手笑道:“贤兄,在下可没说不该削弱世家,只是如今的时机不对。诚如在下方才所言,如今天下未定,刘太尉大可借助世家之力,如此一来,平定天下的阻力将会大大减弱。
反观刘太尉此策一旦推行,世家要么俯首帖耳,却不会为太尉所用;要么投奔他人,便成了太尉平定天下之阻碍。
以太尉之明,徐州之强,本来十年之内便可平定天下。可此策一出,便又得推后不知多少年月!”
鲁肃的看法和林朝一致,也认为世家必须要削,但不是这个时候,最起码也得等平定天下之后。而现阶段,世家大可作为助力来扶持。
不得不说,鲁肃天生便是一个合格的政治家,因为他明白如何最大程度聚集所有的力量,去达成自己的目的。
但他不知道的是,林朝想要的,可不仅仅是平定天下而已。
倘若与世家倾力合作,不出十年,必然能平定天下,正如昔年中兴汉室的光武帝一般。
可然后呢?
历史是个圈,兜兜转转又会回到原点。
在平定天下的过程中,若过分依赖世家之力,那平定天下后,这些世家也必将尾大不掉!
至于与士族深度绑定会产生何种后果?
原本历史上的曹魏和西晋,已经给出了答桉。
世家多攻于心计,擅于权谋,固然能将皇帝玩弄于股掌之上。可在军事与抗击外敌方面,那些高高在上的门阀老爷们……他支棱不起来啊!
后来的结果大家都很清楚了,虏寇南下,五胡乱华,华夏大地遭受了有史以来最大的灾难,且足足持续了三百余年。
在那段黑暗的时代里,礼崩乐坏,道德沦丧,人心尽毁,禽兽当政,畜生掌权,甚至一度出现了所谓两脚羊的说法!
便是用任何邪恶的词汇,也难以形容其恶之万一。
至于那些靠着权谋登顶的世家门阀,在胡虏的屠刀下却是一视同仁,丝毫没有任何优待,或身死族灭,或沦落为奴。
由此可见,只会玩弄权术的人,终究会被权术反噬。
当然,鲁肃没开上帝视角,自然不明白林朝的苦心,有质疑也是正常的。
不过听了他这番老成稳妥之言后,刘备却仰天大笑起来。
鲁肃当即皱起了眉头,说道:“贤兄何意,莫非在下之言不堪入耳?”
“非也,非也!”刘备笑道,“非是子敬之言不妥,只是此言恐不合太尉之心。”
“为何?”
“不为何,不合心意就是不合心意。”刘备认真道,“子敬,你可知太尉与徐州诸将皆起于微末,能有今日之基业,全靠疆场上一刀一枪拼杀而来,从未有低头折节之举。
大丈夫生于天地间,自当顶天立地,便是穷途末路,也应保全气节。委曲求全者,君子所不为也!”
刘备虽然平易近人,但性格相当刚烈,再加上这一世有林朝的辅左,并没受过什么挫折,所以就更加头铁。
主公都如此,更遑论徐州的那些骄兵悍将,更是自信满满。
所以现在徐州的整体风气用一句话来形容,那便是遇事不决,先莽一波再说!
这种情况下,鲁肃跟刘备谈论什么老成谋国之言,自然也就得不到刘备的赞同。
刘备表示,你看到我手中这些SSR了吗?
我也想曲线救国啊,但条件实在不允许。
不过刘备番话说得那叫一个风光霁月,掷地有声,再加上两汉以来素重气节,只把鲁肃听得神情肃穆,脸上的表情也庄重起来。
“多谢贤兄教诲,愚弟受教!”
鲁肃长身而起,对着刘备一礼到底。
“子敬不必客气。”
刘备一脸风轻云澹的挥了挥手,表示基操勿六。
正当两人打算继续痛饮时,简雍却扭头看了看外面的天色,随即就冲刘备使了个眼色。
刘备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是来参观招贤台,怎么坐在这里跟人拼酒拼到了下午!
想着,刘备便冲鲁肃笑道:“子敬,某还有些要事,不便再陪你共饮。不过相识即是缘分,你可在此小住几日,待刘太尉登台招贤时,以你之才,必有重用。”
见刘备要走,鲁肃连忙起身相送,同时拱手笑道:“既如此,便承贤兄吉言了。”
鲁肃此来,正有出仕之意,而且他早看出刘备非富即贵,得了这番祝贺,自然心中高兴。
冬日的白天很短,当刘备辞别鲁肃从酒肆中出来后,却已日头偏西。
走在会郯县的路上,刘备对简雍笑道:“宪和,你观子敬此人如何?”
简雍笑道:“此人年少老成,倒是有文若几分风采。主公难不成起了爱才之心,欲将其收入彀中?”
“知我者,宪和也!”刘备笑道,“不过总不能显得太刻意,不然却是害了他。”
任凭他鲁肃再有才,可此前无任何资历,出仕徐州也只能从基层做起。若刘备明显偏爱于他,必然招致有些人的不满,便有可能排挤鲁肃。
这便是林朝数次向刘备提起的,君权不可轻用!
简雍笑道:“既如此,那便让他在此多待几日,只等日后招贤时擢拔。”
“此外,还应立刻派人保护他,直到他出仕我徐州为止。”
说是保护,其实刘备是怕鲁肃跑了,所以才派人看着他。
很显然简雍也听明白了这层意思,当即笑道:“遵命!”
……
羽山学宫外,张济正准备向林朝辞行。
林朝本想留他多住几日,却被张济婉拒。按他的意思,如今参观学宫完毕,自然得回去向李儒复命。
值得一说的是,张济虽然大字不识几个,但此番参观学宫,却是做足了准备。
甚至随行带了一个擅画之士,不仅将林朝介绍学宫的内容记录了下来,更是在征得林朝的同意后,连学宫的布局都画了一份草图准备带走。
林朝万没想到还有这种操作,不禁大开眼界。
当然,侧面也体现出了李儒对学宫的重视。
临行前,张济又向林朝行礼道:“长史,临行前军师有令,等看完学宫后,但有一问斗胆请教长史。”
“那人若有话,尽可直言便是。”
“军师问,学宫中可有法学之书?”
林朝郑重答道:“《商君》乃歪理学说,愚民之术,自然不入学宫。但《管子》、《韩非子》某已收入学宫,开课时便请教习传授学子。”
张济不一定听得懂这句话的意思,但不妨碍他记下来。
“多谢长史解惑,末将告辞了!”
林朝点了点头,并让张绣出城相送,自己却径直返回了城中。
……
今日的徐州,所有人都很忙碌。
内府众人忙着商讨封赏功臣,刘备忙着跟鲁肃喝酒,喝完之后又去了自己叔父家中拜访,自然是为了请叔父上林朝家中提亲。
简雍陪着刘备从城外归来后,便直奔政务堂而去,见林朝没在政务堂,又朝着林府走去,准备让他主持表请刘备称王的所有事宜。
而林朝呢,从羽山学宫归来后并没有回家,而是去了城北馆驿,准备带着钟繇前去拜访刘备。
三拨人,三个方向,却又完美错开。
除了刘备成功见到了自己的叔父刘元起之外,简雍和林朝都扑了个空。
眼见天色已晚,却没见到刘备,林朝便在只好请钟繇吃了顿饭,并安排人将其送回馆驿,等明日再去拜见刘备。
可第二日还没等林朝出门,府外却来了两拨客人。
一者,便是昨日没能成功传达刘备钧命的简雍。
二者,便是前来登门提亲的刘元起。
不过让林朝感到惊奇的是,刘元起竟然和福叔聊得十分开心,而且看上去并不像是初次相识。
原来在这些年林朝与刘备在外拼杀之时,刘元起和福叔却有了些交情。
福叔原本是林氏的管家,为人心思通透。刘元起早年在刘备的宗族中,也算是一个小财主,曾资助刘备求学。
两人年纪相彷,阶层相彷,三观相彷,虽然刘元起今非昔比,但两人却很能聊得来。
此刻福叔正望着刘元起带了的大半牛车礼物,满脸惊讶道:“元起公,你这是何意?”
刘太尉的叔父给我林氏送礼?
这已经不是能不能收的问题了,福叔是必要搞清楚缘由。
刘元起捋须笑道:“李福老弟,老夫此来,却是有天大的喜事!”
福叔三代皆在林氏做管家,从他父亲那一代便改了姓氏,只是大家皆福叔相称,久而久之,姓倒是少有人提及。
“天大的喜事?”
原本福叔有些担心,这下却更摸不着头脑了。
“不错,正是天大的喜事!”刘元起继续笑道,“太尉命老夫前来,是为向你家提亲,成就一桩上等姻缘。”
提亲,刘太尉要给我林氏女指配婚姻?
可我林氏并无……
想到这里,福叔忽然想起被林朝收入门墙的貂蝉。
下一刻,福叔忽然有些生气,甚至瞪了刘元起一眼。
就算貂蝉娘子并非我林氏嫡出,却也没有给你儿子刘德然做妾的道理!
传出去,我林氏的脸还要不要了?
更何况那刘德然素来风评不佳,浮浪成性,听说后宅已经十多个侍妾。我家娘子知书达理,又岂能给这种人做妾!
可刘元起打着刘备的名义,福叔也不好冷言相拒,便勉强笑道:“刘公,可是为德然公子求亲?如此倒是有些为难,我林氏虽声名不显,但家中女子却绝不与人做妾。若是德然公子肯休妻,那还差不多……”
福叔这边正自顾自说着,刘元起头上却浮现无数的问号。
“李福老弟,此事与犬子有何干系?”
“难道不是德然公子……”
刘元起苦笑道:“老弟误会了,犬子已然婚配,如何能再娶你家娘子?老夫此来,乃是为太尉求娶你家娘子!”
啥,太尉要娶貂蝉娘子!
闻言,一股巨大的惊喜顿时冲昏了福叔的头脑,等缓过神来的时候,一张老脸已经笑成一朵盛开的菊花一般。
“刘公,快请入内上座,老朽这就去请家主出来相见……”
正当此时,林朝刚好从里面走了出来。
他看了看眼前的两拨人,最终还是先把简雍晾在一边,走到刘元起面前笑道:“刘公何来?”
“见过长史,老夫乃是为太尉求亲而来!”
刘元起笑意盈盈的还礼道。
好家伙,刘备终于要来拱我家的白菜了!
一时间,林朝不知该笑还是该哭。
此时,林朝才终于理解当初大舅哥荀棐看到自己时,那复杂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