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朝突然出现在政务堂中,导致原本属于荀或的主位被他无情霸占,一屁股坐了上去。
政务堂中,众人神情各异。
林朝的到来,使得众人不敢再如平常一般随意。暂时摸不清林朝意图的众人,皆危襟正坐,目不斜视。
身子虽然坐直了,但心中却开始新一轮的揣测。
自回城以来近两个月,林子初几乎没在政务堂露过面,今天突然杀到,而且并未着官袍,反而一身白衣。
他到底想干什么?
可众人等了半天,却见林朝就这么端坐着,并没有发号施令的意图。
堂中的气氛一时间如凝固了一般压抑,纵然时近寒冬腊月,却已有些侍郎以下的低级吏员忍不住冒出了冷汗。
最终荀或实在看不下去了,便用问询的目光看了林朝一眼。
倒不是他受不了这个氛围,只是如今内府每天都有堆积如山的政事。他林子初在这样闹下去,还要不要干正事了。
接收到荀或的目光后,林朝却摊手笑道:“诸位望着某作什么,难道如今天下太平,内府已无事可做?”
大家不要紧张,我本身只是一个路过的吃瓜群众,进来看看也是很合理的。
荀或也摸不清林朝的意图,便不再理会,开始处理政务。
一旦忙碌起来之后,林朝给予的压力就没这么大了,众人都陷入了忙碌状态。
只有林朝,依旧稳稳坐在主座之上百无聊赖,如同透明人一般。
可真正的有心人并没有忽略他,处理政务的同时,也在万分留意林朝的一举一动。
约莫大半个时辰过去后,林朝手中的茶也已经换了好几杯,整个人终究是绷不住了,没忍住打了个哈欠。
这个哈欠自然是正常的生理反应,可接下来,他却做出了一个令众人侧目的举动。
“来人!”
林朝高喊一声,顿时吸引了全部人的注意。
下一刻,张郃和太史慈并肩而入,对林朝拱手道:“末将在!”
嗯,决定动手之后,林朝便把太史慈也临时抽调了过来,用以保护自己的安全。
望着满脸杀气的二人,内府众人都停下了手中的政务,原本嘈杂的内府,顷刻间变得针落可闻。
所有人的目光再度望向林朝,等待着他口中的下一句话。
只见林长史缓缓站了起来,对着下面抱拳的二人笑道:“坐了这么久,某有些饿了,俊乂你且帮某寻些点心来垫垫肚子。嗯……如果有肉干就更好了。”
“遵命!”
众人:……
为了一点吃的,林子初你至于弄出如此动静吗!
好家伙,把我们吓了一跳。
对于众人震怒的目光攻击,以林朝的脸皮厚度自然是毫发无损,甚至笑着反问道:“诸位为何如此看着某,难道如今天下太平,内府已无事可做?”
众人:……
这句话……怎么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田丰终于忍不住了,拍桉而起,指着林朝的鼻子怒道:“林子初,你要吃就去其他地方吃,休要阻碍我等处理政务!”
“元皓此言,某以为不妥。”林朝却满不在乎的笑道,“这规定这政务堂中不能吃东西,某腹中饥渴,难道还不准吃喝?”
荀谌起身反驳道:“政务堂是何等机要之所,子初你在此吃喝,未免太过失礼。”
“某又没打搅你们处理政事,何来失礼之处?再者,某身为太尉府长史,又受玄德公嘱托总摄徐州军政,又岂敢玩忽职守。自然要看着你们处理事务,如此方不负玄德公提携之恩。”
我就要在这吃,你们管得着吗!
一时间,田丰和荀谌哑口无言。
林子初,你还是做个人吧!
既然管不了,那就只能把林朝当成空气。
不多时,张郃端着一盘肉干和一些干果点心之类的吃食走了进来。林朝美美吃着的同时,内府众人也开始继续工作,可谓是两不耽误。
但愉快的时间总是短暂的,又过了大半个时辰,眼看日上三竿,林朝忽然又站了起来,开口喊道:
“来人!”
众人一惊,急忙扭头。
又怎么了?
此时的田丰,额头上已有青筋犟起,整个人几欲暴走。
“林子初,你又要做什么!”
此时,张郃和太史慈又从外面走了进来。
“元皓不必动怒,某只是有些口渴。”林朝笑道。“子义,且去外面帮某弄壶茶来。”
“此处不是有茶水么!”
田丰感觉林朝这个借口,简直是在侮辱自己的智商。
我们累死累活,你却整天无所事事。
如此也就罢了,居然还敢来阻挠我们干正事,等崔季珪回来,某定要去都察院告你一状!
林朝耸肩笑道:“你们政务堂的茶水以前还可以,现在却入不得口,大抵是掺杂了许多脏臭之物。对吧,王尚书?”
王允:……
林子初,你这话什么意思!
在你眼中,老夫是脏臭之物?
不过以王允之智,自然不会跟林朝做口舌之争。
“长史若觉得水中不洁,便使人去彻查水源即可。”
林朝点头笑道:“王尚书所言在理,是时候该彻查水源了。不过在彻查水源之前,还有些事要做。”
“敢问长史,是何等要事?”
王允并不想和林朝多做纠缠,但奈何林朝不依不饶,他便只能跟着尬聊。
林朝没理他,而是大声笑道:“诸位,且停一停手中的政务,某有一件小事宣布。”
重头戏来了!
不知为何,左右人心中都不约而同突然浮现出了这句话。
眼看众人的目光都看向自己,林朝却又悠然喝了一口含有脏臭之物的茶水,然后缓缓站了起来,脸上已没了笑容。
“诸位,方今天下大乱,礼崩乐坏,有识之士皆当以匡扶天下为己任。昔年玄德公奉天子诏令,执掌徐州,牧守一方,每念及此事,必痛心疾首,涕泪横流。
是以,某打算在徐州开设学宫,行教化之道,用以匡正人心!”
听完林朝这段话后,众人顿时松了口气,继而议论纷纷,且眉间带有喜色。
当是什么大事,原来是这件事情啊!
初入徐州之时,林朝便在徐州核心圈子内公布过这件事情,并且城外学宫也竣工已久,所以这也算是半公开的秘密。
但凡读书人,几乎都好为人师。
像这种开门授徒,行教化之道的事情,几乎没人会反对。甚至大家都在想着能不能在学宫中当个教习,将来学生中若有名扬天下之辈,自己的名声也能跟着水涨船高。
哪怕用休沐的时间去授课,大家也甘之若饴。
对于众人的议论,林朝其实是乐见其成的,并没有阻止。
等众人议论了一会后,荀或站出来开口道:“长史,敢问新学宫名称可有定下,规模如何,学宫中如今有多少教习,书籍从何而来……”
荀或算是半个学宫的创造者,城外的建筑是他命人建造的,林朝弄来的兰台藏书,也都由他一手藏入府库。
但林朝今天才提出此事,他便得再跟着走一遍流程。
林朝答道:“开设学宫,最重要的无非三者。其一藏书,其二教习,其三学子。
当年蔡中郎设计诛杀董贼后,玄德公率先引军入雒,不忍圣贤经典被毁,便命人将兰台藏书搬到了郯县,此次正好作为开学宫所用。
至于教习方面,某师郑康成乃当世大儒,学问高深自不闭言,且交友遍天下,早已呼朋唤友。如今受我师之邀,前来徐州的贤者足有数百人,都可用以树人育才。”
话说到这里,王允忽然浑身一颤,眼中童孔瞪得老大,敏锐察觉出了林朝话中的重点。
听林子初的意思,光教习就有数百人,那学子得有多少人?
“敢问长史,学宫准备招收多少学子?”
可还没等王允开口询问,田丰已经站了起来,开口问道。
不问不行啊!
既然州府创办,那学宫中的一切吃穿用度,估计林子初也会让州府承担。
一提到钱,田丰可是比任何人都敏感。
林朝扫视众人一周后,才缓缓开口笑道:“关于徐州学宫,某打算每年都招收一批学子,从蒙学到经学一并完成。今年草创,便先招两万人吧。”
什么,两万人!
林朝话音刚落,堂中就炸开了锅。
这实在太令人震惊了。
纵观古今,最大规模的学宫,当属昔年战国时期,在齐国都城稷门外形成的百家争鸣。
可就算百家争鸣,当时的规模也不过数千人而已,已是空前绝后!
如今他林子初一张嘴,就要培养两万学子,众人如何不震惊。
如果说其他人只是震惊,那以王允为首的世家官员,就是惊恐了。
今天是两万学子,过数年就是两万读书人,而且他林子初还要每年招收!
如此下来不出十年,便会有十万甚至数十万读书人出现!
放眼如今整个天下,恐怕也没有数十万读书人吧!
最最关键的是,如果林子初做成了此事,那他们世家的地位将一落千丈。
一旦知识垄断的局面被瓦解,那他们还如何代代簪缨?
如何坐享荣华富贵?
如何高高在上?
如果说新纸的出现,是林朝扛着锄头挖世家的根基。
那以此次学宫的规模,便是开着挖掘机来挖了。
一想到那些贱民以后也有机会和自己平起平坐,王允心中除了惊恐,就只剩下了愤怒。
不行,绝对不行!
万不能让林子初做成此事,不然我等皆死无葬身之地!
可还没等他出言反对,田丰又试探性地问道:“长史,这两万学子的吃穿用度……”
“自然是由州府供给。”
林朝开口说道,满脸的理所当然。
“不行,绝对不行!”
田丰再度拍桉而起,大声叫道,口中的唾沫星子都喷了旁边的荀谌一脸。
“为何不行?”
林朝反问道。
田丰满脸愤慨道:“教化之道固然不可或缺,但又岂能一蹴而就。以如今府库之钱粮,万难承担两万学子用度,更何况以后每年还有增添学子。某以为,此事当徐徐图之,若是将两万学子削减成两千人,倒是还能持续支撑。”
林朝皱眉道:“以如今州府的情况,支撑两万人吃穿用度,应当不成问题吧。”
“不够,万万不够。”田丰反驳道,“这些学子可不像百姓,短时间接济,只等粮食丰收便停止。他们一旦入学,未来数年乃至十年,都要由州府承担,如何支撑?”
“那便直说吧,能不成支撑两万人到明天夏收?”
闻言,田丰愣了一愣,继而点了点头道:“能,但是……”
“没有但是,能支撑到明年夏收就行。”林朝挥袖打断道,“明年乃至未来数年,徐州都不会再有战事,粮食能省下大半,支撑学子用度岂不是轻而易举。元皓,若明年夏收之后,府库中的钱粮仍不够支撑,某便令学子各自归家,如何?”
林朝这话,算是给了田丰一个保证。
我只要你支撑到明天夏收之时,后续钱粮若还是不够,我也绝不让你背锅。
倒不是田丰过于谨慎,只是这几年的大规模折腾,每次他都苦苦支撑。如今年岁不足四十的田丰,却以两鬓斑白,看上去像个年过半百的老人,其间艰辛,不可为外人道也。
所以现在每听到大规模花钱的事情,田丰第一反应就是拒绝和劝阻。
林子初的雄才大略,他田元皓心知肚明,但也要量力而行。
汉武帝还雄才大略呢,打匈奴也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但连年大规模的战争,导致他统治下的百姓,人皆面有菜色。
步子迈大了,自然容易扯着蛋。
穷兵黩武,任何时候不可取!
不过得到了林朝的保证,田丰总算没有那么激动了,却已然继续劝道:“长史,某还是此事以为不妥。学子入学宫读书,可不是光有吃穿就行的,兰台藏书虽然甚多,但大多是高深学问和孤本,学子手中还是无书。”
“既然无书,那便请所有郯县的读书人前去抄录即可,毕竟咱们有新纸,抄录难度比以往轻松百倍。”
说到这里,林朝忽然扭头看向了王允:“对吧,王尚书?”
明白了,全明白了!
这一刻,王允心中有了一缕明悟。
他林子初弄出这新纸,恐怕就是为学宫准备的。
不仅如此,数年前他从雒阳弄走兰台藏书的时候,恐怕就已经算到了这一刻。
只是他没有料到,某会突然出手将新纸纳入囊中。
一念及此,王允忽然有些庆幸。
若非新纸这等关键之物在自己手中,他林子初恐怕都不会和内府商议,而是直接就把学宫给办起来了!
到时候,可就一点转圜的余地都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