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机认为林朝即将说出的话语是歪理邪说,但林朝可不这么认为。
自己此行的目的虽说是招揽张机,却也是给他一个机会,一个达成志向,实现理想的机会。
你不是喜欢治病救人吗,那我就成全你,让你看更多的病,救更多的人!
如此这般,根本不存在谁为谁效力,而是合作共赢。
没错,就是合作共赢!
只不过是林朝赢两次而已……
想与一个人合作,就要先了解清楚其人想要什么,追求什么,继而帮他去实现或得到追求的东西。而所谓的合作,其实就是这个过程。
所以,林朝就算看出了张机眼中的不善,却也继续笑道:“某可惜的自然是张县丞这一身岐黄之术,却不能发扬光大,造福苍生!”
望着面带笑容的林朝,张机愣住了。他没想到,居然会从林朝嘴里听到这句话。
林朝继续笑着问道:“怎么,难道张县丞是秘技自珍之人,不欲广收门徒,传授这一身岐黄之术?”
张机闻言,连忙摇了摇头。
秘技自珍的心态多少也有一些,但张机更想将其流传下去,甚至发扬光大。
诚如林朝方才所言,穷一人毕生之力,才能救多少人?
只有广收门徒,布道传教,才能福泽苍生,使世人不被疾病所扰。
这个道理张机如何不懂,只是……
医道一途,博大精深,许多古籍更是晦涩难懂,甚至比钻研学问还要难。因为医术不仅需要钻研,还需要实践。
一副药管不管用,总要试了才知道。而试药往往面临着风险,受这种颇为苛刻的条件限制,医道的传承往往比学问更为艰难。
再者,钻研学问经文,有了名声之后还能当官掌权,钻研医道却只能帮人看病,却并无什么别的好处。
在这个读书识字之人大多家境殷实的时代,学经学自然比学医术要划算很多。
用后世的话来说,这个时代学习医术,是一种收益小,风险大,性价比很低的买卖。
所以就算张机有心开门收徒,能有多少人识字的人来学,也是一个问题。
“阁下所言,某亦颇为赞同,只是知易行难,此事……不提也罢!”
张机叹息一声,摇了摇头道。
林朝笑了,同时站了起来,开口道:“县丞此言,实在有些偏颇。某以为,这世间所有的难事,都不过是愚者自欺欺人而已。既有救济苍生之志,又何惧路途之艰险!
实不相瞒,某此次前来,就是想请县丞开门授徒,以医道布施苍生,不知县丞意下如何?”
闻言,张机愣愣的望着林朝,只见其眼中似有光芒闪烁,那是一种名为自信的神采。
此人好大的口气,好高的志向,好狂妄的……想法!
只是不知他是真有本事,还是狂言欺世?
面对林朝探寻的目光,张机略一沉吟,也站了起来,拱手一礼道:“敢问阁下……尊姓大名?”
“在下中山林朝,林子初!”
正所谓人的名,树的影。
林子初这普普通通的三个字,却在这几年间,几乎达到了人尽皆知的程度!
张机听林朝报出名号,顿时大惊失色。
纵然他在后世享有医圣之名,但眼下面对身为徐州长史,又是列侯的林朝,双方的地位差距实在太大,导致他心中有些惶恐。
这就如同村里的泼皮无赖,遇到了真正的梁山好汉,而且还是好汉中排位比较靠前的头领。除了纳头便拜之外,再不会有其他的念想。
“不想竟是林侯驾临,在下有失远迎,方才又出言不逊,还请林侯恕罪!”张机赶紧躬身下拜,额头上已经隐约可见一抹冷汗。
林朝赶忙伸手扶住了张机,开口笑道:“不过区区虚名而已,县丞何必如此客气。只是某方才所说,还请县丞仔细斟酌。事关苍生疾苦,县丞若肯相助,自是功莫大焉。”
“林侯的意思,是命在下前往徐州开门收徒,传授医术?”
张机也是聪明人,听林朝表明了身份,顿时也明白了林朝的意思。
若是有林侯作为靠山,那方才的设想,自己的志向……倒还真有实现的可能。
一想到这里,张机心中已然有了一丝心动。
可林朝却缓缓摇了摇头,开口纠正道:“不是命令,而是请求,亦或者可以说是携手共进。”
对于张机这种医道圣手,林朝从不吝啬给予最高的礼遇和尊重。毕竟一旦将其纳入徐州集团中,徐州众人若有病痛,自然得找张机诊治。
可以说往后的日子里,自己的性命都握在了此人手上,纵然深知张机其人品性,林朝也不想有一丝一毫强求的成分,免得为将来的祸患埋下伏笔。
说着,林朝看了看天色,又扭头看了看外面排队的病人,也不等张机回话,便摇头一笑,同时从怀中掏出了一份天子诏书递了过去。
张机赶紧双手接过,在还没来得及看的时候,却听林朝继续开口笑道:“此物赠与县丞,何去何从,还请县丞自行斟酌。此间还有众多病患,某不便耽误县丞治病走人,就此告辞。”
说罢,林朝冲着张机一拱手,便叫上太史慈转身离去。张机连忙走出凉亭一路相送,却被林朝以治病要紧的理由拒绝了。
直到林朝走后,张机这才有机会打开手中的诏书,细细一看开头的行文,以及里面的内容,张机浑身开始颤抖,甚至快要拿不住手中的薄薄纸张。
天可怜见,他一个小小的县丞,哪有机会见到过当今天子颁布的诏书,更遑论诏书的内容只是升他为县令而已。
一个小小的县令,居然要天子亲自下诏!
张机当然明白,自己能获如此礼遇都是因为林朝。也正因如此,才更能窥见林朝的实力,以及对自己的重视!
……
出了张府,林朝带着太史慈等人回了驿站。
毕竟自己已经知道了张机所求为何,却也得给他一点时间考虑。若是不分青红皂白,不管不顾的将张机和张氏二百余口全部带回徐州,也不是不可以,只是眼下还没到那一步。
根据今天张机表露出来的态度,林朝至少有七成把握,张机会答应自己的招揽。所以,倒也不用着急。
一向求贤若渴,对人才向来是有赚错,没放过态度的林朝,此次竟然破天荒的很有耐心。
值得一提的是,出了张府大门后,林朝望见那排得长长的队伍中,居然有黄忠父子的存在。
此时的黄忠正手拉着儿子黄叙,专注且又耐心的排着长队,甚至脸上还显现出一丝淡淡的笑容,神情看上去颇为愉悦。
儿子虽依旧身患重病,但前两日经林朝医治后,黄叙这两天的状态一直很好。
黄氏的独苗状态一好,黄忠的心情自然也就好了起来,父子二人携手与众人一起排队,耐心登着张机叫号。
见此,林朝脸上也露出了一丝笑容。
人群拥堵之中,黄忠却没有注意到林朝,林朝也没有上前打招呼,因为眼下还不到时候。
不过,黄汉升其人,林朝认为自己已经可以吃定了。
回到驿站后,宿醉的沮授才刚起床不久,正揉着有些发痛的脑袋,心里感慨着酒水的奇妙,却正好见到林朝带着满脸笑容归来。
“子初,此行如何,那张仲景其人风采如何?”
自从听店家说过张机的事迹后,沮授便对这位仁心济世的县丞有些好奇,此时见林朝归来,便开口笑着问道。
他这句话有两重意思,其一,是张仲景到底是不是如传闻中的那般仁心仁术。
其二嘛,自然是你林子初亲自出手,有没有获得什么成果。
面对沮授的问题,林朝笑着挥了挥手,开口道:“走,进去说。刚好还有些别的事情,想请公与为某参谋一番。”
说罢,林朝大步走进了驿站,沮授则点了点头跟在后面。
小半个时辰后,驿站内林朝的房间中,贾诩与沮授危襟正坐,目光望着林朝手中那一沓天子诏书,面色有些古怪。
这么多的诏令,纵然是贾诩和沮授,这辈子也是头一次见到!
旁边,则是还有些迷糊的郭嘉。
郭嘉喜欢喝酒,酒量也不错,但是跟沮授一比,那可就真是小母牛玩一字马——再牛逼也没用。
所以当沮授已经整理好仪态时,郭嘉还在呼呼大睡,若非林朝令人强行将他叫醒,恐怕他还要睡到晚上。
不过对于非战事时期郭嘉的不靠谱,徐州众人见得多了,林朝也已经习惯了。
此时四人坐在房内,太史慈亲自在门外把守,不让任何人靠近,足可见林朝对此次议事的重视。
林朝将厚厚一沓诏书在手中把玩了许久后,才放到了桌案上,继而冲三人开口笑道:“三位,此次关于讨董诸侯的赏赐,你们以为当如何行事?”
张机固然重要,因为他关乎着未来整个刘备集团医疗系统的建立。但林朝身为徐州二号人物,自然不可能没别的事情要忙,就比如眼下手中的天子诏书。
此物事关诸侯的态度,以及退兵意愿的强烈程度。
可就算如此,官爵的赏赐也总要一个度。
给得官大了,诸侯自然会心满意足的退兵,回到各自的根据地大力发展,徐图扩张,毕竟法理层面已经有了依据。
所以,这并不是林朝愿意看到的事。
可若给得低了,那些积极参与讨董的诸侯会觉得得不偿失,并且不甘心就这么仓促退兵,到时候指不定会出什么乱子,林朝可不想自己辛苦制定的计划被人破坏。
此次讨董已经结束,李儒也已经将天子牢牢掌控在手中。所以这时候退兵,才最符合徐州的利益。
只是,官给到什么程度才能让一众诸侯乖乖退兵?
林朝思来想去,心中虽有了一个大概的方略,却还怕不够周全,便招来三人一同分析利弊,商议结果。
关于找沮授前来议事,林朝本来是有一丝犹豫的。
这家伙自执行了雒阳刺董的计划后,对徐州总算有了那么一丝归属感。可仅仅这样是不够的,因为林朝要的是,一个能为徐州争霸天下大业奋勇向前的沮授,而不是一个暂时与自己虚与委蛇的合作者。
只是依照沮授的秉性,让他直接背叛韩馥是不可能的。再者,沮氏也是冀州望族,沮授的家族都在冀州,他又如何能孤身站在刘备这边?
不过林朝最终还是让沮授参与了这次议事。
原因有二,其一是示之以诚,表现自己的大度,纵然不能收服沮授的心,也必然能让他心中感动。
其二,则是沮授当时投降时就说过,他虽降,但是任何针对冀州,针对韩馥的行动,他都不发一言,不献一策。
事实证明,除了这件事以外,沮授对于林朝的其他托付,也算得上尽心尽力。如此人才,不用实在有些可惜,只需此次议事不提及韩馥就行。
当然,本来在林朝的计划中,韩馥这个注定的失败者就不被重视。
见林朝发问关于天子赏赐诸侯之事,沮授和贾诩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惊讶。
天子赏赐的官爵,此刻不就在你林子初的手中吗!
为什么还要多此一问?
望见二人的神色,林朝顿时摇头失笑,明白是二人想差了,当即将手中一沓厚厚的天子诏书递了过去,示意三人可随意翻看。
贾诩和沮授也不客气,当即拿起了几道诏书看了起来。
可仅仅一瞧之后,两人的面色就更加古怪了。
诏书很正常,非常正常,这是一种天子册封官职才会专门颁发的诏令形式,而且上面已经用了天子印玺,可以说并没有一丝不妥之处。
但……问题出在诏书的具体。
既然是册封官职的诏书,又一次性签发了这么多份,就算是负责拟定诏书的大臣也想不出多余的辞藻来堆砌。
所以诏书的开头大多是类似的言语,而最后面则是封赏的官职。
而在官职与开头的中间,照理说应该是被封官爵的人名。可林朝手中的这些诏书,人名处通通一片空白,好像在等人填写上去一样。
一道道符合礼制,遵照规矩由天子亲自下达的诏令,居然没有实际指出任何一个人担任官职。
纵然是贾诩和沮授,也没有见过这般奇怪的诏书。若非它是从林朝手中拿出来的,二人都要怀疑是有人矫诏。
这一道道诏书,就如同后世那种不计数值的空白支票。
想弄多少钱,自己填写就是。
官职已经给了,想让谁当什么官,你林子初自行任命就是。
如此情形下,那诏书末尾处盖上的天子印玺,就显得是那么的嘲讽与落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