雒阳,蔡府。
九月初的天气,雒阳已是秋高气爽,凉意入骨。
清晨,林夕站在院中,低头看着府中满地的落叶,默然无言。
眼皮微动间,目光中却带着难以言明的情绪,不知在想些什么。
早在联军讨董开始之前,林夕就伪装成蔡邕的族侄,跟随着沮授进入了雒阳。
林夕深知此次任务的重要性,所以在雒阳这两三个月以来,一直深入简出。除了时常登门拜访的董卓之外,雒阳城中很少有人知道蔡邕还有这么一位族侄。
董卓赏给蔡邕的这处宅邸,之前正是袁隗的宅邸。自董卓撕了袁氏一户口本之后,他便让蔡邕搬了过来,以示自己对蔡邕的礼遇。
去年今日此门中,恰好又是这个深秋时节,袁隗曾指着院中大树,对袁术讲了一番袁氏当兴的大道理。
而今一载时光恍然飞逝,袁隗当初的预言成真,以袁绍兄弟为首的袁氏,隐隐有天下登顶的势头。
可惜,这一切袁隗是看不到了。
但是那颗被袁隗寄予厚望的幼苗,并没能汲取大树的养分成长起来。反倒是被袁隗与袁术认为必枯的大树,倒是挺过了去岁严冬,今年又开得灿烂。
只是,眼下又是深秋,严冬不久又将到来,这颗大树还能否再次挺过去,终究是不得而知。
林夕走了两步来到树下,望着眼前枝枯叶落的大树,不由得怔怔出神。
良久,身后有人走了过来,其人脚步轻盈,踩在落叶上,也只发出轻微的声响。
林夕没有回头,因为他已经从脚步声中,判断出了来人的身份。
“兄长!”
凤鸣卫两姐妹中的玉蝉走到林夕身后,微微一福身,轻声唤道。
作为校事府令,凤鸣卫自然是林夕一手组建。虽然过程全靠林朝给的方法,但林夕在两姐妹心中积威日深,非一两月的时间能够消除。
只是林朝曾许诺将两姐妹收入林氏,林夕也就不好在她们面前摆架子。
此时听到玉蝉呼唤,林夕转过身来,面色平静地微微颔首道:“何事?”
按照这个时代的价值观,林夕有马革裹尸还的志向,足可称得上五好青年。他的性格虽说不上阳光开朗,却也带些豪气。
但当了几年特务头子,整日在暗中谋划些见不得光的事情,使他整个人都内敛清冷了许多,全然不见当年安喜县时的稚嫩与朝气。
玉蝉再福身,朱唇轻启道:“兄长,沮先生唤你过去,说有要事相商。”
闻言,林夕点了点头。
同时又深深看了玉蝉一眼,皱眉道:“你如今身为蔡府嫡女,对某自然不必多礼,免得惹人怀疑。再者,你见过哪个大户人家会使唤嫡女传话?以后还需谨慎。”
“唯……小妹知道了!”
听林夕稍稍加重了语气,玉蝉下意识就想行军中的礼节,却又发觉不妥,这才故作柔弱的应了一声。
作为蔡邕嫡女,两姐妹自然不可能像家仆一样被人使唤。林夕深知以沮授的能力,断不至于犯此等低级错误。
那么唯一的可能,就是玉蝉自告奋勇前来传唤自己。
而沮授之所以会同意,多半也是想让自己管教一番,免得以后露出马脚,误了大事。
想到这里,林夕继续开口道:“待会你回房之后,好生思虑一番,什么时候想清楚了,什么时候再出来。”
说罢,林夕转身离去,留玉蝉一人在风中静立,默默看着他的背影。
等林夕走远了,玉蝉依旧站在原地,不吭一声,眼角却闪过一丝晶莹……
貂蝉从暗中走了过来,抓住了妹妹的手。
感受到手上传来的温暖,玉蝉扭过头来,看着自己姐姐,轻声开口道:“姐姐,府令他……”
“小妹,姐姐知你心中所想……”
貂蝉摇头叹息道:“只是咱们出身卑微,若非府令垂怜,早在两年前就成了路边的孤魂野鬼。能为监军与府令效力,已是天大幸事,千万不敢有那些妄念。”
闻言,玉蝉轻轻点了点头,开口道:“姐姐,我明白的……”
貂蝉掏出手巾,帮妹妹擦拭了一番眼角,半是告诫半是叹息道:“你明白就好,咱们姐妹虽然是弃子,但也得尽心完成任务。”
……
林夕推门进来,见厅堂中蔡邕与沮授相对而坐,正在谈论些什么。
“子煦来了,且入座吧。”蔡邕开口笑道。
林夕点了点头,分别冲两人一拱手,然后才坐了下来。
沮授今日看上去兴致不错,嘴角一直挂着淡淡的笑容。他见到林夕面无表情,便好奇道:“子煦,为何闷闷不乐?”
为何闷闷不乐?
林夕叹息一声,压根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此时董卓的三步计划,已经快走到了最后一步,整个雒阳城内,可谓是人人自危。
在这个故土难离的时代,若非刀剑加身,谁肯背井离乡?
这几日,大街上的血迹就没干过。
那些不愿跟着董卓去长安的百姓,全都被董先生以反面教材来训诫所有人,被西凉军杀死之后,还得在城门上悬首示众。
既杀人,又诛心!
林夕出身行伍,手上虽沾染了无数鲜血,但那是战场上明刀明枪杀出来的,他自觉问心无愧。
但外面被杀的,却是手无寸铁的百姓!
如此恃强凌弱的行径,让林夕很是不齿,若非有重任在身,他都想冲出去斩杀几个欺辱百姓的西凉贼子!
整日听着百姓的惨叫声,他的心情又如何会好?
事实上,不仅他一人如此,连蔡邕这几日也是闷闷不乐。
此刻听到沮授的问题,又看到他嘴角的笑容,林夕忽然按捺不住心中的狂躁,开口反问道:“沮先生,百姓惨遭董贼凌辱,某应该高兴吗?请恕某无先生这般胸怀。”
见林夕情绪有些激动,沮授摇头笑道:“子煦何必讥讽,某亦有怜悯之心,也并非不顾百姓死活之人。”
说到这里,沮授收敛了笑容,满脸认真道:
“只是某自问,看得更通透一些。”
林夕不解道:“先生此言何意,何为通透?”
沮授抬手一指外面,继续说道:“子煦,这几日外面发生之事,犹如人间炼狱。但究其根源,是何人所为?”
“哼,自然是董贼所为!”
“那你我可以能力改变现状?”
“以目前而言,自然是没有的。”
沮授摊手笑道:“那不就得了,你我既非罪魁祸首,又无法改变现状,为何还要自寻烦恼?”
听完了这句话,林夕还是摇了摇头。
他不明白,沮授此等做法还不是冷眼旁观,毫无同理之心。
见此,沮授轻叹一声,心道林子初的弟弟怎会如此愚钝。难道林子初平日里没有教过如何他修炼心性吗?
也罢,某今日便替他调教一番。
只听沮授再次开口道:“子煦,你我此来雒阳,所谓何事?”
“自然是诛杀董贼。”林夕毫不犹豫地答道。
“那就是了。”沮授说道,“咱们此行是为了诛杀董贼,不管出于何种因由,这才是最要紧之事!”
沮授越说,脸上的表情就越是严肃:“无论是助玄德公成就大业也好,完成你兄长交代的任务也罢,亦或是怜悯城中百姓,这些都是因由,而不是目的。直到董贼死的那一刻,咱们的目的才算达到。没了根源,因由自会消失不见。
正因如此,子煦你越是怜悯城中百姓,才更不该为外物所动,从而失了方寸!
记住,子煦你的怜悯,并不能解决问题,只会徒增烦恼,甚至有可能致使此次计划……功败垂成!
自古成大事者,不仅要不拘小节,还要不为外物所动!
修身一道,子煦还需多多斟酌!”
沮授这番话有些重了,但也是看在林朝的面上才肯指点林夕,不然就算别人求他,他也不屑一顾。
而林夕则是越听越心惊,随之冷汗浸透了衣衫,也明白自己刚才的举动,是多么的可笑。
再看沮授,脸上依旧带着淡淡的笑容,眉宇间却令人捉摸不透。
喜怒不形于色,说得大概就是这种人吧!
果然,能被兄长奉若上宾之人,都是当世大才!
林夕一抱拳,脸色诚恳道:“多谢先生指点,夕受教了。”
沮授摆了摆手,眼中又露出一丝不忍,继而开口安慰道:“子煦,以你的年岁,让你做到这些,确实有些强人所难。但你是林子初的弟弟,那就不得不明白,不能不明白,你可懂某的意思?”
林夕再拱手,答道:“夕明白。”
“对于百姓之事,子煦也不必太过挂怀,是董贼把他们当成了弃子,非你我之过。”
……
孟津关外,刘备大营中。
林朝看着满座的谋士,不禁叹了口气,眼中满是失望的神色。
你说你们个个都是当世奇才,聚在一起,却连一个小小的孟津关都攻不破,真是丢人!
我林子初羞与尔等为伍!
这都快一个月了,徐荣那厮还在对面城墙上耀武扬威,咱们的大军却只能在城下接连吃瘪……
想到这里,林朝心中忽然有些烦躁,便打算好好敲打一下这群虫豸。
首当其冲,当然是平日里跳得最高的郭嘉。
林朝开口道:“郭奉孝,你平日里总是吹嘘自己军谋无双,如今都一个月了,也不见你拿出什么好办法来攻破关隘!”
闻言,正在喝茶的郭嘉一愣,继而面露诧异之色。
对面深沟高垒,拒不应战,主将又是身经百战的徐荣,徐文耀,孟津关城高六丈有余,某能有什么办法!
而且,这才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你林子初有什么好着急的!
再说你以为某不想攻破关隘吗?
这寡淡而无味的茶水,某早就喝够了!
眼下脱离了盟军,仅剩徐州军团与公孙瓒和张燕进攻孟津关,于是林朝又在军中实行了禁酒令。这导致嗜酒如命的郭嘉,也只能跟着贾诩学喝茶……
想着,郭嘉放下手中茶杯,开口道:“子初,雒阳八关是何等坚城,我军围城不到一月,攻城战事才打了半月,哪有这么容易就能攻破。”
在这个时代,想要攻破一座城池大多需要数月之久。若是真正险阻的关隘,一年往上也是常事,因此一个月真的不算太久。
只是郭嘉说的这些,林朝并不认同。
他急于攻破城池,也是另有原因。
“某不管,你说得这些都是借口!”林朝没好气道,“既然强攻不下,那就派人去策反徐荣,让他倒戈卸甲,以礼来降。”
郭嘉:“……”
林子初疯了吗!
人家徐文耀手握两万大军,孟津关又固若金汤,妻儿老小全在雒阳董卓手中,凭什么向你投降?
只是林朝既然提出来了,郭嘉便冷笑回道:“子初高见,某佩服!只是不知子初打算用何种理由,来招降他徐文耀!”
闻言,林朝马上摊手笑道:“这还不简单,眼下董贼已经打算裹挟雒阳百姓迁都长安。咱们就派人告诉他徐文耀,董贼已经把他当成了弃子,赶紧投降还有活路,莫要再作无谓挣扎,希望他不要不识好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