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和在庐外禀告道:“启禀万岁爷,两位老先生的青词都拟好了,请万岁爷过目。”
已经坐回到蒲团上的正弘帝开口道,“把两位老先生请进来。”
等洪中贯和覃北斗行完大礼后,正弘帝说道:“拿两个蒲团来,给两位先生坐。”顺手接过任世恩转呈的青词。
正弘帝匆匆看了一眼,点头道:“两位阁老先生都是饱学之士,青词写得自然没问题。孟和,你带去开元宫,请两位神仙打蘸做法,呈送给昊天上帝。”
“遵旨!”
这时,任世恩搬来一张黄梨木制成、外包锦缎的靠几,放在正弘帝身后。他顺势往后一靠,右手肘搭在靠几横木上。
“两位爱卿,”
正弘帝的称呼一变,让洪中贯和覃北斗精神一振,也意识到,接下来的谈话涉及是军国重事。
“微臣在。”
“两浙和荆楚的急奏都看了吗?”
“回皇上的话,荆楚的捷报,微臣已经看过,两浙的急奏,按照皇上的指派,应该先去覃阁老那里,微臣还没来得及过目。”
洪中贯是次辅,沈平安不在,该他先出来答话。
“覃爱卿,你把两浙急奏的事跟洪次辅说说。”
洪中贯听完后,脸色浮现肃正之色,“跳梁小丑,如此迫不及待了。皇上,微臣建议,当立即传旨给五军府和兵部,火速调长江右路水师提督徐可恩为江浙海防都巡检使,提督江南、两浙的水师。”
覃北斗一下子明白洪中贯话里的意思,连忙也补了一句,“皇上,微臣补一句,驻江阴的长江左路水师,也可以交给徐将军兼署统领。”
正弘帝点了点头,“海路商贸的关税,是我朝最重要的税银来源。江浙海关的税银又占其一半。确保江浙海路安全,实属应当。现在海贼蜂起,当调重臣大将前去坐镇,指挥进剿。”
“任公,”
“奴才在!”
“待会拟旨,按洪次辅和覃阁老的意思。”
“遵旨。”
正弘帝转过头来,幽幽地问道:“海上的事安排好了,陆上的事,就这么眼睁睁吗?
洪中贯和覃北斗一时语塞。
不是商定好的吗,任由江浙的那些混蛋继续折腾,等他们原形毕露,各项准备工作也差不多了,到时候海陆并进,干净利落地收拾他们。
怎么皇上话里的意思,似乎有变动?
在他们琢磨正弘帝话里意思时,任世恩递过去一杯温水。正弘帝顺手接住,举杯仰头喝了起来。趁着这个空,跪坐在他身后的任世恩摸了摸自己的脖子。
一直在悄悄关注着任世恩的洪中贯看在眼里,然后头垂得更低了,似乎在深思着正弘帝的问话,实际上心里已经明白了几分。
皇上对那些人动了杀心。原本皇上想着如豫章乐王那样的方式,等他们自行不义必自毙的时候,以最小代价的方式解决掉。
可是那些人三番五次地挑拨,终于惹怒了皇上。
顺着这个思路,洪中贯正想开口说话,但是三思而行的性子让他在脑子里又过了一遍。猛然间想到,皇上最是疑心不过,要是自己对他心思突然间的转变了然于心,会不会心生猜忌?
洪中贯稍微迟疑一下,覃北斗开口了。
“皇上,两浙陆路西边是豫章,那里有于广道,当无忧患;南边是闽海,山高林密,道路崎岖,只消派遣几员稳重的将领,把仙霞关、分水关一守,定不会蔓延西南。就是北边,即是富庶之地,又平坦无阻,需要好生策划。”
覃北斗这是顺着此前的思路策划建议的,洪中贯现在已经知道皇上的心思,再如此建议就意义不大。
皇上为何动了杀心?
除此之外,还有什么深意?会不会是皇上担心两浙和江南,被那些家伙祸害得太深?现在看来,勋贵世家们都是丧心病狂之徒,真的要是狗急跳墙,把这两处国家赋税重地砸得稀巴烂,后悔的就是皇上和内阁了。
早干嘛去了?当初昱明公就建议,黔中思播之乱是疥癣之疾,可以缓一缓。两浙江南却是心腹之患,应该当机立断,趁着事态没有严重之时,痛下重手,将勋贵世家的根都挖出来。
可能会痛苦两三年,却可以解百年之患。
偏偏皇上投鼠忌器,而覃北斗原本已经被朝廷千疮百孔的财政逼得苦不堪言,生怕东南一垮,他只能去上吊了。瞻前顾后之下,只求能稳住局面,苟且待变。
有了覃北斗的进言和支持,皇上就顺水推舟地制定了此前的战略,剪除羽翼,徐徐布局,再雷霆一击。
现在后悔了?
还是岑益之说得对啊。当初他跟黄彦章私下聊天时,说皇上最大的毛病就是没有魄力,行事瞻前顾后。
这些就不要想了!洪中贯连忙把思绪拉了回来。
皇上怕江浙精华之地被打烂,顺着这条思路,洪中贯提出了自己的建议。
“皇上,江南水师名存实亡,只是有个名头而已。所以微臣建议,长江左路水师分出一部,进驻松江府刘家港,以为根基,重建江南海防水师。两浙海防水师,原本驻防昌国岛,可命其分出一部,进驻明州港。”
“松江、明州两地军政要员,也可以适当调整一二。此处为江浙菁华所在,又是海路要津,不可不守。”
正弘帝听完洪中贯的话,手里拂尘轻轻一甩,仿佛把什么东西扫去了。
“洪卿有什么人选推荐?”
“皇上,豫章都司指挥佥事卢雨亭,可改授江南都司指挥佥事,兼署松江守备。江州通判吴雪村,洪州府同知丘好问,安抚地方,政绩卓然。前者可擢升松江府同知,后者可擢升明州知府。”
正弘帝在心里琢磨了一会。
卢雨亭虽然是边军出身,但是改行水师也有十来年了,干得还不错。而且他在乐王起事之前就反正了,属于值得信任之人。去守松江,靠得住。
吴雪村,十有八九是洪中贯夹袋里的人,只是他敢举荐,就要保证此人看得住松江。
丘好问,昱明先生的弟子,富口县一战,名闻天下。这一年在洪州府安抚地方,清除遗毒,做得非常不错,于广道、魏国显、李尉等人对他是赞不绝口。
尤其是他是岑国璋的师兄,两人关系极为密切,明州最大的地头蛇-东海商会,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啊。
“卢雨亭再兼一个左路水师指挥佥事的差事。任公,东海商会不是进了司礼监皇商名录吗?你以司礼监的名义写封信给樊当家的,报效皇恩和朝廷,不止进献珍物异宝一项。”
任世恩一听,知道内班司和都知监的访单,皇上没有白看,连忙应道:“遵旨,奴才待会就写。”
“黔中打得很好,要是多几个像昱明公和岑益之这样的能臣,朕也犯不着戒斋祈雨,生怕落口实给他人了。”
“臣等惶恐。”洪中贯和覃北斗连忙跪倒说道。
正弘帝摆了摆手,想起身,任世恩连忙上前来,双手用力扶起了他。
“都起来吧。洪老先生,你写份书信,八百里送去黔中。问问岑益之,播州杨家什么时候能打下来?记住了,一定要写明,不是催他出战,只是问问时间,朕和内阁心里好有个数。现在看来,江淮这口烂泥潭,只能等昱明公师徒俩来填平了。”
“皇上,播州平定后,还要推行改土归流,不仅黔中要改,云岭、巴蜀和南桂部分州县也要改。”覃北斗小心翼翼地提醒道。
“这些水磨功夫的活,叫三明先生去。他在潭州坐享昱明公师徒的功劳,也该出把力。”正弘帝当机立断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