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关将近,气氛越来越浓烈。
蒲州,司马迁在《史记》中称其为“天下之中”。
州衙外的一角,巨大的帐篷倚墙角而立,帐篷外是一张桌子,忐忑不安的熊匠人看看身后维持秩序的衙役,再看看冷清的街道,肉疼地咬着牙,拿着一盒火柴,两挂二百头的鞭炮,毅然走到州衙大门。
“感谢州衙辛辛苦苦照料小民,小民无以为报,现燃放两挂鞭炮,祝各位青天大老爷前程似锦,祝各位差爷新年财运滚滚来!”
要命了,笨嘴拙舌的熊匠人说出这几句肉麻的话,自己都被恶心到了。
虽然,人家派衙役出来确实是人情,可那是祖师爷压下来的事。
算了,莫管这些,放鞭炮吧。
开封,点火,跑开,然后看着鞭炮噼里啪啦炸开,硝烟腾上了天空。
衙门里,一众官员踱着方步,温吞吞地出了大门。
刺史挑了挑眉头,心思机敏的别驾开口:“兀那匠人,方才是你放的鞭炮?”
熊匠人战战兢兢地回答:“是,这是小民一点心意……”
刺史摆手:“屁话莫多说。别驾,全衙采买,吏员五封,官员十封,算是给治下子民开张吧。”
又不损害谁的利益,上官有这好心,佐官自然也乐得成全。
熊匠人连连拱手,往日说不出口的恭维话天花乱坠,说完熊匠人自己都愣了,原来额有这么好的口才?
难道,是因为困顿的生活扼杀了自己的天性?
或许是因为在州衙门前放鞭炮的举动,又或者是因为州衙带头采买的缘故,买鞭炮的人渐渐增加,让熊匠人眉开眼笑。
按今日卖出的鞭炮算,预计两日可以还大唐皇家钱庄的借贷咧。
后日起,挣的就是自己的钱财了啊!
唯一的遗憾,是挣钱的时日太短了,一年也不过做这十来日的买卖,平日就是干活、储存。
不过,翻身是肯定的了。
回去一定要给祖师爷建一个小小的生祠,请祖师爷享用香火。
祖师爷赏饭,这恩情,得永世传下去。
“熊匠人,鞭炮档次太低了吧?礼花呢?”
一个健硕的身子,牵着一个小胖墩出现在摊子前。
“哟,是方员外,你回家过年呐!礼花有,十盒?好嘞!”
这个员外不是指地主,现在的地主顶多称豪强,员外是指员外郎,方员外是工部水部司正经的员外郎。
所以,方员外知道礼花,很正常的。
“是王相给的方子?”
“哈哈,祖师爷恩赐呐!记得在空旷处燃放,前方千万不能有房屋、草垛。”
买鞭炮的人越来越多,熊匠人手忙脚乱,脸上却洋溢着满足的笑容。
“熊农,胆子大了啊,偷了家族的秘方,擅自买卖鞭炮了。”
蒲州小世家蒲氏少家主蒲鎏一脚踢翻了熊匠人的桌子。
往日胆小怕事的熊农却笑了:“差爷!有人闹事了!”
四周懒散的衙役立刻化身恶虎,拳打脚踢铁尺拍,瞬间将蒲鎏与他的下人打翻在地。
虽然不是不良人,但耶耶也是有武力的。谷
不长眼的,没看到耶耶们在旁边护着熊农么?
虽然是上头的公事,熊农也会做人,允了收摊时赠送他们每人两封鞭炮。
鞭炮不值几个钱,但这人情却是实实在在的。
所以,收拾人的时候,大家都加了把劲,那力气,不良人兄弟们都得退避三舍。
这种闹事的,连刺史公堂前都走不到,别驾就直接判了栲枷三日示众。
沉重的木枷,被限制的手脚,还要被刁民看猴一般看三日……
蒲鎏想死。
蒲氏家主蒲蓋很快得到了消息,备着厚礼求见刺史。
“使君,小儿不知犯了何事,被判栲枷。请使君念在吾儿年幼无知,网开一面。”蒲蓋麻利地认错。
“有这事?来人,请别驾过来议事。”
别驾听完蒲蓋的陈述,面皮一翻,连连冷笑:“在州衙门前欺行霸市,令郎好大的威风。熊农的鞭炮配方来自朝廷,且在朝廷备案,成为蒲州唯一合法拥有火药的匠人,受朝廷、官府的保护。”
“《火药管理办法》了解一下?令郎既然说是偷了蒲家的秘方,问题来了,蒲家是如何拥有火药配方的?如果有配方,之前为甚不来衙门备案?”
大冷天,蒲蓋脸上都出汗了。
一步错,步步错。
当初不敢暴露家族有火药方子的事实,所以将一个与家族联系不深的熊匠人推出去,就是个挡灾的意思。
哪晓得王恶一番神操作,非但没问罪熊农等人,反而传授他们鞭炮方子,朝廷立法保护他们的地位,大唐皇家钱庄低息借贷给他们开始创业。
扪心自问,换成自己,也绝对要自立门户的。
这下好了,原本捂在蒲氏手里的火药配方棘手起来。
没有合法地位,只能眼睁睁看着熊农他们赚大钱,何其痛哉!
蒲鎏怒火中烧,忍不住踢了熊农的摊子,也因此感受了年前衙门口的寒风。
“没,没有配方,蒲家哪有本事弄到火药配方?不过是小儿顽劣、见财起意,信口胡柴。使君明鉴。”蒲蓋矢口否认。“年关临近,衙门内的公差也极辛苦,蒲氏愿捐献肥猪十头、牛一头,慰劳公差。”
回去后,第一件事,就是把招祸的火药方子烧了!
刺史与别驾对视一眼,看到了彼此眼中的笑意。
刺史轻敲着桌面:“也罢,年轻人嘛,犯错也是常事,宜小惩大诫。别驾就给本官一个颜面,免了栲枷,杖责十记,让他长点记性。”
蒲蓋自然是没有异议的,领回了受过杖责的蒲鎏,回去后迅速焚烧了火药配方,并严令家族子弟,再有讨论配方的,逐出家族。
肥猪、牛,再肉疼还得送出去。
花钱消灾啊。
州衙自然乐意瓜分这意外之财。
杀猪、宰牛,衙门内热火朝天,刺史、别驾眼中带笑。
“牛肉、猪肉,得有百骑一份!”
蒲州百骑校尉豪横地登门,打劫的姿态一目了然。
别驾瞪眼:“凭甚?”
校尉冷笑:“要是这肉不关火药的事,本校尉转身就走。”
刺史无奈:“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