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可郎笑容有几分诡异。
巨锤将齐国远,上瓦岗之前也是剪径的响马,就靠着一对大到夸张的巨锤吓人。要知道,即便是隋唐第一的李玄霸,那对锤子也不过他的一半大!
而知道齐国远底细的人,却是笑得合不拢嘴。
那是一对木锤,还是空心的!无非是刷上漆料唬人,遇上外行还真得乖乖交买路钱。
问题是,在瓦岗与洛阳王世充大战败北之时,齐国远神秘失踪,几乎对他了解一点的人都觉得不可思议。
眼前这翻山虎贺因,极可能是齐国远的传人,那一对夸张的巨锤可以为证。
但是,要王恶相信他们是只为剪径,不如相信骡子能下小马驹。
“说吧,谁雇你们来的?”王恶直截了当地盘问。
真是剪径的,就不会在动手前唠叨一大堆,意图误导他们咧。
旁边那个脸上有道疤的后退了一步,面色有点慌张:“大兄,他们都知道咧?”
缺了一个手指的直接一脚踹过去:“你个没脑子的,他们怎么可能知道是长孙家请额们的?”
贺因一拍额头,一脸的无奈:“这两个蠢货!”
史可郎出剑,剑光吞吐不定,完全避开巨锤,剑尖逼到手忙脚乱的贺因喉头。
“要杀要剐,给个痛快的。”贺因光棍地扔锤,听那巨锤落地的声音,果然是木的。
“齐国远还活着吗?”史可郎追问。
“死了两年咧,这混蛋,给额们当了十来年的便宜阿耶。”贺因嘴角扯动。
史可郎收剑。
“不杀咧?”贺氏三兄弟满眼的庆幸,又双叒叕捡回了一条命,真好。
“县子,当年史家家破人亡,曾受过齐国远人情,史可郎想还这人情,请县子准许。”史可郎执剑行礼。
王恶颔首,这点小事,无须挂怀。
“想不到老混蛋除了剪径,还会做好事?”贺因三人嘟囔着转身。
“你莫走!”一声大喝中,一个须发皆白的老和尚,好吧,用词错误,哪来的发?老和尚如怒目金刚出现在一侧。
王恶一个机灵,险些情不自禁的扭腰摆胯,掐个兰花指,用娇滴滴的音调唱出最强改版:“老娘要找小鲜肉。”
矜持,矜持,这种耍贱,一定不能在人前。
贺因三人见到老和尚,情不自禁的哆嗦:“道玄大师,你老人家行行好,放过额们吧,整日青菜豆腐,额们会疯的!”
道玄?报恩寺那个,一语促成纸钱大兴的和尚?
“三位与额佛门有缘,注定是额佛的护法金刚。”道玄笑得很和善,语气里的玄机却是连贺因三个浑人都听懂了,不当护法金刚,要么蹲班房,要么……死!
贺因三人先前还仿佛硬汉,此时却浑身战栗,看样子在道玄手里吃过不少苦头。
“阿弥陀佛,想必是蓝田县子伉俪当面,老衲道玄,谢过县子。”道玄老和尚莫名其妙的向王恶施礼。
王恶微微一想,心下了然。
纸钱的大兴,必然让轮回之说根深蒂固,佛门的一些理论也借机深入人心,道玄必然是看到了这一点,才不惜促成纸钱的兴旺。
诶,没想到额的计划,无意中促成了佛门的兴旺。
“老和尚,额知道,佛门最重因果之说,既然你与额有了因果,那额就有些话,不吐不快。”
和尚这个词,在当时绝对是敬称。
“佛门大兴,若是借机敛财,收取黎民百姓的土地投献,据朝廷税赋为己有,日复一日的滚动下去,佛门成为当世的庞然大物,朝廷收到手中的税赋枯竭,不足以供养各级官吏、军队,你猜猜,周武帝时的灭佛会不会重演?不要拿洛阳之战少林寺为陛下出力说事,再大的人情,在忍无可忍的时候,都不过是过眼云烟。”王恶虽然不信教派,但既然道玄帮了一个忙,又何妨指点一下。
道玄怔了一下,合什施礼:“施主一语惊醒梦中人,若非如此,老衲将陷入佛门大兴的美梦不可自拔,却不知这是在为佛门招祸。不知施主可有何良策?”
“良策没有,就一点浅见,放弃敛财,除了必要修缮的费用,其余的香火钱何妨拿出去做善事?这样还能扩大佛门的影响力。清理投献,没有多余的土地,任何帝王不会拿你们动刀。”王恶简单的说了一下。
道玄怔了一下,随即叹了口气:“天下寺院之多,僧侣之众,人心本贪,要放弃利益,何其难哉!老衲也只能极力劝说,并让报恩寺约束僧众。毕竟,老衲不是佛门天下总纲。”
道玄驱赶着贺因三兄弟走了,王恶却隐隐觉得有点问题。
确实,王恶与长孙无忌是有一点小小的过节,但以长孙无忌的为人,要么不出手,要么出手就往死里弄,绝不会派这几个活宝出来恶心人。
要么是贺因在扯谎,要么就是有人打着长孙无忌的名头出来恶心人,遗憾的是,王恶把自已的仇家掐指算完,愣是没找出是谁那么五行缺德,成心给王恶添堵。
陈宅,母女见面,自然是忍不住一阵絮叨,陈成却是满面的兴奋。
“纸造出来咧?”王恶扬眉。
陈成拿出一刀纸,纸色白度略微不足,有点泛黄,摸在手上有点滑、有点坚韧感。提笔落墨,墨迹并不扩散,字体清晰地显露在面前。
“有点小遗憾,白度还是不够,不及宣州的宣纸。”陈成话语谦逊,却是眉飞色舞,脸上写满了“来夸额呀”。“胜在便宜,宣纸十文一张,额这三味纸成本却是一文十张,额打算留够书屋的用纸,再以一文一张出售。”
“早着哩,你这雕版就要不得,太费事了,文章少一些还来得及雕刻,文章多了怎么办?让匠人想法找些铅,浇铸单个的活字,这样,排版时只要把相应的字提出来就行,比雕刻快多了。”王恶把活字印刷提上了日程。
没有活字,就无法消化更多的稿子,想发起反攻无疑是缘木求鱼。
陈成最近在纸钱、厕纸上面吃够了甜头,对印坊的匠人自然舍得撒钱,匠人自然也格外卖力,加上活字实在不是甚高深的东西,一日时间竟然就完成了。
孔颖达等人的文章由尉迟宝琳送来,厚厚一大迭。
陈成大约定下了标准,大儒的文章,按一字百文润笔,其余的按十文到五十文不等,若文章出众,不吝加钱。
当下,《蓝田县子诗词集(一)》、各种大儒文章、注解,连同阉割版《隋唐演义》一起,印了海量的书刊,库房内、三味书屋内堆得满满当当的。
一种让长安县、万年县头痛欲裂的牛皮癣新鲜出炉了,王恶雇佣了街头百名乞儿,让他们洗漱干净,换上绣有“三味书屋”字样的服饰,沿街分发小广告,手里还提着小浆糊桶,一见没人注意,立马贴墙上一张小广告。
“东市三味书屋有孔颖达夫子对《大学》的注解……”
“《蓝田县子诗词集(一)火热出售,咦,有一就有二,不知道县子甚时候出二集哩。”
“《隋唐演义》,讲述不一样的隋炀帝,讲述大唐的风流人物,讲述会三板斧的程咬金……”
“曾子后人的经注、颜子后人的注解……”
“三味书屋所有文章皆经过授权。”
“蓝田县子谈《三字经》,只有三味书屋的《三字经》经过他的授权。”
一条条消息让学子们趋之若鹜,更重要的是,下面有一条让学子们欣喜若狂的消息。
“三味书屋有书写纸张出售,一文一张。”
必然会有人质疑纸质不够好,但对于绝大多数人来说,能书写的纸张就是好纸张,足足便宜了十倍的纸张,你还要挑剔,良心不会痛吗?
你不要?没关系,额要!
不过半日时间,三味书屋完成了从门可罗雀到门庭若市的转变,伙计们忙得脚跟痛了、嗓子哑了,脸上却洋溢着欢快的笑容。
三味书屋不会倒下了,这就意味着他们这个饭碗可以继续端下去,可以养家糊口!
书,虽然是一本本的出售,但那原本厚厚的书山转眼已零星。
纸,堆积如山的纸,微微泛黄的纸,竟然被抢购一空。
陈成嘶哑着嗓子喊道:“稍安勿躁!库房里还有很多,人人都能买到!不论是书还是纸,都有足够的存量!现在已经赶去取了,请大家稍等!”
一个中年儒生抓起一张纸,努力在手里搓动一角,面上露出不可思议的神色。
一文钱一张,除了颜色略微让人诟病外,与上好的宣纸差距并不大,至少对于日常习练的儒生来说,足矣!
三味书屋大门外是陈成用这种三味纸书写的告示,诚征各种来稿,不论经义诗集或者志怪小说,只要征用了,就按照每字十文到五十文支付润笔,质量越高的,价钱越高。
“这《隋唐演义》你出了多少润笔?”中年儒生淡淡的问道。
陈成脸上露出灿烂的笑容:“一文没付,这是额家女婿写来帮衬额滴。”
蓝田县子居然是他家女婿?儒生们惊讶不已。
严格意义上来讲,蓝田县子不算儒生,一个只混迹过蒙学的人也配谈“儒生”二字么?
偏偏地,蓝田县子大才,脱口而出的诗词让他名声大噪,《三字经》堪为天下启蒙之师,所有人下意识地忽略了他只上过蒙学的事实,将他归入儒生的行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