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盛十三年,大乾整整一年没有大军在外征伐,三年不征的第一年很是平静,但是水面下却是暗潮汹涌。
军方闷着头练兵建军,朝堂上民政之事一派欣欣向荣。
而隆盛十三年新政,大乾也将原有的官制做了些许调整。
外朝三省六部一监,多了一个建章监, 内朝一省九寺五监一台,多了一个内侍省,其中尚书省的权柄被极大的加强了,新设正二品尚书令,从二品尚书左右丞,而这三人也成为文官之首, 打破了文不过三的惯例。
放在以前,文官做到最高也只是正三品的三省六部主官, 现在将尚书省地位提高,实则是圣人赵钰民需要文官施政,毕竟武将身上或高或低身上都有着爵位,县公就是从二品,而大乾如今县公以上者五十有二,民政施为,必定会触碰勋贵的利益,因此文官的地位不提不行。
至于内侍省则选用宦官,主要是处理宫中杂务,品阶也只在正三品。毕竟侍奉圣人赵钰民的内侍们也需要给些甜头。
三省六部权柄加强,在三年不征的第一年,确实做出来不少实事,作为外朝,政令清明,百姓称赞,一时间风头无两。
反观内朝九寺五监,除了军器监今年储备军械上做出了些文章, 其他九寺四监却没有太大建树。
因而作为九卿之首的太常寺卿便琢磨着做出些成绩来, 要不然世人只知外朝,内朝迟早有一日会沦为摆设。
圣人赵钰民不是好大喜功之人,因而太常寺卿另辟蹊径,选中了化外之人这块外朝官员没有注意的地方。
而且九寺中很多人都与道门有着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很多人甚至出身就是道门,日常都是道士打扮。
事实上,太常寺卿的选择也不算错,前几年安北都护府与九胡罗斯大战,道门派出了九成门人北上,只是没想到安北军太能打,这些门人几乎没有出上力,不过也有护民之功。
反观与道门分庭抗礼的佛门,却无一人北上,只知道撞钟念经,而且这一次还有着二皇子的支持,之前二皇子和牡丹内卫可是灭了好几个佛门寺庙,毕竟是外来教派,和番邦眉来眼去的。
作为道门正宗出身的太常寺卿李安然这一次一定要狠狠地整治这些口是心非的和尚,了结佛道之争。
忍着澎湃的心情,李安然听完了大朝会关于隆盛十三年的诸多汇总后,和宗正寺卿赵无极互相对视一眼后,宗正寺卿赵无极咳嗽了一声,只见宗正寺丞孟子义斜跨一步,捧着牙牌,朗声说道:“启禀圣人,宗正寺崇玄署前些日子汇总了大乾天下诸观监院送来的文书,定北一战,道门道众上万人护民卫边,兵解一千三百五十有七,道门正宗方丈特送书信一封。”
“念!”圣人赵钰民面无表情的说道,对于佛道之争,圣人赵钰民从来没有偏薄过一方,毕竟这些化外之人,求解脱,拜的不是帝王,而是神袛,不过大乾征战不休,这些佛道门人念经超度,安抚民心还是有些用处的。
“……道门起于春秋,至今已有千年,化外之人,亦是中原之人,凡遇盛世,道门之人云游山野,寄心天地,而若国难,必持三尺青锋入世,然……世人好名,道门化外,不求名利,道众在世,求圣人怜惜道众,正本清源,以安道众之心……紫薇帝星光耀星辰,盛世将启,道门亦应出世,纵情天地山野,歌大乾盛世,已达天听,入世百余载,黄白之物坠身,特献予圣人,圣人可用之于民,以全道门之义……”
读完信件的孟子义,稍微喘了一口气,这封信实在是太长了,不过却是诚意满满,道门百年累财三十余万贯,如今献给圣人,以退为进,看看那些只会给佛身贴金的和尚们如何自处,想到这里孟子义嘴角带着笑意。
只是还没等到圣人赵钰民开口,一声冷哼从左侧传了出来,武左文右,不用想肯定是勋贵武人打岔了。
“圣人,吾有一言。”栎阳县公赵坦斜跨而出,扶着仪剑开口说道。
“族叔请讲!”对于栎阳县公这位宗室大将,虽然只是县公,但是赵钰民却极为尊重,这位族叔可是改姓为乾,真正起于卒伍,从安北都护府的戍卒做起,累战五十余,身创三十有四,他的爵位是袭爵而来,但是这个县公爵位却和他的战功不符,以战功而论,封个郡公也是应当,只是这位族叔却守着栎阳县公的爵位,三次拒绝了郡公爵位。
“道门之义,吾等武将感激不尽,每历大战,军中侦骑不足,道门道众潜入异邦,提供了不少战报,只是一垄地归一垄地,一码事归一码事,这些日子长安城的游侠厮杀却是为何?听说太常寺与宗正寺联手准备给这些江湖门派正名?道门是道门,江湖门派是江湖门派,希望太常寺卿莫要自误。”赵坦的话说的委婉,太常寺卿李安然和宗正寺卿赵无极听得一头雾水。
“栎阳县公还请明言!”宗正寺卿赵无极算起来还是赵坦的堂兄,因而说起话来直接了很多,没看到太常寺卿李安然这会皱着眉头想问却敢问。
赵坦扶着仪剑冷笑一声:“就在前几日,长安街头厮杀,惊扰百姓,这里面有一位夫人因之小产,是男娃,今日吾不是大乾县公,也不是宗室将军,只是一个安北老卒,只想问一问,什么时候城中无功名者可配兵刃,什么时候无民籍者可随意出入大乾城池。”
“这!游侠可曾抓住?”太常寺卿李安然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大乾民籍两千万户,但是征战百年,对于人丁看的很重,李安然知道此时不管怎么解释都不行了,只是希望些许游侠厮杀的小事不要黄了道门压过佛门的事情。
“哼,昨日夜里吾去长安县狱提人,狱卒说是两人比武,点到为止,没有闹出人命,太常寺交了罚金把人领走了。”赵坦说完话,看着太常寺卿李安然很是不爽利。
“此事,太常寺一定给栎阳县公一个交代。”太常寺卿李安然还有要事没有说出来,这会儿不管是不是太常寺的错,这个事情得担下来。
“哼!”赵坦也知道圣人和太常寺的双簧还没有演完,刚才只是冲动了一些。
“你呀,还是忍不住性子!”赵坦回到武将队伍,安定郡公项城摇了摇头小声的说给赵坦,本来是准备让赵坦把事情说明白,朝会后直接用兵平了这两个门派,现在倒是让太常寺有了准备。
很快在圣人赵钰民和太常寺卿李安然的一问一答中,关于道门道众十二宗的事情定了下来,腊月十五日,长安城外评定十二宗。
“有事奏报,无事退朝!”
随着内侍的喊声,大朝会到了尾声,但是安北一脉的事情还没有做完,这怎么可以。
“臣有一件事要说!”安定郡公项城扶着仪剑大步迈出。
“说!”项城虽是郡公,但谁都知道楚国公的名头早晚都得给他。
郡公之位,国公之威。
“刚才栎阳县公没有把话说清楚,臣来说,那位小产的夫人是泾阳县伯的夫人,泾阳县伯出身安北都护府,也是定北县公李思哲的亲传弟子,这件事,臣不得不管,太常寺要给个交代,可是臣却不想要这个交代,还请圣人裁决。”说到这里,项城不再多言,而身旁安北一脉的公侯一位接一位的从武将队伍中走出,站在项城身后,皆是一言不发。
圣人赵钰民有些头疼,这太常寺做事确实有些考虑不周了,被人抓住了把柄,还评什么十二宗呢!
“此事,朕知道了,评定十二宗之事到此为止,剩下的事,交于东宫,朕乏了,退朝!”圣人赵钰民揉了揉眉头,前几日牡丹内卫来报,安北一脉的未来军主选定为苏策,太子与苏策交好,这件事情可大可小,朝堂上处理有些不合时宜。
这些头疼的小事还是交给太子去做,前些日子皇后对熬汤起了兴致,得找个地方躲躲了,那鸡汤,他可是不想再喝了。
退朝后,太子赵载承看着自己的父皇哀声叹气的回宫,心里不由得感到庆幸,自己的太子妃郑氏熬的汤就很好喝,也不知道母后怎么对熬汤起了兴致。
不过一扭头看着那帮等着自己的勋贵,赵载承的头皮有些发麻,文臣还讲究个君臣之道,这些勋贵们都是叔伯长辈,正式场合还好,私底下自己就是个小辈。
“哎呀,太子比起昨日消瘦了不少哇,自从太子监国,这帮文官们鸡毛蒜皮的小事都要送过去东宫,过两日我家的牛染了风疾,太子来我府上,好好补补!”
“染了风疾还怎么吃,还是来我府上,前些日子家里老二从安北都护府寄来了几只狼,狼肉滚三滚,神仙坐不稳,太子一定要来!”
“……”
看着这帮没有正形的勋贵们,赵载承送了口气,这些叔伯长辈们面上装着大老粗,实则心思比谁都细,说是鄙夷文官,可是谁的书都没少读。
战场上谋人性命的将军,有谁的头脑简单,现在装的这副样子,也就是不想给自己压力。
很快到了东宫,没用东宫的内侍招待,这些勋贵们就按着爵位落座了,非要看东宫的舞女跳舞。
只有安定郡公项城跟着太子赵载承来到了偏殿。
“世叔交个底吧,你们安北一脉准备怎么了结这件事?”赵载承说话很随意,别看朝堂上安北一脉的勋贵整日闹腾的最厉害,但是最让人放心的却是安北一脉,安北一脉在无定河和九胡打了上百年,每次都是以少胜多,原因何在,那是安北一脉的兵有相当一部分都在河西放着,防着安西都护府生乱子。
国公封号,都是有说法的,楚字,那是春秋最大的国家,同样的安北都护府也是大乾军方六脉中最大的一支。
齐国公府说到底那也是前朝皇族,大乾君王们怎么会不多留个心思。
“行,那就交交底吧,苏策,出身安北都护府,定北一战中,有献策,破阵之功,当年北军军主要选亲传,一口气封了十几个县伯,其他人都住进了长安城的府邸,至于分给他们的食邑看都不看一眼,让人寒心,只有这位卖了伯府,换了钱粮,拉着一百府兵遗孤去了封地,看着最可怜,但是现在那十几个县伯可就剩了他一人。
之前齐国公府拉拢过他,不过这小子还算聪明,没有入套,这些年大功没有,小功不断,太子怕是不知,安北一脉公侯一年捐出来的抚恤还没有他私底下用定北公的名义给的多。
知进退,名利单薄,心中有义,诸多考验,出乎意料,因而定北公与我父商议后,定为少军主。
与您的东宫也颇有渊源,以后若是他统领北军,有这层大义在,北军稳固。
不过,当时安排苏策入东宫,也是个考验,只是没想到太子您还给人封了个东宫领将的名头。”项城一口气说完,看到内侍端来茶水,停了下来。
太子挥退内侍,被人戳破了心思赵载承老脸一红,对于苏策,赵载承确实很欣赏,安北一脉考验苏策,他这个太子何尝没有考验过苏策,本来打算留着登基之后自己用,没想到苏策是安北一脉的军主备选。
“朝堂上你们说的事情,详细说说,苏策卸任东宫后,有什么好东西都会给东宫送一份,孤前些日子还让内侍给苏府回赠了些老参。”太子赵载承喝了一口茶水,这茶杯里面泡的茶还是苏策府上送来的,睹物思人,想来也是有些日子没有见过苏策了。
“好东西?苏家百果酿吧!”项城心里想却没有说出口,毕竟太子虽然年少,但毕竟是君,该有的尊敬还是要有的。于是讲事情的始末说给太子听。
当听到苏策配刀换了素色刀鞘,太子赵载承对这件事就有了决断。
这是起了杀心了,所谓念头不达,诸事不利。
赵载承与苏策是有过君臣之谊的,围着太子的青年才俊,说白了都是冲着名利来的,像苏策这样不求名利的人少之又少,因而太子视苏策为无数不多的友人,对于帝王来说友人这个词太过奢侈,因此即便是为了这份难得的友情,做事出格一些,想来也是划算了的。
“孤意已决,既然这些游侠不尊教化,道门入世太久了,也该明白既然入世便要遵守王法,化外之人归于化外,藕断丝连的,这天下还不乱了,世叔,随孤入宴。”赵载承下定了主意,拉着项城去了前殿。
圣人新选的太子少傅康朗,是礼部将要荣退的老臣,学了一辈子的礼经,脑袋里面除了规矩就是规矩,而太子赵载承说到底二十出头,正是不喜循规蹈矩的年纪。
而康朗却用条条框框的礼经约束赵载承的言行举止,太子赵载承最喜欢夜里处理完政务后,独自一人烤些肉串,再饮上一杯低度的百果酿,之后安寝。
但是自从康朗到了东宫后,说是唯有天子可一日四餐,太子赵载承每晚睡前夜宵就这样没了。
而一日三餐中也是按照礼经去安排,做的饭菜样式虽多,但不可口。
最关键的是天天照例,东宫的钱没少花,但是赵载承只觉得没胃口吃饭。
今天这些勋贵来了,康朗这么守规矩的人,怎么能看的惯这些放浪形骸的勋贵,然而太子太傅地位虽高,却比不得大权在握的勋贵,索性言:眼不见心不烦,捧着礼经做注解去了,这还不由了赵载承。
再说了这帮叔伯喜欢吃什么,无非酒和肉。
整只的烤全羊,架上!
银质的签子串着羊肉,烤上!
宴会上谁也没有说怎么解决游侠的事情,这件事情其实也是安北一脉对于太子赵载承态度的一种试探,毕竟军主的身份非同小可,而安北一脉的特殊性,让安北一脉必须慎重选择未来军主。
项城借着敬酒的时机不着痕迹的和其他安北勋贵们沟通好了,这次有了太子的首肯,苏策就可以放手施了,而且这次一定要让苏策看到安北勋贵对他的支持,军主在外要争,在内要让,成为军主的第一步一定要踏结实了。
赵载承抬头看了一眼,就忙着对付餐盘中的烤羊肉,安北一脉要举刀,杀的肯定不是游侠,这些老匹夫们心思肯定不会这么简单,不过有些时候该装糊涂还是要装糊涂的。
安北一脉的人心思缜密,却也单纯。
现在苏策还不是军主,军主在势,用横刀比喻,高手用刀,从来都是刀出必斩,而要斩人,刀不利可不行,现在正是安北一脉磨利苏策这柄刀的时候,这柄最利之时,便是苏策成为军主的时候。
而赵载承很清楚,现在六军军主,只有北军定了,苏策这柄刀不仅要磨,安北一脉还希望苏策成为众矢之的,只有这样苏策才能在成为军主前经历足够多的捶打,要有韧性,这样的刀用的时候才不会断。
而一把刀捶打刀身的时候就断了,这样的刀用不了,只是废铁一块,即便是这块铁最后成了一把刀,那也是断过的刀,这样的刀,成不了帝王佩刀。
“嘶!好吃!滋!好酒!”赵载承一大口羊肉,一小口百果酿,吃的不亦乐乎,焦糊的羊肉香味混着香料的辛麻味道,还有百果酿的果香和酒香让赵载承很是满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