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顼一直看着报恩禅师远去,不禁自喜了一把,来到宋朝这么久,总算是有人来投奔了。有识之士站到了麾下,变法又怎么能不成功呢?
而一旁的王安石却比赵顼更兴奋。一展抱负,得遇明主,怎么能不兴奋呢?虽然说赵顼不是任何时候都完全听王安石的,但王安石看到了一个懂权衡,懂审时度势,懂民生艰难的好皇帝。
赵顼从来就没有反对过王安石,就算是有意见,也是说出问题,一副向王安石求教的样子。大部分时候,王安石也就是这样被赵顼说服的。在王安石眼里,赵顼不是在说服他,而是在用更好的办法支持他。
王安石所倡导的新学非常务实,很对赵顼这个马克思主义者的脾气,同样,赵顼也很对王安石的脾气。在历史上,王安石都是和吕惠卿等人商议好变法方案后,然后再说服皇帝,同司马光的旧党相争。而现在的情况是,变法的推动者几乎成了赵顼,而不是王安石自己。保守派的斗争对象转变成了赵顼,不是他王安石。赵顼的武力威胁,迫使朝中保守派大臣向王安石靠拢。但王安石却是赵顼的人,什么变法方案,要在内阁发出什么样的声音,制造什么的假象都是王安石和赵顼早就商量好了的。
历史上的王安石变法之失败,之所以被人看做是搜刮百姓的敛聚之术,无非是既要顾忌到皇帝对补充国库的渴望,又得顾忌不要触动保守派官僚的利益所导致的。而现在,王安石成了保守派大臣对抗赵顼的中流砥柱。
转移保守派的斗争对象,采用声东击西的方式,使王安石的变法主张得到支持和完善。这样的手腕,让王安石对赵顼充满了信心,对变法成功充满了信心。
“圣上,走吧!”王安石提醒道。
赵顼回过头来,看着王安石,默默地点了点头。
入得交子城,发现交子城完全是一个大型的工场,不仅仅是印刷交子,还生产纸张。城中有一个大湖,显然是人工扩大后才有的规模,连通了活水后,正好可以满足生产纸张的用水需要。
看着那一堆堆纸张,赵顼惊讶万分,随手掀起一张,仔细观察起来。无论是后世的记忆,还是原来那个赵顼的记忆,都可以确认这是宣纸。看着如此透明的宣纸,赵顼实在想不出,这怎么印制交子,便对王安石请教道:“这不是宣纸吗?如何印刷交子?成都府生产的楮纸不是很好吗?以往的交子不都是用楮纸印刷吗?”
宣纸一般都是用来作画,有易于保存,经久不脆,不会褪色等特点,有“纸寿千年”之誉。
“宣纸当然不能直接印刷交子,况且,今日圣上要印刷的交子和以往绝然不同。以往的交子只是一种凭证,容易掉色,而且流通时间短,大多是要回收的。流通范围仅限于一州一路。现在圣上要的交子是要完全取代金银铜钱的交子,必须要能够长期保存,至少保存期要在十年以上。不然如何在大宋全境推行,并且流通到境外?不仅要便于保存,还得防止民间伪造。民间各路各地都有自己发行的交子,东南海商就联手发行一种会子。圣上不是和微臣说过,交子必须具备三种能力方能发行吗?”王安石看着自己的成果让皇帝如此惊讶,高兴地解释道。
听王安石这么一说,赵顼才想起。自己的确给了王安石这方面的警示。一是交子必须独一无二,民间没有技术仿造。二是,交子必须能够长久保存,不易破碎。三是交子必须能够完全和金银铜钱脱钩,成为朝廷能够担保的有信誉的具备购买力的纸钱。赵顼一再强调,不得让百姓把交子看成必须能够兑换得到金银铜钱的纸钱。朝廷必须要为交子的购买力担保。
“先生大才,有没有已经印刷好的交子?”赵顼迫不及待地想看看成果。
“印刷了六十亿贯,在交子储备房。”王安石指了指不远处完全由石板和钢铁建造的房子。
用石板和钢铁虽然很贵,但比起木质的房子要安全得多,至少不用外面失火。交子储备房外面站了十几名士兵,还有许多的藏地水缸,显然是要防火防盗。
走近交子房,吕嘉问走了过来,向赵顼见礼后,和王安石分别掏出一把钥匙合在一起,才打开了石门。
赵顼拿起交子观察起来,又是大吃一惊,这不是后世港币的样子吗?交子外呈绿色,非常油滑,像是加了层塑料薄膜,防水性能估计很好。摸上去有凹凸感,前面是交子的面值和发行号码以及王安石的人头像,反面是玉玺印。交子的面值和发行号码用的都是赵顼吩咐的阿拉伯数字。除了阿拉伯数字,还有大号的汉字和一层层西夏字、契丹字等二十余国的小号文字。
“这样一张交子要印刷出来,得花多少钱?”赵顼心里感叹着交子都快赶上后世的纸钱了,按现在的工艺技术,造价一定非常惊人。
“一张交子要花费到十文钱,为了印刷这些交子,已经花费了六百七十余万贯。”吕嘉问回答道。
赵顼一步步看了过去。交子按面值分类摆放,也是同样的大小,不像后世,面值不同,大小不同。面值有:一文、两文、五文、十文、二十文、五十文、一百文、两百文、五百文、一贯,一共是十种。
“吕卿家做得很好。这交子如此印刷,是谁的办法?”赵顼夸奖了一句,随后又问起了交子印刷之法是谁的发明。
“圣上,这不是一个人的手艺。是微臣从成都府收购了十八家造纸作坊,挑选了一批出色的造纸匠,又在汴京寻了两家雕版印刷作坊。一起按圣上的要求,集思广益,共同弄出来的,工艺比较繁杂。微臣也说不清楚了。圣上曾责备王相不该用从日本和高丽输进的纸张印刷交子,微臣想我中华人才济济,岂能造不出比蛮夷更好的纸张?然而朝廷的交子务实在是无能为力,微臣只能自作主张,花了二十万贯收购这些民间作坊和工匠。若有差池,还请圣上不要责备王相。”吕嘉问一边偷看王安石的脸色,一边解释道。
吕嘉问看似要承担责任,其实是在邀功要赏了,赵顼想到这里,微微一笑道:“吕卿家无过,的确应当如此。吕卿家的功劳,朕会记在心里的。这样吧,吕卿家的代钱部尚书,代字去掉,这个交子城就交给你了。吕惠卿丁忧三年,待回来后,重新安排职务。先生,你看怎么样?”
吕嘉问是历史上王安石推行市易法的主持者,字望之,被称为王安石的“贸易霸主”。
自己的手下越级向皇帝要赏,王安石也不恼怒,好像看到小孩子玩把戏一般,笑嘻嘻地说道:“遵旨。有了这些交子,以后大宋就不再有钱荒之忧了,望之的确功不可没。”
吕嘉问听到了王安石如此说,还真像小孩子被大人发现了小秘密一般,站立不安起来。
“钱荒?先生以为,钱荒原因何在?可是铸的铜钱不够?”赵顼一直想不通,为什么大宋铸的铜钱这么多,仍然闹钱荒,最后不得不铸笨重的铁钱。
“大宋之困顿,并非国库空虚,国弱民贫,实在是钱荒所致。钱荒日益严重,周转不济,大商人大地主这些兼并之家便有了钻营的空间。大宋变法之要,唯在理财。圣上的交子策可谓直指扼要。”王安石没有直接回答赵顼的问题,而是不由得感叹了一番。
王安石的确有经济头脑,这点赵顼非常清楚。后世时,赵顼就曾在网上看过一个王安石的小故事。
话说北宋庆历七年,江南地区阴雨绵绵,从三月一直下到九月,田里的庄稼颗粒无收,受灾面积达一百二十七个县。米价接连上涨,到了十月,米价就由原来的每石四百文涨到了一千五百文,老百姓们苦不堪言。
江南各州府官员一面向朝庭请求援助,一面强力抑制米价惩办奸商。一旦发现有人哄抬米价,轻则没收家产发配充军,重则就地斩首。靠着这种雷霆般的手段,江南地区的米价终于稳定下来,维持在每石五百文左右。
但是,在东南沿海,一个当时叫鄞县的偏远小县里(现在的宁波),却有一个很另类的县令,不但不抑制米价,反而发出公文,以政府的名义硬性规定:鄞县境内米价每石三千文!
这位大胆的县令就是历史上鼎鼎大名的王安石。
一时间,宁波境内民怨沸腾,尤其是一些普通百姓骂得最厉害。因为米价太贵,不少人家只好举家食粥。米商们则欢呼雀跃,发了大财,他们纷纷知趣地给王安石送来金银。对此,王安石来者不拒,一一收下。偶尔有外地的商人忘了敬献金银,王安石就让师爷前去讨要。
没想到,由于陕西一带连年大旱,朝庭已经赈济多年,如今国库空虚,对江南的雨灾,一时无力救助。到了第二年三月,江南市面上几乎已经无米可卖。黑市上,米价出到五千文一石,还常常有价无市。大量饥民开始涌现,不少人举家外迁。每天都有许多人饥饿而死。昔日风景如画的江南,一时哀鸿遍野凄凉一片。
与此形成强烈对比的是,宁波境内却米粮充足,人民生活安定。原来,全国各地的商人听说宁波米价高昂,有利可图,纷纷把米贩到宁波。宁波的老百姓们,虽然一时间将多年的积蓄消耗殆尽,却几乎没有出现饥民。对于无力买粮的人家,王安石就发给银两救助。
后来,宁波的米粮越积越多,渐渐供大于求。商人们已经把米运来,不好再运回去,只好就地降价销售。米价竟然慢慢降回到了一千五百文一石。
同江南其它地方比起来,宁波简直就是个世外桃源。
这个故事足于说明,王安石的理财手段不同一般,他的思想与他所处的时代格格不入。
发行交子,赵顼可没有考虑到宋朝的危机其实是钱荒的危机,他要做的是把民间财富转为国家能掌控的财富,即便是国家负债运行,也能逐步缩小大宋存在的贫富差距,以聚集人心,聚集人力物力,对外扩张。
赵顼不知道的是,他歪打正着,解决的大宋的钱荒问题。正是因为这个,王安石对他非常信服,对变法的成功充满了信心。宋朝处于生产方式转型的时期,逐步向商业社会转变。但是宋朝不是小国,经济发展不平衡,商业的力量局限于某个地区,还不至于撼动王朝的上层建筑。所以交子会子都只存在于商品经济较发达成都和江南。这种弱小的被称为资本主义萌芽的东西,很容易被王朝战争所扼杀。
“先生,朕没有听明白。”赵顼一阵云里雾里,不知道王安石在说什么。
“圣上,朝廷无钱,常以丝绢等实物向百姓征税。百姓生产都不过是粮食粗布而已。许多官吏与大商人勾结,所征之物,往往是百姓不能生产的东西。最后百姓不得不低价出售生产所得换取纳税之物。这一层过后,百姓哪里还有积蓄,其中的利润都被大商人盘剥了。微臣曾经所讲的均输法就是要应对此事。不过,新法规定,征税只征交子,朝廷所需一律采购。以后朝廷以平价向百姓收购粮食充实常平仓,百姓也就有了交子纳税,商人再无渔利的可能。”王安石说着,一副疲惫的样子。吕嘉问意会,连忙端来两把椅子。
“先生这么说,朕倒是明白了一些,只是这钱荒的问题,朕还是没有搞明白。这和官商勾结有什么关系?”赵顼思索了片刻,还是没有搞明白,便微微一笑,接着问道。(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