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当俞跃急匆匆赶到陆厌青在电话中告诉他的街边公园时, 就见他可怜的弟弟正委屈巴巴地坐在秋千上，垂着头，周围笼罩着满满的落寞。
秋千前后轻摇, 他一双长腿蜷缩着, 颇有种落难王子的模。
深秋风凉，他穿得又单薄, 最奇怪的是居然没有穿鞋，一双白袜都踩成灰色, 袜上还沾着草叶。
俞跃惊，三步并作两步的冲过去：“青儿，到底发生什么, 你的鞋呢？”
陆厌青踩住地面稳住秋千，抬头看他。
因为陆厌青比俞跃要高半个头, 平时他说话时, 俞跃都要稍稍仰起头。然而今天他的位置对掉，需要俞跃低下头去看他, 从这个角度看去，陆厌青一分无助与可怜。
“哥……我和我母亲吵架。”陆厌青语气低落, “她气我不顾自己的身体情况, 跑去游乐园，不仅引发幽闭恐惧, 还导致发-情期提前……”
他没有说谎。他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
他只是有意隐瞒一些真相，导致这场争执听起来变成另一个故事。
俞跃果然被他带到沟里去：“幽闭恐惧症和发-情期提前又不是你的错，陆女士为这种事就骂你一顿？？那她为什么又你赶出家门, 连一双鞋都不给你？”
陆厌青越演越起劲：“她说她给我提供这么好的物质条件，我却不知感恩，只会气她。她停我所有的卡, 单价超过一千块的东西也全被保姆收走，甚至连单人宿舍都不让我住，让我去住八人间。”
学校八人间宿舍是条件最差的老宿舍，别的宿舍最差也是上床下桌，只有那里是上下铺，一人一个块的小柜子，屋里空间局促，连转身都费劲。而且老宿舍一层才有一间共用厕所，洗漱都要排队。唯一的优势就是价格便宜，有些实在家庭困难的学生就会选择住在老宿舍，还有些二战、三站的考研党，也会去老宿舍租床位。
俞跃憋一肚子气，都说明星在人前人后有两幅面孔，任谁也想不到被称为娱乐圈顶级歌后的陆慈，会自己的亲生儿子赶出家门吧！
三年前，十八岁的俞跃净身出户，除身上的一身衣服和手机以，什么都没带走。但那是他自己决定离开家的，和陆厌青这被赶出家门完全不一。
正因为他自己亲身体会过，那种从锦衣玉食瞬间跌落到只能去学校食堂打工换午饭的窘迫，他更不愿这种困境出现在他的好弟弟身上。
“陆女士怎么说风就是雨啊，我记得她都快五十岁，怎么还和十五岁的小姑娘一。”
陆厌青赶忙提醒他：“嘘，她才四十四。她有地表最强律师团，所有说错她年龄的八卦小报都会接到她的律师函。”他压低声音，“指不定那边的草丛里就埋伏着她的助，偷听咱说话。”
“……”俞跃吐槽，“看来当初泰坦尼克撞冰山，那些乘客就应该站在船头喊三声‘陆慈今年五十岁！’，这她的律师团就会划着冲锋舟去救他。”
陆厌青没忍住笑。
见他笑，俞跃才松一口气。
任谁被赶出家门，心情肯定都会不好。俞跃怕陆厌青事情藏在心里，故意说些夸张的笑话，终于换得他笑出来。
“好啦，落难的小王子。”俞跃坐在秋千上的男孩伸出手，“走，跟哥回家。”
……
首都学的南门是小吃一条街，每当夜晚来临时，载着羊肉串、凉皮、串串香、煎饼、粉丝煲、肉夹馍的改装三轮车就会从四面八涌过来，突突突突地这里围得水泄不通。
这种地最不缺乏勤劳致富的传说——据说，卖手抓饼的叔家里攒三套房；烫小面的小夫妻在老家盖楼；做水果捞的老儿女都在国定居……
故而，这条小吃街被称为首都学cbd，因为这里诞生的金融传奇。
而俞跃租住的公寓，就在“cbd”旁的“地标建筑”中。
这是一栋六层老楼，以前是分配给教师的宿舍，楼龄和校长差不。
这么老的楼，根本不可能有电梯，而且楼层高度极矮，陆厌青提着两小青菜走在楼梯间，要时刻注意别撞到头。
高的年站在这逼仄的空间里，显得是那的格格不入，他只在上个纪的电影里看到过这种年久失修的老楼。昏暗的照明灯落在他身上，他的影子跟在他身后慢吞吞往上爬。
这里采光昏暗、楼道破败、墙面布满小广告且斑驳掉漆，陆厌青小心翼翼地踩在楼梯上，紧张地：“这楼真的不会塌吗？”
“不会，虽然看起来是危楼，但其实很坚固——三楼的双胞胎今年才上幼儿园小班，每天在家里蹦迪，要塌也是他家先塌。”
“……”陆厌青沉默一会儿，又，“对，小区时我怎么没看到保安，那不是谁都可以，不安全？”
他住惯二十万一平的高级社区，那里人车分离，小区所有业主要刷脸识别，一梯一户平层。他哪见过这自行车、电动车、儿童滑板车、婴儿车挤在一起的盛况。
俞跃先是“嘿”一声，喊响楼上的声控灯，然后才扭头回答：“谁说没有保安？门口不是有几个下棋的老头和两只狗吗。”
“……你是说那两只没拴绳的泰迪？”
“泰迪怎么，泰迪可聪明。”俞跃自豪极，“谁是住在这小区的、谁不是，它记得可清楚——这才是真正的生物人脸识别，不比高科技管用？”
管用，管用，确实管用。
因为陆厌青是第一次来这里，那两只小泰迪不认识他，追在他屁股后面叫一路。
一边聊着一边走着，终于，他爬到顶楼，停在一扇老式防盗门。
俞跃掏出钥匙插-去，左手拽着门手，右肩膀顶着门板上边，脚下一踢门框——
只听咣啷啷几声，那扇几乎报废的防盗门终于开启。
陆厌青：“……”
陆厌青：“哥，门换换吧，这开门的声音听着瘆人。”
俞跃那眼尾斜他：“你出钱？”
一穷二白被逐出家门的陆厌青：“……”
俞跃站在黑黝黝的门口，似模似地行个脱帽礼：“——小王子，欢迎来到平民的界。”
……
说是“平民的界”，实在有些过分抬高这套房子。
陆厌青觉得，这里应该叫难民的界才对。
房子年久失修不说，最让他震惊的是，这房子的地上横七竖八堆不东西，衣服也像小山一搭在椅背上。
无处下脚。
陆厌青垫着脚站在快递盒和卖盒之间，他抬头看看身边的俞跃，不知道在面如此光鲜亮丽的哥哥怎么回家就成垃圾制造器。
“……啊，哈哈，哈哈。”俞跃出门匆忙，忘整房间，他挠挠鼻子，“好像是有点点乱。”
他毕竟当十八年的爷，来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根本没做过一点家务活儿。刚独立的时候，他连洗衣服要放洗衣粉都不知道，至于叠衣服……害，干嘛要叠，摞在椅背上便！
他全靠每月请两次保洁，才让自己的房间没变成垃圾场。
俞跃勉强在沙发上刨出一块空地，让陆厌青先坐下。
陆厌青拘谨地坐在沙发上，手里举着两小青菜：“哥，菜放哪儿？”
俞跃：“呃，我去看看冰箱……”
趁着俞跃整冰箱时，陆厌青起身在小房间里转转。
俞跃租一个小两室，加起来不到五十平。麻雀虽小，但五脏俱全，卫生间、厨房、阳台全部都有。
陆厌青打开第一间房门，那是一间放着电脑的书房，他心里一喜，立刻打开第二间，果不其然是卧室。
虽然俞跃的卧室和他客厅一，喝过的矿泉水瓶堆在床头柜上、椅背长满衣服，但陆厌青一眼看到重点——这里只有一张床！
一张窄窄的小双人床！
“哎，你看过房间啦？”
身后响起俞跃的声音。
陆厌青尽量保持自己脸上不要露出一丝笑容，他转过身，表情无辜地看俞跃，故作疑惑滴：“哥，我看你这个房间只有一张床……”
他羞涩地低下头：“不过哥你放心，我睡觉很老实，不会打扰你的。”
当然，睡觉前确实很老实，但睡着后可能就没那么老实。
比如他睡觉习惯抱着东西，比如……抱睡在他身边的人？
哪想到俞跃笑两声，爽朗地说：“谁说我家只有一张床啦？”
一边说着，他一边走客厅的沙发旁。
陆厌青：“……？”
一分钟后，陆厌青见证一场奇迹——俞跃这那那这一番后，那个堆满衣服的小沙发，就拉成一张单人床！
俞跃：“你睡觉老实真是好，我还怕床窄，你睡的不舒服……对，你还没见过这种沙发床吧？你家那么，肯定用不上这种一物用的家具。”
“……确实没见过。”陆厌从牙缝里挤出一个笑容，“平民的智慧，真是让我敬佩啊。”
……
屋星幕低垂。
屋内，陆厌青躺在狭窄的折叠沙发床上，周围被还没来得及收拾的衣服堆满。
这床实在有点短，陆厌青一双长腿无处安放，只能斜着躺在对角线上。
他看着头顶老化的吊灯，有点不明白他幻想中的浪漫同居生活，是怎么走偏的。王子被恶毒的王后赶出家门，然后被善良的骑士捡回家去，接下来他快乐幸福的生活在一起——童话里不都是这么写的吗？
这种老房子没什么隔音可言，陆厌青可以清晰地听到隔壁那户人家的男主人正在打游戏，键盘噼里啪啦的声响和骂队友的声音交叠在一起。
陆厌青被吵的睡不着，他在床上翻个身，身下的铁架子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
这个环境和学校单人宿舍的差距，但这么廉价的出租屋里，却处处充斥着俞跃身上的味道。
俞跃是beta，没有信息素，但陆厌青时不时会产生一种错觉，觉得俞跃身上有一种独属于他的味道。
那是柠檬味的沐浴露，薰衣草味的洗发水，阳光，晨雨，再加一点点不修边幅的汗水味。
真实而独特。
陆厌青脸埋枕头里，幻想着刚洗完澡却懒得吹头发的俞跃湿漉漉的脑袋枕在上面的子。
四舍五入，也算同床共枕。
俞跃的卧室没有门——不是他不想，而是门板合页坏掉。小夜灯的灯光从卧室里透出来，照亮客厅折叠床前的一小片地板。
客厅与卧室，就靠这一小片灯光连接着。
陆厌青没有睡，其实俞跃也没有睡。
……俞跃怎么可能睡得着啊！！！
白天时，他竭装作好哥哥的子，被赶出家门的陆厌青接过来，给他安排住处、买鞋买衣服，等到夜幕降临后，他才敢躺在床上，用被子蒙住脸，在黑夜里无声尖叫。
——啊啊啊啊啊啊！（无声）
他的好弟弟陆厌青被他捡回家，就睡在他隔壁！！！
——啊啊啊啊啊啊！（无声）
被困在镜子迷宫时，陆厌青第一次发-情，他可是伸出手“帮助”他啊！！！
这几天，俞跃一直想要冷处他的系，陆厌青发给他的微信，他回得有一搭没一搭，借口事情忙。而实际上，他是忙于求神拜佛，每天都要师忏悔。
在接到陆厌青的求助电话时，他脑袋一热就冲过去，稀里糊涂地陆厌青接回自己家。
现在夜深人静，他复盘今天这宛如失智的种种操作，才惊觉事情已经远远超脱他的控制。明明应该推开他，明明应该冷处，明明应该掌握好交往的距离……但自己一个都没有做到。
埋怨完自己，他又开始埋怨起睡在客厅里的陆厌青。
那小子是怎么回事，空长这么高的个子，却没长一点警惕心。他一个omega，傻乎乎地就跟着beta回家，怎么一点防人之心都没有？
幸亏他俞跃算是正人君子，若是换个坏人，完全可以找个冠冕堂皇的借口——比如说家里只有一张床——然后他拉上床，对他这那！！
想到这里，俞跃心口都痛。
就在俞跃辗转反侧之时，忽然客厅里响起一声轻轻的“哥”。
“哥，”陆厌青的声音透过门缝传来，“你睡吗？”
俞跃立刻闭上眼睛，一动不动开始挺尸，甚至故意发出沉重的呼吸声，装作自己睡得很香。
又过一会儿，客厅的折叠床发出一阵声响，紧接着是一串脚步声响起。
那脚步声放得很轻，无奈这老房子的地板年久失修，走上去嘎吱嘎吱的响。
脚步声绕过卧室房门，越来越近，最终，停在俞跃的床前。
俞跃：呼——吸——呼——吸——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装睡，但他真的不想在这个时候面对他的好弟弟啊！！
虽然他闭着眼睛，但他可以清楚地感感受到，陆厌青一直站在自己床边，灼灼的目光就落在他脸上。
他要做什么……
不会是现在想起被轻薄的痛苦，要趁他睡着捅他一刀吧……
“哥，”许久，陆厌青终于开口。他的声音很轻，轻到像是在喃喃自语，“谢谢你收留我。我现在什么都没有……我只有你。”
寥寥几个字，但却重重的坠入俞跃的心里。
陆厌青随后又在俞跃床前站一会儿，给他掖好被角，然后才静悄悄地离开卧室。
黑暗里，俞跃睁开眼，脸上滚烫。
……
因为心里挂念着事，俞跃几乎瞪眼到天明，直到晨光微熹，才迷迷糊糊睡过去。
幸亏这天上午没课，才让他一觉睡到十二点，从床上爬起来时，他眼神发直，过好久才想起来今夕何夕。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相当好闻的味道。
是……饭菜的香气。
西红柿炒蛋，清炒油麦菜，醋溜土豆丝，还有一个——俞跃吸吸鼻子——红烧肉炖豆角！
也不知是谁家午饭做得这么丰盛，顺着窗户都飘他家。
俞跃下床，趿拉着拖鞋推开卧室的门，然后，僵住。
只见原本狗窝一的客厅摇身一变，变成充满田园风格的温馨小家！
地板擦得光可鉴人，破旧的沙发上盖一层清新的碎花布，地面上还有一块编织地毯，窗台上放着几支干净的玻璃饮料瓶，瓶里高高矮矮插几支花。
风吹帘动，洗得干干净净的衣服挂在阳台上，整齐地拥抱阳光。
家里没有专门的餐桌，沙发前的矮几上已经摆几个盘子，那些味道诱人的菜肴就静静躺在那里，等着他品尝。
俞跃震惊。
他一脚踩在客厅，一脚踩在卧室，还维持着跨步的傻子。他家房门难道有穿越功能吗？推开门就入另一个界？
他退步回到卧室。
门。
再开门。
——没错，客厅里还是一派整洁干净，充满家庭的温馨感。
就在俞跃满头雾水之际，一个人影从厨房里走出来。
“哥，你醒啦？我正要叫你起床呢。”陆厌青身上围着一个印着粉色爱心的围裙，手里端着一锅新鲜出炉的猪肚玉米润肺汤，笑着看俞跃，“快去洗漱吧，洗完就来吃饭。”
现在俞跃的脑一片空白，陆厌青说什么，他就跟着他的指挥做什么。
待他刷完牙洗完脸从卫生间走出来后，才终于找回自己的智商。
“这些……都是你做的？”俞跃坐在沙发上，看看面前丰盛的菜肴，不敢置信，“是不是你点的卖啊，你应该只是装个盘吧？”
“哥你说什么傻话。”陆厌青盛满满一碗饭，塞到俞跃手里，又筷子整好，递过去。“我可是一分钱没带被赶出家门的，我哪有钱点什么卖啊。这些当然都是我做的。”
“哦……哦……”俞跃呆呆点点头，端着碗筷往嘴里刨几口菜，差点被鲜掉舌头，他惊喜极，“那你以前学过做菜？”
“没有。”陆厌青因为个子高，坐在沙发上不便，干脆席地而坐，长腿盘在一起，一派悠闲自在。他回答，“不过网上什么都有呀，我借用你的ipad，学几个新手快手菜，没想到第一次就成功！”他越说越开心，“没想到做菜这么有趣，哥要是觉得我做得还不错，那以后我继续做菜给你吃！”
陆厌青做菜何止还不错，明明是好吃得不得！
可能聪明的人学什么都快吧，俞跃真想不到他第一次接触厨房，就这么有天赋。
俞跃非常给面子，一口气刨两碗，撑得他坐都坐不住，只能躺在沙发上，两条腿倒挂在沙发背上，揉着肚子消食。
一觉醒来，衣服洗完，地擦干净，饭菜也端上桌，甚至屋里还香香的！
难道，这就是家有仙o的魅吗？
俞跃的一双眼睛滴溜溜乱转，一会儿落在干干净净的家里，一会儿又落在穿着粉红色围裙的陆厌青身上。
陆厌青还坐在矮几前吃饭，他吃饭的仪态非常漂亮，从不挑挑拣拣。不过他吃饭速度并不慢，那些菜以极快的速度消耗着，很快就见底。
俞跃忽然想起来：“对，既然你身上没钱，你怎么买的菜啊？”
陆厌青：“我看门口的鞋柜上放着一个托盘，我从上面拿些零钱，去那边的菜市场买的菜。”
那个托盘是俞跃用来放杂物的，什么拆快递的小刀啊，备用电池啊，门钥匙啊，还有一些找零的零钱。
“可我记得那些零钱没啊，加起来也不到五十块。”
置办这么整整一桌菜，尤其还有红烧肉、猪肚汤这种硬菜，可不止五十块钱。
陆厌青歪歪头：“确实不够，不过菜市场的阿姨人都很好的！我去买土豆，说要炒土豆丝，阿姨就帮我削皮切丝；我说要做猪肚汤，阿姨就帮我洗干净又改花刀；我剩下的钱不够买五花肉，卖豆角的阿姨就让她老公送我半斤……”
俞跃：“……”
俞跃：“…………”
俞跃：“………………”
他怎么不知道，菜市场还有切丝改刀这么体贴的服务？？他怎么不知道，买豆角还能送五花肉啊？？？
她哪是好说话，这明明是看在陆厌青的颜值上，给他的特别优待吧！
当帅哥真好。
俞跃酸溜溜地想——昨天晚上陆厌青还说什么“哥哥，我只有你”，害得他失眠到天亮。可实际上，就算陆厌青真的流落街头，也有的是人抢着养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