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某身为大蕃人,死当大蕃鬼,殿下要杀便杀好了,莫要再戏弄末将了。”
赫茨赞脸色变幻了良久之后,突地抬起了头来,给出了一句听起来坚毅,其实内里满是怯懦的答案。
“将军此言差矣,孤若是要杀尔,又何须与尔敷衍至此,如此说罢,遥想太宗当年,吐蕃赞普松赞干布取某之姑姑文成公主为妃,唐蕃和睦,亲如一家,使节往来不绝,商旅络绎,那是何等之盛况,至今思之,尤令孤神往,奈何自噶尔?钦陵当道之后,不单屡犯我大唐之天威,更视当今赞普为无物,实逆贼也,其不死,吐蕃必亡无疑,不是亡于我大唐强军,便是灭于噶尔?钦陵之篡位,尔既言皇亲,又岂能坐视大祸从天而降?”
李显面色霍然便是一肃,话越说越是激昂,到了末了,猛地一拍几子,一副痛心疾首状地高呼了起来,直听得赫茨赞一愣一愣地,一时间竟有些子反应不过来,愣是想不明白李显这个外人为何比自己这个皇亲还关系吐蕃的安危。
“这个,这个,末将,末将……”
赫茨赞是真的不知该如何作答了,细想了一下之后,愣是没发现李显话里有甚埋伏之所在,尤其是想到噶尔?钦陵每每针对自己的行为,赫茨赞的心已是狂动了起来,只是在不明白李显的用意之前,他却是不敢胡乱表态的,也就只能是含含糊糊地结巴着。
“怎么?赫茨赞真忍心坐看吐蕃覆灭么,嗯?”
这一见赫茨赞在那儿犹豫不定,李显立马加了把火,脸一耷拉,寒声喝问了一句道。
“啊,不,不,不,殿下误会了,末将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唔,只是殿下欲末将何为,总该先给末将交个底罢?”
李显身上煞气大,这么一耷拉下脸来,庞大的气势便陡然而起了,饶是赫茨赞也算是尸山血海里滚打出来的人物,却也一样吃不消,身子猛地一个哆嗦,险险些一屁股坐倒在地上,好一阵子慌乱之后,这才勉强稳住了神,苦着脸回答道。
“很简单,孤只需要尔回逻些好生辅佐芒松芒赞,促其谨记其祖与我大唐之情谊,莫要彼此刀兵相向,万事当以和为贵,除此之外,孤别无所求!”
李显气势一收,脸色稍缓了些,一派苦口婆心地述说着,那真诚的样子,当真有如劝善的菩萨下凡似地,要多慈悲便有多慈悲。
“就这事?”
一听李显如此说法,赫茨赞的眼都瞪圆了,满脸子迷茫与疑惑地看着李显,惊诧莫名地问了一句道。
“不错,就这事,赫茨赞将军若是能辅佐芒松芒赞成就一番大业,促我唐蕃和睦,当为不世之功也,孤愿与将军共襄盛举,不知将军意下如何哉?”
李显回答得极为的肯定,脸上的笑容也格外的真诚,真诚得就有如跟兔子打着商量的大灰狼一般无二。
“倘若如此,末将又怎能拒绝殿下之好意,只是末将却有言在先,末将辅佐赞普可以,殿下却不能强以意志加诸于末将,若不然,末将誓死不敢从也!”
赫茨赞并没能看出李显那真诚无比的笑容背后究竟都藏了啥,可却还是多留了个心眼,这便试探着提出了个条件。
“善,孤岂是强迫于人者,但消将军回了逻些,孤一概不管将军之事,若是将军还有甚需要,只管直说,孤绝无不允处,来日若是有大碍难处,孤能帮的一准帮了便是,如此,将军可还有甚不解之处否?”
李显笑吟吟地给出了个承诺,极尽诱惑之能事,不过么,就算再给赫茨赞俩脑袋瓜子,他也想不通其中的关窍之所在。
“末将多谢殿下慷慨,既如此,末将自当欣然从命!”
赫茨赞细细地打量了李显一番,见李显不像是在说笑的样子,心遂安了下来,慎重其事地朝着李显一躬身,吊了句文。
“如此甚好,唔,本该即刻便送将军回逻些,只是如今战事正酣,将军若是突然离去,恐遭人非议,姑且在枹罕城中刺史府里好生休养上些时日,待得此战过后,孤自当派人护送将军荣归,如此可成?”
这一见赫茨赞已是彻底坠入了彀中,李显自是不想再多费口舌,这便哈哈一笑,拍了下手掌,收杆子捉鱼了。
“殿下厚爱,末将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赫茨赞本已自忖不死也得脱层皮的,这一见能从阶下囚转为座上客,倒也无甚不满之处,再一听李显的话里已是有了逐客之意,自不敢再多啰嗦,这便紧赶着应了诺。
“那好,子明,尔亲自护送赫茨赞将军入城,须得好生招待着,莫要失了礼数,去罢!”
对于赫茨赞的识趣,李显显然极为满意,也不再多废话,招手将刘子明叫了来,以不容置疑的口吻交待了一番。
“是,末将遵命!”
刘子明自是搞不懂李显究竟在唱哪出戏,不过么,他却是不会去多管,恭敬地应了诺,陪着赫茨赞便即离开了中军帐,自去城中刺史府勾当相关事宜不提。
“殿下,那厮不过就一无用废材耳,您为何,为何……”
刘子明是憨厚不敢言,可李贺显然没那个顾虑,先前赫茨赞在时,他怕误了李显的大事,不敢轻易开口,待得赫茨赞一去,他可就稳不住了,紧赶着便出言追问了起来,只是又怕李显见怪,话也就吞吞吐吐地问了个半截子。
“其若是大才,孤早就一刀杀了,又何须费上偌大的劲,罢了,这些狗屁倒灶的事儿你就不必理会了,下去好生安抚一下有功之人,唔,就说孤今日要与众将士们一道欢饮庆功上一场,去罢。”
事儿说起来并不复杂,其实也不过就是疏不间亲之策罢了——噶尔?钦陵兄弟几个把持了全吐蕃大部分的军政大权,芒松芒赞又岂能甘心大权旁落,之所以敢怒不敢言,那只是因手中无兵,没那个底气罢了,既如此,李显便给其送将送兵去,再加上暗自的一些小手段耍上几下,不愁吐蕃君臣不翻脸相向,尤其是在噶尔?钦陵连番吃败仗的情况下,芒松芒赞又岂会放过这等收回军权的大好机会,可以预计,此番大战之后,吐蕃内乱也就差不多该要上演了,当然了,真到了君臣刀兵相向之际,恐怕还须得好几年时间的发酵,而这段时间恰恰正是李显发展实力的最关键时段,能让吐蕃内乱而无暇来打搅河西的建设的话,李显又有甚不可为的,这道理虽简单,可要想看透,却没那么容易,李显也没指望李贺这个标准的军人能搞得动这么些七拐八弯的阴谋,也懒得多做解释,只是笑了笑,便即转开了话题。
“啊,真的?”
一听李显要与安西骑军一道宴饮,李贺登时便乐了,哪还有心思去管赫茨赞的屁事儿,兴奋地一击掌,咧着大嘴便笑了起来。
“嗯,去准备罢,要何等物事,直管去辎重营领了,就说是孤交待的。”
安西骑军乃是李显一手支撑起来的队伍,本就不能亏待了去,以前是隔了远,没法子亲历其为,这会儿得了机会,哪能不好生亲近上一下,彻底将之完完全全地把控在手中。
“诺!”
这一听李显不像是在说笑,李贺的兴致登时便就此大起了,紧赶着应答了一声,兴冲冲地便离帐而去,那跑得飞快的样子,就宛若怕李显会反悔了一般,直瞧得李显不由地摇头苦笑了起来。
“这臭小子!”
李显笑骂了一声之后,也懒得去跟李贺多计较,恶狠狠地伸了个懒腰,随手从几子上的棋盒中取出枚白子,捻动了几下,打算接着将已打了一半的谱走完,只可惜这个愿望却是实现不了——还没等李显落子呢,大地便微微地颤抖了起来,紧接着营外便响起了一阵响似一阵的马蹄声,很显然,噶尔?钦陵的主力大军已经到了!
“报,殿下,吐蕃贼众已大至,有一贼子自言使者,在营外求见殿下!”
李显刚将手中的白子悻悻然地丢回棋盒,一名报马便从帐外抢了进来,紧赶着出言禀报了一句道。
使者?哈,该是来下战书了,啧啧,噶尔?钦陵这老东西还真是有趣得很么!一听有使者前来,李显不由地便是一愣,然则很快便猜出了噶尔?钦陵的用心之所在,却也并不在意,这便随意地扬了下手道:“将人带进来罢,孤便在此处见了。”
“诺!”
李显既已下了令,那名报马自是不敢怠慢,忙不迭地应了诺,一路小跑地便出了中军帐。
“来人,擂鼓聚将!”
报马去后,李显伸手揉了揉双颊,提高声调断喝了一嗓子。
“咚咚咚……”
李显此令一下,帐外守着的亲卫们自是不敢怠慢了去,高声应了诺,将立于大帐门口的聚将鼓重重地擂响了起来,原本正在各营观望吐蕃大军集结的一众将领们全都紧张了起来,纷纷奔行着向中军大帐赶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