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年,能够让一个心怀梦想的优秀少女变成一个目光呆滞的农村妇女,却也能让一个庸庸碌碌无所作为的姑娘成为一名颇有盛名的文物修复师。
这原本,是妹妹的心愿。
被救出来就是结局了吗?不是。这部电影最深刻的地方在于解救之后。
那五个同母异父的孩子,那五个关系畸形的家庭,苏家要怎么处理?最大的孩子已经十四岁,最小的孩子也有五岁了,他们手拉着手靠着墙站成一排,心里正默念着刚刚各自的奶奶教他们要说的话——爸爸呢?妈妈你要让爸爸坐牢吗?别告爸爸了……诸如此类。
苏夕走过来看到那群孩子,差点腿一软又跪下去,被自己爱人扶着站稳之后,眼含热泪的看向苏小欣,想问她苦不苦,又想问她以后该怎么办……
以后该怎么办呢?
真正现实的是,苏小欣已经无法适应这个高速发展的现代社会,也没办法不管自己那五个孩子,可既然管了孩子,孩子那头的家庭也会甩不掉,渐渐的,苏家开始疲惫了。
苏家是高知家庭,苏夕更是故宫里的文物修复师,被央视报道过的有为青年代表,苏夕的丈夫是小有名气的演员,帅气性格好,儿子现在四岁,有礼貌又懂事,白白净净。
这是以前苏小欣梦想的生活,和自己喜欢的明星在一起,生一个可爱的孩子,为国家的文物服务一辈子。
可现在这个梦想,对于她来说,这么的遥不可及。
或许,她真的可以重新高考,重新开始。
可舆论的重压,复杂的家庭问题,一而再再而三的逼迫着苏小欣,终于,她放弃了。
三十二楼的终身一跃,结束了苏小欣戏剧性的一生,也迎来了唐朝的杀青。
“十五年。整整十五年,她在暗无天日的日子里挣扎,挣扎,拼死挣扎,都没有放弃生的希望,都没有就此妥协认命。她被救出来才半年,仅仅半年时间,她就放弃了。放弃了自己拼死也要重新见到的城市,放弃了自己拼死也要重新见到的家人。你告诉我,这是为什么?”
拍最后一场坠楼戏时,导演放了这段音频给唐朝听,这段戏是她的主场,从出门到开天台门,再到纵身一跃,都没有任何其他人的存在,苏小欣没想着活下去,也没想着再和谁告别,她已经不在乎了。
这段音频是现实中姐姐说的话,是在苏小欣下葬的时候,她问媒体的。
唐朝听到姐姐颤抖的声音时,就已经开始有感觉了,但似乎一遍遍过下来,又一直差了点什么,因为这段戏没有台词,全靠神态和情绪,把控力必须很好。
“苏小欣!”导演直接喊角色名,“我需要你更压抑一点,情绪更重,但是要兜着。”
所有工作人员都屏息凝神,莫名其妙的倒是给现场的气氛平添了几分压抑。
唐朝闭了闭眼,靠在天台的门上缓了缓,然后比了个OK的手势,继续来拍。
她已经猜到导演要什么样感觉了,也想象得到苏小欣一步一步赤着脚从二十楼走到三十二楼是什么样的心情,但就是差点什么。
“从楼梯开始吧。”唐朝扭头说,“我真的从二十楼走上来试试。”
导演当然乐得演员愿意这样辛苦:“那就麻烦唐老师了。”
除了工作人员之外,没有其他人在,欧阳迪已经杀青回家了,唐朝反而是最晚离组的,估计后天才能走,现场格外的安静,只有机器的细微转动声,还有就是唐朝一步一步走台阶的声音。
啪嗒啪嗒啪嗒……
唐朝的心情越来越沉重,心脏越来越紧,像是有一只无形的大手捏住了她的心脏,不允许她的血液流动,从而制止她呼吸一般。
走到三十楼的时候,唐朝停住了,她扶着楼梯扶手休息了一会儿,抬头去看顶,已经能够看到顶楼的结构了,还有两层楼就到天台的位置。
现场鸦雀无声,就在唐朝再次起步的时候,楼下不知道哪里传来罐子被踹倒,滚了好几圈才停下的响声,在安静的楼梯间里显得格外大声,导演没有喊咔,唐朝也只是顿了顿,没有重来的意思,继续往楼上走去。
推开天台门的时候,唐朝动了动嘴唇,又没有发出声音,只是一步一步更加坚定的走向了护栏。
直到布置好,唐朝站在护栏外围的时候,情绪一下子爆发出来,要不是有防护措施,唐朝矮下·身这一下就能让工作人员吓死了,唐朝却恍然未觉,哭得几乎脱力,不知道为什么,突然之间,看着这一幕的编剧阿莱就觉得——苏小欣是想活下去的,她其实……没有放弃,只是她已经太累了,她不知道还要怎么样才能继续活下去,也不知道怎么面对自己曾经那么骄傲的一切,更加不知道自己现在这么糟糕,给家人带来耻辱,要怎么办。
“可口可乐,还是以前的味道吗?”
唐朝轻笑着说了一句,一只脚伸出去,表情平静的要往前迈,导演立马喊咔,大家稍微热闹起来,将唐朝拽回了现实。
“工作人员就位,起重机准备!”
唐朝闭着眼等工作人员在自己身上套好绳索,就位之后,睁开眼平视着正前方,毫不犹豫的纵身一跃——
“小心小心!”吊威亚的专业人员拿着喇叭大喊,“二十楼平台!十楼、一楼准备!”
这是这部电影最大胆的一个尝试,虽然拍这个题材本身就是大胆的,但是最后这段戏才是最大胆的,他们打算采用老式武打片里的拍摄方式拍最后这场戏,因为请不起高级特效师,所以为求逼真,干脆就用穷鬼的拍摄方式了。
唐朝昨天海开玩笑的问,买保险没有。
在五楼五楼这样的位置换威压绳,然后继续落下去,到时候就是后期师父的工作了,明天还要补镜头,这样剪辑才能更逼真一些。
即将平稳落地时,唐朝身后的威压绳卡住了,就坠在四楼这样的位置不动了。
“别动!等工作人员去动你!你千万别动!”
唐朝刚刚才隐约收住眼泪,现在一边眨巴眼想要眼泪珠子掉下去,一边又得绷着肩膀不让自己瞎晃,累得身心俱疲。
解威压绳的时候底下突然传来一阵快门声,师傅被吓得手一抖,差点从铁架上掉下去,唐朝手忙脚乱的伸手拽师傅,被不知道哪里来的铁绳抽了一下,脸上瞬间肿起一道通红的路子,导演吓了一大跳,气急败坏的赶记者,就差飙脏话了。
本来现场大家都特别紧张,个个都忍着呼吸就怕惊扰了师傅,不知道从哪来的记者一通瞎搞,反而吓人的很。
“我没事我没事,你小心点。”唐朝看了眼铁架,担忧的问,“师傅你威压吊结实了吗?”
师傅满头大汗的点头,操着一口青岛话:“没事没事,我徒弟在上面拉着呢。”
好歹是有惊无险,就是唐朝的脸上有点糟糕,肿的还挺厉害,导演看了下行程表:“你先冰敷着,稍微消肿了一点再来补镜头,过段时间剪出来大部分了再补也行,就是得再来一趟。”
“我都行,看你们。租一次地盘好像得小几十万?”
导演无语:“投资方的钱又不是你的钱,你这么担心干什么?”
唐朝就笑起来:“是是是。”
“不过现在这些记者是真的恶臭。”导演点了根烟,眼神有点凶,“刚刚要是一个不小心,就是两条人命,他们赔得起吗?”
唐朝敛了笑,手指有点痒,就问导演也讨了一根烟,和他一起蹲在台阶上抽,也觉得有点不是滋味:“前段时间我一朋友的奶奶去世了,八十多岁高龄去世的,好事。他性格有点不那么讨记者喜欢,总之那段时间的采访就更加不如人意,也不知道是谁提了一嘴他奶奶的事,他就怼了几句,后来铺天盖地的就是他没礼貌,压根不尊重自己的奶奶,一点也不孝顺之类的……”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他哭。”唐朝笑着摇了摇头,“他小时候特别皮,吃饭都要她奶奶追着他跑,追到了才吃一口。可怜他奶奶是洛阳的教书老师,文文静静的一个人,连走路都是迈小步的——我也不知道我想说什么……只是为什么非要我们这些人,把自己的私人情绪,私人生活都摆出来给别人看呢?明星就不能有吃醋的时候?明星就不能有讨厌的人?明星就不能排斥记者问自己的家人?”
导演抽着烟没有说话。
“我唯一庆幸的就是我走对了我想走的路,不至于和欧阳迪他们一样,在那条光鲜亮丽的路上匍匐前进,还要时时警惕那些所谓的媒体人、影评人、乐评人,毫无证据的指摘,毫无人性的苛责。”
唐朝掐灭了烟,吐出不大不小的一只烟圈,动作熟练极了。
“你是说薄钧?”导演颇有几分诧异的看着唐朝,“我没想到你和薄钧还真是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