苞着母亲来饭店参观一场名为“爱情”的金饰展览,云晰站定在大电视墙前方,看着一幕又一幕的金饰广告。拍得很唯美、很动人,但她看完后却只有更深的困惑。
“我不懂爱情…”
抵死缠绵的意境,如胶似漆的凝眸,黏腻腻的厮磨,放不开的手,分不开的唇,大呼:“你是我的巧克力!”同时也可以将巧克力替换为保时捷、宝石、华屋巨厦等等。就是爱情了吗?是什么磁的刺激缩短了人与人之间的生物距离?
因为相爱吗?
若追逐爱是与生俱来的本能,必定是源自于某种匮乏的感觉,那她为什么从来不曾感到匮乏呢?
“我真的不懂爱情…”她再度低叹。
“嗨,美丽的小妹妹,你在自言自语吗?”饱含善意的年轻男子声音在她身畔响起。
云晰侧过面孔,觉得眼前这个黑人牙膏有点眼熟。
“啊!你是广告里的男模特儿。”她伸手指着电视,然后接着道:“不过你看起来像是晒黑了准备要竞选摆人牙膏先生。”
“我刚从泰国回来,晒成了黑炭也气昏了我的经纪人,因为我没乖乖地听他的话每天务必喝SK—II入睡,所以白不回来。”他自我介绍:“你好,我叫汪宇。”
“我叫云晰。”她伸出手,好奇地看着他的脸。
这样算是被帅哥搭讪吗?
她偷看了下四周,发现她站定的这一方位置已成了众目光聚集的焦点,那么是否可以用来证明,眼前这位男士是位帅哥呢?
汪宇早已习惯成为目光的中心点,轻握了下她的小手,好奇地问;
“你似乎在自言自语对不对?”
云晰有些尴尬地退了一小步。
“我…我又没有妨碍到别人。”
“别紧张,我只是想知道你干嘛对着我的画面自言自语,如果我本人根本就在现场,直接告白不是更棒吗?来吧!什么小礼物、小情书都奉上来吧,我就在你眼前,请你相信这是真的。”汪宇耍宝地摆出白马王子的姿态直对云晰抛媚眼。
云晰捂着嘴,笑不可抑。喷道:“才不是!我没有对着你自言自语。你她自恋。”
“哦…你伤了一名帅哥的玻璃心。”
他捧胸控诉。不知为何,就是对这位初识的小妹妹有说不尽的好感,很想一直伴着她,看她笑靥如花…
让她展颜,对他似乎是很重要的事。
“不可以乱丢垃圾的。”云晰一本正经地道。
“哈?”
“玻璃呀,赶紧拿扫把扫一扫,不然扎到别人就不好了。”她指着他脚边“无形”的玻璃心碎片指示着。
“呜呀!我欲将心托明月,谁知明月照沟渠,还叫我要把地板扫干净,我好歹命哪…”
“汪…宇!”一声气急败坏的低吼远远传来:“你还在给我混!楼上的展示会要开始了,天哪!你还没化妆、还没换衣服、还没搭配…”
不由分说,汪宇连挣扎的机会也没有就被经纪人老陈拖着直奔电梯,汪宇唯一能做的就是用力向云晰挥手,无言大呼:后会有期,请待续…
云晰笑得直不趣腰,干脆蹲在地上笑饱了再说。那个人真宝!与广告里那个又酷又冷的形象完全的南辕北辙,虽然还看不出他是不是长得俊俏,但可以肯定的是他人挺好玩的,令她深深感到亲切,一点也没有陌生的感受。
“小晰,有没有看喜欢的?”云母选焙了几样中意的金饰,走过来询问女儿。
“没有。它们都设计得很好看,摆在展示台里是最恰当的去处,我们没有必要把它们买回去不是吗?”她眨着黑白分明的大眼,顽皮地道。
云母微笑地勾换着女儿的手臂往门口走。
“你打小就不爱这些叮叮咚咚的东西,幸好我一直有替你留意,否则以后嫁人时,没半样首饰傍身,岂不让人以为咱们家不重视女儿。”
“全身挂得金光闪闪多可怕呀,又不是拜拜用的大猪公,真是让人不敢领教。”
两人走出饭店,云母交代女儿道:“我去把车子开过来,你可别乱跑,站在原地就可以了,明白了吗?”
“实在不是她唠叨,她这宝贝女儿常常会在这种时刻“失踪”到某处支帮忙那些落难之人,天晓得女儿为何总是轻易碰上这种事。他们夫妻俩的心脏已被吓得无比强壮了,
云晰行了个童子军礼。
“遵命,Sir!我会用力祈祷附近没有肇事的车辆,被撞的路人甲,跌倒的
老公公老婆婆,也不会随便捡路边的皮包或手袋。”她又不是天天会碰上这种事,
妈妈也真是多虑了。
得到女儿再三的保证后,云母才走向停车场。
云晰乖乖地站在饭店大门口的骑楼处,看着来来往往的车辆与人。
饭店服务生殷勒地替每一辆停在门口的车辆开车门。财大气粗的人会塞上丰厚的小费、不道谢、鼻孔高高朝天的人种。她大眼眨眨地观察着这些人。当然,车种的不同也彰显出其身份尊贵的程度的不同。
宾士、BMW、保时捷、法拉利、劳斯莱斯…一日之内同时“瞻仰”到这些高贵车种,可以说是幸运无比呢。毕竟这些车子向来只会出现在里以及连续剧里所表彰的宝贵气派。
今日得以亲眼目睹,实在该说眼福不浅。
大概是饭店里同时有多场盛大的活动在举办,所以才会有这么多人前来挤成冠盖去集的场面。有几个人似乎在电视上见过呢。
手中把玩着佛珠手练,甩着甩着,竟一时握不住地笔直飞了出去…
“呀!”云晰低叫了声,忙要捡回掉落的车道边的佛珠。这一串不起眼的檀木佛珠可不能丢,是外婆特地亲手制作送她保平安的,要是丢,怎么对得起外婆的好意。
正当她蹲下身要拾起佛珠时,一辆晶亮的黑色宾士也停在车道上,随着服务生打开车门,一双长腿跨出,就杵在她身侧三十公分处…
懊亮的一双皮鞋,她都可以由鞋面上看到自己狼狈的映影了。
败自然的,她眸光愣愣的往上移,一时忘了她蹲在这里的目的是为了捡那串仍躺在车道上的佛珠,
在笔挺的西装裤之上,是一件昂贵的西装外套,外套包裹着一具挺拔的身躯,还来不及看到男子的长相,那人已弯下腰来,一手扶起她,一手代她捡起佛珠。开口轻问:“还好吧?”
“呃,谢谢,我没事…”她的注意力放在那串由修长手指拈着的佛珠,正在她眼前晃动。双手并扰,等待他放下佛珠。
“别又掉了,在车道边玩耍很危险。”佛珠轻轻落在等待的双手上,男子悦耳的声音低低交代完,便已跨步离去;忍下搓揉小女生一头青丝的冲动,隔开了属于陌生人的长距,不带一丝沾染。即使心下莫名的有所轻悸…
云晰将佛珠戴回手上后,才想到要回应陌生人好心的叮咛。但当她回过身子在找那位西装先生时,却只看到饭店玻璃门早已合上,只剩两名服务生笔挺地站在两侧,哪还有其他人影?
“香香的…”
她嗅了嗅周围,闻到一股似曾相识的男性香味,却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闻过这种味道了。刚才也没从人来人往里嗅到这种奇特的味道,怎么在空无一人的此刻却浓烈了起来?
懊怪呀…
“小晰,上车了。”
“哦,来了。”
看到母亲的车子停在不远处,她忙迎了上去,将所有的无解全抛到脑后去了。
反正也不是重要的事,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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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场相亲宴。即使它是以参加慈善义卖会为名日,仍掩饰不了它用来相亲的绝大目的。
杨迟今年三十岁了,除了在事业上冲刺之外,家族也关注起他的终身大事。父母希望他早日成婚生子,切莫像父母那般老来得子,在家族内轮在起跑点上并且危及继承地位。而其他人注意的自然是他如何从姻亲里找到最大的利益加以缔结,并辅助他在集团内得到更多筹码。
今天的对象是“元政企业”的千金,元华铃,今年二十九,高学历、能力强,已在自己家族内打下山河,深受其父元力塘的倚重。虽然容貌略显平凡但,元配不需要外表,比外表更重要的是手腕、能力,以及其背景附带的雄厚助力;至于美色上的缺乏…大企业家哪个不三妻四妾的?只要别闹上门,打发得掉,这是被默许的。
杨迟并非不好女色,但也极端自制。如果情势逼得他非要以联姻来壮大自己的地位,那他也会冷酷地精打细算去取得他所有该得的一切,一分也不少。这一个月以来,他已见过七位名门淑嫒,每一位都有励益于他;而他也轻易地得到那些淑嫒的好感。
唇边抿着温温的笑,但也只有他知道那笑里含了多少的轻蔑。他有好家世、好学历、好外表,她们也都知道他将会是巨阳未来的掌舵人;他图她们的助力,她们倾心于他的条件,婚姻在称斤论两下,显得轻易又廉价。货银两讫之后,会是幸福快乐的远景吗?
眼前的元家千金在精明的眸光深处,似乎隐约闪着美丽的期许。为什么不呢?有财有貌的白马王子岂不是被童话毒大的女子们一致的幻想?纵使年纪大了被社会的现实面浇醒了大半,她们仍是期待着被呵怜的幸福…
败无知,但她们有做梦的自由;而他即使轻视,亦无权当个刽子手戳破她们虚荣的美梦吧?
“杨先生平常做什么消遗呢?”
元华铃今晚的声音分外娇柔,完全不复平日利落冷漠的口吻。在见到杨迟英姿焕发的相貌与气势之后,她相信她二十九岁来的等待没有白费,眼前这男人是生来匹配她的。她一定要抓住他,他们将会是天生一对!
杨迟轻啜了口红酒,目光由陈列的拍卖品上转到元小姐身上,淡道:“我无趣得紧,除了公事,就上健身房。保有健康的身体才有本钱在事业上冲刺。”
“认真的男人最英俊。我最瞧不起那些只会吃喝玩乐的纨挎子弟了。像你这么用心于事业上的企业家第三代,还真上不多见,可以说是模范后呢。”她眼底有浓浓的欣赏,加强了要嫁给他的决心。
杨迟仍是以浅笑应对。这种没啥重点的应酬话,吸引不了他的心思专注。不由自主的,他回想起刚才在饭店门口的一小段插曲,那个蹲在车道旁的少女…
那一头如水丝滑的秀发,不知是生在怎样女子身上?记忆中,他没这么注意过女子的秀发,但心底深处,却是有叠合的熟稔感,为什么呢?
现下倒是可惜起刚才为何没看清那小女娃的长眉。此刻兀自胡猜臆想,也没个准确的所以然。淡淡的怅然,竟无端地打心底浮上。下次,他会看清楚的。
但,还有下次吗?在两千两百万人口里偶遇的机会等于零,更别说没有一张面孔可兹对照了,哪来的下次呢?自己真是糊涂了。
“哟!这不是堂弟吗?原来正在和元家千金相亲呀!”尖刻的笑声突兀介入他们两人的闲谈中。来者是杨天康,今年四十岁,是杨迟大叔父的次子。中等身量,有着纵情声色多年的松垮身材,与杨迟的挺拔正好是残酷的对比。不识趣的笑声接着道:“元小姐想押宝也要看清对象,只看外表是不行的呀、呵呵呵…”
元华铃倒抽一口气,冰冷的声音立即如冰珠一般疾射而出:“杨天康,多谢你提醒。我知道只看外表是不行的,所以我才没有在六年前挑中你,因为我同时知道一个连外表也没有的大草包更不可取。千万不要相信人不可貌相这一句话。我绝难想像自己的丈夫秃头肥肚的恶心样。”
杨天康当下气红了肥肉满布的脸孔,指着冷淡的杨迟道:“我倒要看看他坐不坐得上掌舵人的位子;我更要看看你这个丑女嫁不嫁得了这个小白脸!你八成不知道我大伯手中还有一串相亲名单,其中就属你最老最丑…”
“二堂哥,你失态了。”杨迟平淡的提醒。虽没有抬高声调,但一股不容忽视的威厉之气当下镇住了存心来闹事的杨天康,也让急欲争回口舌胜利的元华铃住了口。
杨迟又道:“你应该还有别的事要忙,我们这边就不劳你费心了。”
“什…什么东西!少神气了!”
杨天康讨了个没趣,充满恶意的浊眸恶狠狠地看了他们一眼,转身找相熟的人聊天去了。
元华铃心底暗咒杨天康的坏事。居然来闹他们!可恶透了!她绝不会让那家伙好过,居然将她辛苦经营的漫雅气质破坏殆尽。可恶!
“别介意,他只是嫉妒我的好运。”杨迟一句话便轻易化去杨天康留下的尴尬,也让元华铃有了十足的颜面。
元华铃为他的好风度更加倾心了几分。忍不住的,她道:“你实在是一个体贴的人呀。”
“何以见得?”曾经,他是的。但现在,他只是一个善于虚应的商人罢了。女人的容易掳获就在这里,只要一点点的奉承,甚至不必有虔诚的表情。
元华铃再度滔滔不绝地赞美他,而他只须微笑以对,心神却早已抽离得好远好远…
不需要用心便可以与任何一位女子“相谈甚欢”让她们产生好感,急巴巴地奉上芳心或家财,助他登上巨阳的龙头宝座。
人与人之间似乎只有这么肤浅的关系,只须这么无聊的应对。这就是他要过的生活吗?
永无止境的权力斗争,利益交换后的浮面爱情与婚姻,摒弃天生的热情与天真,戴上更多自保的面具,否则无法生存在这个尔虞我痄的世界。二十岁那年他在痛苦的教训下,以鲜血看清了弱肉强食的事实。
从此以后,学会了冷酷,收起了热情。甚至他以为他已杀死了自己的热情。
但…是吗?他已脱胎换骨了吗?不再有一丝一毫热情的因子了吗?
那么,苦苦被压抑在心底最深处的,又是什么呢?
对着元华铃一张闪着爱恋的面孔,他却没有丝毫的悸动,应该是冷得彻底了吧?
但,又想起刚才那一束美丽的青丝,撩动着的似是某种不知名的期盼,他又不确定了起来。
脑子里算计的是家族联姻后的利益,心底深处呼喊的却是莫名的渴求。
到底是怎么了呢?为什么会这样呢?
在最应完心全力在巨阳集团建立自己地位的此刻,他不该有其它的遐想。多少人等着看他跌倒,等看绊他一脚,随便一个行差踏错,或思虑不周,都会是废除他继承权的大好藉口,他切切不可再来一次…
“再”来一次?他顿住思绪。
他人生走至此三十年,从未有事业上的挫败,不曾写下失败的战绩供亲友当话柄,哪里的“再”呢?
甩了甩头,觉得自己谨慎过头了,他的人生哪来的机会失败?若曾有过,今天哪里回得了台湾?
他不会失败,尤其戒慎于继承的大事上。该他的,一分也不能少,谁也抢不走。没人能自他手中抢走属于他的东西。这是他今生的坚持。
所以,不会有“再”这个字眼。
巨阳的继承人绝对是他,不会是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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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婆婆,这一车的厚纸板是东街那边收来的,你今天不必过去那边收集了。等一会我再到西街那边向每个商家要纸板回来。”云晰气喘吁吁地将一捆又一捆的厚纸板以及旧报纸由板车上抱下来。
“小泵娘,这怎么好意思呢?又要麻烦你了,咳…咳…”一名瘦小的老妪从铁皮屋内走出来,苍黄的脸色显现出正在生病的事实。
“你在生病呀,等身体养好了,我才不敢跟你抢饭碗呢。现在让我帮一下会怎样?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一向缺少运动,不趁这个机会运动一下,消耗冬天大吃大喝囤积出的脂肪,夏天就不能穿美美的衣服现宝了。”搬完了纸板,她从板车前面拿出一个大保温盒,搂着老婆婆往屋内走。“婆婆,我妈妈做了一些补品,你快趁热吃了吧,还有七草粥哦,吃了对身体很好。”
年近七旬的老妪眼中闪着感动。多年来她拒绝县政府的清寒补助,拒绝社工的关心,孤苦伶仃一人活在世上,唯一的等待是黑白无常前来拘提她到阴间与早逝的亲人相见。她是社区里人见人避的孤僻老太婆,若好心施舍她钱财〕物,还会被她轰得灰头土脸,但也只有这小丫头锲而不舍地付出源源不绝的关心,教她没来由的无法拒绝。
这是一种很难理解的情绪,原本执意仇视世人的冷硬石心,却被小丫头轻易一个笑容融化成水。
云晰七手八脚地盛好所有热呼呼的食物,并且偷吃了一颗红枣才笑嘻嘻的拉过老婆婆坐在椅子上。
“快吃,快吃,很好吃哦。”
老婆婆吃着入口即化的稀饭,问道:“你今天没课吗?”
“下午有课,我过来这边的图书馆找资料,顺便来看看你感冒好了没有。婆婆,你仍是不愿意到安养院住吗?住在这里冬天那么冷,夏天又那么热,你生病又不肯看医生,这样不好耶。”
提到这个,老妪便沉下脸,不发一语,停下了吃粥的动作。
云晰接过她手中的碗,添满了稀饭喂她。
“我妈咪说这一块台糖的土地已卖给大财团了,最近慢三个月之后将围起来整理,以后说不准要建大楼或是什么,已经有人来通知你必须搬走了不是吗?”
“我不想搬。”老婆婆的固执无人可撼动。一如五年前老伴病逝在冰冷的床上,她死不肯让社工人员协助安葬,企图以更多棉被偎暧老伴让他醒过来那般。
轻叹了口气,在老婆婆再不肯张口吃食之后,云晰将碗搁回桌子上,白嫩温暖的双手轻轻放在老婆婆冰冷枯干的双拳上。
“为什么你总是这么忿怒呢?而且还这么自暴自弃?或许我不能明白孤苦伶仃的痛苦,但我深信,活下来的人必定有他的目的和道理。”
“我不在乎,我就是不要离开这里!”
老婆婆忿怒地低吼。依她执拗的个性,早跳起来轰人出门了,但她甚至没有把自己枯瘦的双手由小女生的温暖里抽出。在一双柔眸的凝视下,只能硬着嘴皮说出自己的坚持。
小女生身上有一股巨大的安定气质,源源不绝地包容着所有投射向她的悲怒愁苦,洗涤着每一颗受创的心灵。不必披着慈善人士的外衣,不必挂着受训过的社工名牌,她以一种坚定的温柔化解去所有敌意,在举手投足间臣服了每一颗冷硬的心。
云晰拍了拍老婆婆的手,轻道:“让别人照顾你真的有那么痛苦吗?”
“我不要被施舍,我不是乞丐!”
“才不是施舍呢。我们缴了那么多税给政府,政府自然有义务要照顾人民,这是我们的权利,怎么反倒说成是施舍咧?胡思乱想。”她搂着老婆婆僵硬的肩膀,哄道:“不然你住到我家来好了,我家缺一个奶奶。”
老婆婆被逗出了一丁点笑意,横了云晰一眼。
“胡说八道!”
云晰正要再接再厉地洗脑,但门口突然杵了数名访客,教她们停止了轻松的谈话。
云晰尚不清楚来者何人,身边的老婆婆已抄起一根竹竿跳到门口大喝:“滚出去!不许进来!”火爆又孤僻的老太太挥动着竹竿,不许任何生人近身。尤其是这块土地的新主人。
“李女士,我们无意对一名老太太动粗,也请你别以凶器伤人。我们很诚心诚意来补尝你必须迁移的损失,拒绝沟通只有两败俱伤的下场。”三、四名西装革履的中年男子之中,有一人代表发言。
“走开!走开!”老太太一副要拼命的神情,气喘吁吁地挥着竹竿,不由分说就要打人。
“婆婆,不要这样!”
云晰连忙奔过去扶住快要站不直身躯的老太太。刚才一时傻眼于老太太的暴力倾向。她知道老婆婆的脾气极硬极臭,却不知道她这么有“行动力”令她有点吓到了。但总不能真让个七十岁的老太太去与人凶杀吧?幸好对方无意动手,否则就算手中有竹竿,阿婆哪里敌得过对方一根手指头呀!
“丫头,走开,我要赶走他们,别让我打到你。”
“有话好说嘛,别生气,这样对你身体不好,何况你还在感冒中呢。”眼下一瞄,倒也明白了这些人是这块土地所有者派来的协谈人员。
“别管我,我要拼命!”老婆婆不知哪来的神力,竟一把挥开云晰,就要兜打向那些男子…
“哎呀!”一时站不稳的云晰就在这股巨大的推力下往屋外跌去。
而另一边,那群男子无意与老妪缠斗,只求自保,伸手轻易格开竹竿的来势,老妪一个收势不及,竹竿居然转了个方向往云晰的娇容上扫去…
吾命休矣…
前有竹竿,后有硬地板,还有跌到地面地去晰在千钧一发的思绪间只浮现那四个字,并且乖乖领死。
一只有力的手臂圈住了她的肩膀,止住了第一件危机;再以另一手抓住了挥来的竹竿,彻底解决了云晰步入十九岁芳龄后可能发生的第一件血光之灾。
“老婆婆,年纪大了就要认分,别学人动刀动棍的,难看。”中低音调的男声充满自制,也装满警告。
咦…这个香味?
紧闭双眼的云晰用力睁开眼,急忙要找寻声音的主人,以及这个味道的主人,是谁呀?
“丫头,我…”老妪就不出道歉的话,但她也为刚才差点打伤小女娃而饱受惊吓,丢开竹竿,拉住云晰的手迭声问:“你没事吧?还好吧?”
云晰还没找到味道的主人,就得先以微笑安抚老婆婆,她知道老婆婆吓坏了。
“我没事,不必担心。真的。”再三保证完,她才终于可以转身面对身后那名救了她的好心人兼香味的主人。
她想开口道谢的,却不知怎么地,在迎上那一双深幽的眸子后,竟忘了所有的语言…
揉合着阳光与青草的清新香味在周遭逸散,因着眸与眸的撞击,一股悸动直达两人心底深处,如涟漪般的震荡、扩散到无边,不见尽头。
杨迟脑子霎时抽成一片空白!在剧烈的心悸里,他下意识钳紧眼前女子的双臂,像是打算捉住一生一世不放那般的牢固。不能思、不能想,只能呆呆看着她,不敢眨眼;怕一旦眨了眼,她就会消失不见。
这双眼…这双眼…他似已寻觅了数百年…
有什么东西即将破茧而出?尘封的某个宝箱似要迸裂倾出…飞快转动的思绪拼命抓取破碎的片片段段…
再给他多一点时间!再多一点,他就要抓住饱头绪了,再多一点时间…
“好痛!”云晰倏地闭上眼低吟,双掌盖上面孔,被抓得很痛,能却远远不及眉心灼烫得像被烙印的痛。好痛!痛得她双眼也睁不开了,那男子的眼光看得她好难受,却又躲不开,直到眉心的剧疼阻断了没有尽头的凝视…
痛…
“怎么了?”杨迟一把抱扶起她软下的身子,口气有着急切与担心。
为何她不睁开眼?若他再多看上几秒,一定会想到些什么的,但她却捂住脸叫痛!令他满心狂涌的乱绪再度崩溃成一片拒绝透露端倪的阕暗,只剩挫败的心慌意乱。他更担心着她突来的羸弱,她怎么了呢?
“我送你去医院。”当机立断,杨迟抱起云晰往他的车子走去。不知为何,他被她的痛苦模样攫往心神,使得头部竟也隐隐作痛了起来。
将她抱入车子后座,正要打开驾驶座的车门,不意一辆加长型房车大剌剌地停在他车子前方,摆明了阻挡他的去路,好来个相见欢。
杨迟星目一凝,不由主地全神戒备起来。
是他!杨迟知道。即使没事先通知,也不该会在此时此刻出现,杨迟仍是知道车内的人是他。
加长型房车内先走出一名黑西装、白手套的男子恭敬地打开后座车门。
几秒后,出来一名气势慑人而骠悍的男子,唇边挂着一抹邪笑,眼眸里藏着无尽的深沉心机,对上了杨迟之后,以生硬的开口道:“好久不见,杨迟同学。”
“是呀,好久不见,森田广同学。”
杨迟以一贯淡然温文的语气回应。
他们之间永远不会有终止的一天。
并存于这世界上的目的就是消灭对方。
直到一人死亡,另一人才能松懈的举杯庆祝。
没有理由的敌对。或许是来自宿命,谁也无力改变。
杨迟比森田广晚领悟到这个事实,所以得到了血淋淋的教训,痛彻心肺地记住了势不两立的天命。
天生了要厮杀的两人,再次交手的战场已定…
就在台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