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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上窗帘,闭上双眼,耳边只剩下窗外的雨声, 白噪音对隔壁的少年哨兵来说是最好的保护, 同样也让陆烬朝的情绪逐渐平稳下来。
他早就接受了父亲去世的事实,从还小的时候, 陆烬朝就知道年迈的父母注定无法陪伴他太长时间, 所以他放弃了在首都星深造的机会,不顾所有人反对回到南天星, 尽可能地陪伴他们。
但身体还是相当不舒服,陆烬朝一时间无法辨认究竟什么原因, 他不太能使得上力气, 呼吸也有点发烫,也许是这几天身心俱疲缺乏休息,出现了发烧的前兆?
陆烬朝从床头柜拿出体温计,在额头上按了下, 温度显示正常, 所谓呼吸发烫只是他的错觉。
他呼出口气, 以防万一还是吃了感冒药, 重新躺回去。
药效上头,很快昏昏欲睡。
昏沉之中,手指仿佛被一条细细的丝线触碰,它牵动着指尖, 做出轻不可察的颤动。
随着意识的模糊, 更多的线出现,丝丝缕缕地将他缠绕,看不见另一端连接自何方, 只能隐约感觉到从远处传来的震动。
热度从身体深处冒出,最开始只是一个细胞,逐渐感染着周围,引燃更多部位。
好热,想要……
一片混沌之中,陆烬朝听到海浪的声音,还有极远处的鸟类的鸣叫,仿佛幻觉。
不知过了多久,陆烬朝终于醒来,浑身是汗。
他抬起手,没有将他纠缠的透明丝线,也没有海面和鸟,窗外一片漆黑,床头的电子表显示此时正是凌晨三点半。
明明睡了一觉,疲惫却没能得到缓解,反而更累了。
陆烬朝再度拿过体温计,36.5度,但他真的感觉身体内部仿佛有什么微小的存在正在燃烧,难以察觉地将火焰传递到更多的地方。
他躺了一会儿,却再也睡不着。
陆烬朝爬起来去到隔壁主卧,少年还保持着他上一次来看时的姿势,随着哨兵的燃血接近尾声,高热差不多彻底降下来了,想必不久后就会醒来。
陆烬朝检查放在卧室角落里的阻隔石,哨兵的精神波动会被向导感知到,一个强大的向导甚至能够轻松找出一整个城市中存在的所有哨兵。
而少年如此狼狈地出现在岸边,在濒死时也执拗重复着不去医院,必定不想被其他人发现,陆烬朝只能尽自己所能,屏蔽掉他的精神波动。
他所在的中心医院作为整个南天星最大的医院,有专门为哨兵和向导开设的科室,受伤的哨兵极度容易精神暴走,为了防止他们影响到其他哨兵和普通人,哨兵向导科室中都放置着许多阻隔石,用来屏蔽精神波动。
陆烬朝从医院拿来了一些阻隔石,将整个主卧围了起来,尽可能的保护他。
少年双目紧闭,胸膛随着呼吸平稳起伏,曾经被陆烬朝多次抚平的眉头又在不知不觉中皱起来了。
十几个小时过去,在燃血的作用下,他的容貌再度发生了变化,轮廓定型,已经彻底不像刚开始被捡回来的样子,可能就连最亲近的人站在面前,都不会认出少年究竟是谁。
陆烬朝坐在床边,借着窗外微弱的路灯光线打量着少年。
眼前的人足有一米八五,十几天来只靠营养液吊命身材竟然没有走形,他在擦身之时不可避免地接触过哨兵身体,直观感受到对方究竟有多么强壮,手臂和躯体的肌肉绝非一朝能够练成,让年轻的身体散发出属于成年人的韵味,过分优越的下颌线和五官更是混合着属于男孩和男人的美感。
这样出挑的模样,无论在哪里都会是焦点,更何况是个经历过燃血的强大哨兵。
过强代谢产生的汗水让哨兵身上黏黏糊糊的,又到了该擦身的时候。
陆烬朝拿着热水浸过毛巾,将被子掀开一角,从脖颈开始擦拭哨兵汗津津的身体,热毛巾一路移动到胸腹,在皮肤上留下一层浅浅的水光。
哨兵被强化过的触觉敏感到穿着粗糙衣料都会疼痛的地步,陆烬朝尽可能地放轻动作,质地柔软的毛巾顺着肩膀线条向下划过手臂,贴合着线条,从大臂一路到手腕内侧。
陆烬朝垂着眼,睫毛在脸颊洒下一片阴影,难言的温柔自沉默中流露出。他将哨兵蜷起的手掌掰开,擦拭他掌心和每一根手指。
突然间,被握住的手指好像动了下。
陆烬朝没放在心上,昏迷过程中的轻微抽动再正常不过,虽然哨兵处在无意识的状态,身体还是会对外界的刺激做出一定反应。
但接下来,哨兵整个右手缓慢地握拳,试图从陆烬朝手中抽走,同时他听到了一声痛苦的呻.吟。
陆烬朝讶然地抬起头,少年不知何时睁开了双眼,正眉头紧皱,他呼吸粗重,似乎正努力在疼痛中平复呼吸。
陆烬朝赶忙直起身,不忘把哨兵手臂放进被子,他低头望着眼神些许失焦的少年,轻声问道:“感觉还好吗?”
年轻的哨兵用力闭了下眼睛,重新睁开时眼中已然恢复了清明,他张了张嘴,却没能发出声音。
陆烬朝立刻拿过床头柜上的水杯,保温杯里的水还是温热的,他将吸管放进去,送到哨兵唇边。
哨兵咬住吸管,缓慢地吸了两口,温水在他口中留存了一会儿,润湿口腔中的每一寸,才随着喉结的上下滚动,被缓慢地咽下。
“慢一点,不用着急,你现在在我家里,还算安全。”
哨兵咽下最后一口水,借着窗帘缝隙里透出的微弱灯光,看清了眼前人的样子。
这是个年轻的男人,眉眼温和,纵然极力掩饰,脸部些微的浮肿和眼底的乌青也暴露了他现在非常疲惫。
“谢谢。”林啸鸣嗓音沙哑到都认不住自己的声音,他的头还是很疼,前世的记忆和大量感官信息充斥在脑海,而他的精神图景一片荒芜,根本无法处理那么多的信息。
好在燃血已经结束,作为黑暗哨兵他很难陷入狂躁,这些痛苦只要忍耐过去,就不会演变成更加糟糕的情况。
“我叫陆烬朝,是个医生,12号早上在河边发现了你,那时候你让我不要送你去医院,我就把你带到了我家里。”
陆烬朝顿了顿:“你的燃血持续了两周,我不知道你身上发生过什么,但是你可以放心,在这段时间里,除了我之外没有人知道你的存在。”
“如果方便的话,可以先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林啸鸣勉强点了下头,他竭力忽视着浑身上下的疼痛,嘶声道:“我叫林啸鸣,呼啸的啸,鸣叫的鸣。”
林啸鸣。陆烬朝将这三个字在舌尖过了一遍,很有气势的名字。
陆烬朝察觉到哨兵正在忍耐着不适,没再多问:“你可以先不用说话,好好休息,待会儿我会给你服用营养液,等到你状态稍微好一点,我们再说更多的事情。”
他直起身,仔细地将窗帘露出的缝隙扯上,确保窗外的淅沥雨声能够作为白噪音保护林啸鸣,才悄声离开卧室。
房门关上的轻微声响被放大,林啸鸣能够清楚听到陆烬朝远去的脚步声,他先是在客厅停留了一会儿,再去到了隔壁的房间,之后脚步消失了,应该是上了床。
林啸鸣闭上眼睛,燃血昏迷的这十几天里,他的精神图景彻底崩塌,成为一片荒芜之地,属于前世的记忆纷乱洒在各处。
他被一个普通人捡回了家。
从他在这张陌生床上醒来的时刻,命运就已然和之前截然不同了。
人生重启回到二十年前,他来到了十八岁,一切还未发生的时候。
蜷缩在房间角落里的雪豹自黑暗中走出,悄无声息地跳上了床。
小雪豹低下头,蹭了蹭林啸鸣侧脸,从喉咙里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
林啸鸣抬起手,给予精神体抚摸,夜色沉沉,似乎有一道身影从窗外飞过,转眼消失在雨幕中。
现在他需要做的,就是尽快从燃血带来的虚弱中恢复过来,虽然一直处在无意识的昏迷中,林啸鸣也能从如今的身体状态里,感觉出陆烬朝这段时间将他照顾得非常好。
很庆幸将他捡回来的人是个医生。
脑海中属于前世的回忆一点点清晰:十八岁那天,他乘坐胶囊飞船从圣所逃离,迫降在南天星的树林,强撑着爬进洞穴,最终在燃血中倒地;
醒来时已经被追兵带上空舰,之后他历经磨难,成为艾尔索普家族的一员,一步步被培养成震惊整个中央星域的黑暗哨兵;
十多年中,他以一己之力牵制住整个格勒尼苏,成为情报局的眼中钉,和纵横第五星域的星盗头子穆尔周旋,帮助艾尔普索家族制衡首相,拒绝了第一夫人玛嘉莉塞来的无数向导,也由此完全脱离了“塔”的掌控。
林啸鸣知道,这是玛嘉莉对他下手的真正原因,一个不需要向导的黑暗哨兵,对于“塔”来说无异于一颗定时炸.弹。
世人都觉得在五感和体能上占据巅峰的哨兵是世界的主宰,但实际上,身体孱弱却能够安抚哨兵的向导,才是幕后的偶师。
至始至终,他踏入的,都是个走错一步就足以粉身碎骨的局。
好在他重生在了最关键的十八岁,故事才刚刚开始,一切还都有回旋的余地。
曾经他作为数百年来唯一的黑暗哨兵,以为拥有的强大力量足以保护自己,却仍然死在了政斗之中。
而现在,他彻底明白,真正值得他去拼搏、去紧紧握在手中的,除却无与伦比的力量,还有那足够支配一切的权力!
前世玛嘉莉踩着他和无数人的尸骨爬上了最高的位置,这一次,他必定会做那个笑到最后的人!
林啸鸣长长地呼出口气,刚从燃血中苏醒,无论身体还是精神都相当虚弱,不一会儿就感到无可抑制的疲惫。
温暖的卧室里没有追兵,没有阴谋,没有无处不在的监视,只有陆烬朝身上遗留下来的味道,很淡的白菊香味。
二十多年来第一次完全放松,竟然是在一间陌生的卧室里,现在他终于可以好好休息休息了。
林啸鸣整理好思绪,在雨声织就的白噪音中,沉沉睡去。
这些学生年纪和他相仿,有的甚至还比他还年长一岁,好在陆烬朝的资历和技术足够让学生们打心底里尊重。
八点开始,完成早上的查房已经是十点半,陆烬朝回到办公室,刚休假回来,医院没给他安排手术,下午他要去坐诊,晚上同事临时和他换了班,要在急诊值班。
他整理好查房记录,回答完学生们的问题,中途17号床恶性肺肿瘤患者的家属过来,他关上门,言辞温和地说明情况,在对方崩溃的神情中,提出最佳的解决方案。
送走家属,陆烬朝终于清闲下来,已经是十一点半,现在去吃饭还能稍微午休一会儿。陆烬朝关上办公室的门,打开窗户,白隼从外面飞进来,站在窗台上。
陆烬朝摸摸它后背,低声道:“我下午和晚上都有工作,可能要到明早才能回去,辛苦你待在外面了。”
白隼扇动翅膀当做回应,亲昵地用脑袋蹭了下陆烬朝手指。
“去吧。”
目送云津的身影消失在天空中,陆烬朝关上窗,走出办公室,来到电梯间,他就要下楼,突然想起什么,又按亮了上行键。
电梯门在他面前开启,陆烬朝走了进去,按下哨兵科室所在的楼层。
电梯平稳向上,陆烬朝紧张地检查屏障,确保厚实的壁牢牢保护着精神图景,不会渗漏出一丝一毫的精神力。
三天里陆烬朝已经能很好控制住自己了,林啸鸣说,如果有信心他可以去哨兵的科室试试,也见识一下更多的哨兵和其他向导。
电梯停在15层,陆烬朝深吸口气,迈步走出电梯,刚一来到走廊上,他就看到了一只从脚边跑过的柴犬。
这只精神体欢快地在走廊上狂奔,追逐着前方逃窜的虎斑猫,陆烬朝下意识想躲,旋即想到自己是个“普通人”,不应该看到这些。
猫和狗接连从他腿上穿行而过,陆烬朝目视前方,假装什么也没看见,走向诊断室。
一只猴子从天花板上倒悬垂下,双手捞着他头发,小熊猫趴在窗台上,懒洋洋晒着太阳。
为了保护哨兵们敏感的五感,诊断室是特地开辟出的一大间静音室,可以同时满足二十个哨兵的需求。
轻手轻脚地推开诊断室大门,更多的精神体出现在眼前,饶是做好了心理准备,陆烬朝也忍不住脚步一顿。
黑豹和狮子相互低吼,蜥蜴在墙上爬行,鸽子咕咕叫着,袋鼠和羚羊对峙……简直就像误入了动物世界!
哨兵科室中的医护绝大多数都是护卫和伴侣,少数向导负责安抚哨兵情绪,防止他们在治疗过程中因为疼痛暴走。
向导无论在哪里都是稀缺人员,地位很高,他们不光有医院的工资,还有领着塔每月下发的津贴。
没人没注意到陆烬朝身上的异样,哨兵们完全将他当成了一个普通医生,陆烬朝努力忽视掉眼前的精神体们,紧张的心情逐渐平复下来。
没被发现。
正在为一个受伤哨兵梳理精神领域的向导许云菲注意到陆烬朝,对他笑着点了下头,大家都是各自领域的翘楚,就算不在同一科室也彼此相熟。
就像哨兵大多数为男性一样,女性向导在整个向导群体里占了四分之三,南天星医院里一共有十五名向导,其中十二位为女性。
一只安哥拉兔趴在许云菲腿上,像一个毛茸茸的白团子。是的,向导的精神体大都为温顺无害的小动物,一如向导在人们心中的固有印象,温和而柔软。
陆烬朝只瞟了一眼,就控制住视线,谨记普通人是看不见精神体的。
他可不想让眼神将自己出卖。
许云菲也没发现自己的身份,看来他的隐藏做的已经相当不错。
陆烬朝暗中松了口气,正打算转身离开,一只手突然搭在了他肩膀上。
“是来找我的吗?”殷齐含笑的声音从身后响起,陆烬朝回头,撞上了对方带着惊喜的视线。
陆烬朝的科室在楼下,和哨兵科室也没有关联,主动到这边,只有来找他这一种可能。
糟糕。陆烬朝暗道不好,他忘了今天殷齐坐诊。
陆烬朝无法解释自己过来的理由,只能顺着殷齐的话头笑了下,道:“嗯,过来谢谢你前两天送的那些东西。”
许云菲看似专注为哨兵治疗,腿上的安哥拉兔却朝两人看来,将她的八卦心思出卖。
殷齐对陆烬朝的意思医院里不少人都知道,双方一个是院长儿子,觉醒了视觉和嗅觉的护卫,一个是21岁就博士毕业,短短三年成为主治医师的天才,自然少不了旁人关注。
“客气了,也是觉得你估计没多余精力出门才送过去的。”殷齐的手没放下,反而顺势搂住了陆烬朝肩膀,“走吧,一起去吃饭?”
陆烬朝感觉到数到视线从不同方向投来,如同实质地刺在他身上,他甚至能感受到空气中嫉妒和不满的情绪。
医院里追求殷齐的伴侣很多,奈何殷齐整天围在陆烬朝身边转,毫不理会那些伴侣们的撩拨,其他人酸的牙疼,却也只能在背后发发牢骚。
就算陆烬朝再怎么厉害,也不过一个普通人而已,哪有伴侣更加适合身为护卫的殷齐?
陆烬朝隐约知道他们的想法,却也懒得理会,光是应付殷齐日常的靠近就已经很费心神了,他不想为了无关紧要的人分散精力。
不动声色地将殷齐的胳膊从肩头轻轻推下去,在手从腰间划过的瞬间,陆烬朝向前走出一步,完美却又不显尴尬地躲了过去。
“好啊。”他听见自己这样说。
陆烬朝从很小的时候就学会了不要任性,任性可能带来的后果他承担不起,也没有人会为他承担,他不想为年迈的父母惹麻烦。
现在他成了孤身一人,却仍无法由着性子和喜好肆意而为——他还要在医院里混下去。
两人结伴下楼去了食堂,面对面坐在一起,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医院里的事。
殷齐盯着正低头吃着的陆烬朝,比起上次见面,陆烬朝的精神好了不少,水肿和黑眼圈都消失不见,眼睫低垂的模样简直就差把“乖”写在脸上了,菜有些辣,陆烬朝吃得嘴唇通红,忍不住抽着鼻子。
陆烬朝不是殷齐见过最好看的人,却是最耐看的,五官上的细小缺陷在他独特的气质下,也都成了优点。
殷齐忍不住伸出手,就要去碰陆烬朝被辣到发红的脸。
向导的感知力让陆烬朝在对方刚一动弹的时候就有所察觉,反应可谓急速,稍微偏了下头,就这样躲开了。
对上陆烬朝略带疑惑的目光,殷齐笑了笑,自得地收回手,根本不觉得尴尬:“脸上粘了东西。”
陆烬朝拿过纸巾在脸上擦了下,确实有辣油在唇角处。
辣味后劲有点大,陆烬朝嘴里开始发疼,赶紧喝了两口水,脖颈扬起的线条连接到锁骨,没入老实扣好的衬衣领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