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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石激起千层浪,蒋中明的折子在朝堂上掀起轩然大波,且不说沈拙以一个小小举子之身又如何担得起国子监祭酒的重任,单说他和安妃那些说不得的秘辛,靖文皇帝将他放在眼皮底下,岂不是给自己找不在么?群臣们禁不住在心内暗暗猜测,蒋丞相为了给儿子铺路,难不成竟糊涂到如此地步?
推举沈拙为国子监祭酒,第一个跳出来大力反对的自然是安氏一派,国子监祭酒掌管太学,举凡文人书生莫不以进太学为荣,而祭酒尤为受其推崇,历代内阁之中的重臣,出自国子监的数不胜数,蒋中明的举动免不了令安如海如坐针毡。
安党弹劾的奏折短短几日便堆满靖文皇帝的御案,有指责蒋中明是假公济私,更有人将大理寺科举舞弊案旧案重提,说他早有预谋,俨然已不将当今圣上放在眼里,一时之间,蒋中明成为众矢之的,但他自是岿然不动,接连三日上书奏表,每折必是上万字,陈情他举荐沈拙的原由。
其一,国子监前祭酒李涯监守自盗,上下同流合污,如今的国子监急需一股清流,方能安抚天下的读书人。其二,满朝文武百官,觊觎国子监祭酒之位的人不在少数,然而弊案刚过,众人都是有心无胆,而今并无合适人选。其三,他自认举贤不避亲仇,沈拙师从大家谢柏,放眼四望,学识能跟其相比的无出左右。
不服沈拙的除了安氏一系,心存质疑者大有人在,沈拙资历空缺,他若是做了这国子监祭酒,那也不是朝廷选□□的人材,只是蒋中明指派的亲信而已,安如海甚至公开讥讽蒋中明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蒋派却道,国子监祭酒最紧要的是德行和学问,太/祖皇帝偶遇乡野书生邵远东,被其学问所折服,于是诚请邵远东出任国子监祭酒,邵远东感念太/祖皇帝恩德,为朝廷选出无数人材,后世的贤臣郭槐,傅伯安皆是邵远东的学生,他死后,太/祖皇帝亲赐‘文忠’二字封号,若当日太/祖皇帝一味的看重资历,又哪里来的文忠公?
安派回道,太/祖皇帝建国初,正是百废待兴,朝廷急需用人之际,今日的情形又岂可同日而语,再者,沈拙何德何能,就敢与文忠公比拟,难道就不怕被天下耻笑?
蒋派再次反驳,要知沈拙有没有学问和德行,只让他当了这祭酒,还怕看不出?
双方唇枪舌战,你来我往,几乎将内阁的屋顶掀翻,就连书生们也自发分成两派,一派站在蒋家,一派站在安家,反倒是靖文皇帝,但凡是跟此有关的折子,他一律留中不发。
恰在这时,京里忽然疯传起安家的流言,起因是有个穷酸书生作了一首平仄不通的歪诗,说道安家有女貌倾城,初嫁心头意难平,幸得月老多怜惜,一朝换得金屋藏,盛世恩宠尽绵绵,七祖升天集灵台,为报君王付荣华,奉来金丹表忠心。
此诗不出几日就传遍街头巷尾,诗里不光讽刺安妃见异思迁,以在室之身勾引靖文皇帝,还嘲笑安家靠着裙带关系上位,顺带鄙夷靖文皇帝沉迷修道之事,简直是大逆不道,自寻死路,不久,那书生就被下了大牢,需知书生文人的悠悠之口最是难防,短短几日,就有不计其数挖苦安妃的诗词流于市井。
蒋府里,蒋中明眉头深锁,他道:“朝中有安阳侯,永安侯等人的支持,皇上点头答应只是迟早问题,现今太子闹了这么一出,无疑是画蛇添足,皇上刚愎自用,又极好面子,若为此恼羞成怒,反倒节外生枝。”
蒋中明审查舞弊案时,朝中有不少人的把柄落在他手里,当日李涯当了替死鬼,那些人就心知迟早要为蒋中明做事,当然,在这场博弈里,蒋中明也做出退步,内阁里,向来是一主七次,靖文皇帝为分化内阁的权力,曾主张将内阁改为一主九次,内阁以不合祖制为由进行劝阻,现今蒋中明重提旧事,靖文皇帝一旦应下来,新添的两个次辅必定是安党一派的人,谁知太子无端生事,打乱了他的计划。
沈拙在看一本棋谱,他头也不抬的回道:“太子手里的筹码少得可怜,他不趁机把局势搅乱,我反倒觉得奇怪,皇帝本就对你成见颇深,他借此挑拨,一来让皇帝厌恶蒋家,二来让你不得不倒向太子,实乃一石二鸟的计策。”
蒋中明轻哼一声,他道:“他打得一手好划算,只是为免有些自作聪明。”
沈拙放下手里的书,他看着蒋中明说道:“皇室内子嗣稀薄,不提安氏拥护的四皇子,二皇子体弱多病,三皇子母妃只是一个低贱的奉茶宫女,除了太子,你还有更好的人选?”
蒋中明冷笑不语,众位皇子里面,包括位居东宫的皇太子,他一个也看不上,故此蒋中明对太子的示好始终视若无睹。
两人没说几句话,管家媳妇有旺家的亲手端着药走进来,她低声说道:“老爷,药来了,还请趁热服下。”
蒋中明沉声说道:“放这儿罢。”
有旺家的轻手轻脚的将药碗放到桌上,又悄悄的退出去,沈拙盯着书本的眼睛微微挑起,他飞快的扫了蒋中明一眼,只见他脸色发暗,相较前几日,病象越发重了。
待到那碗汤药摊凉,蒋中明端起来一饮而尽,便对沈拙说道:“这事我自当理会,就算不得不选太子,我也需得冷他几日,叫他知道莫要聪明反被聪明误。”
说完这句话,蒋中明转身回屋,沈拙低头又看起书来。
这日,沈拙和顾三娘在屋里说话,顾三娘手里做着活计,她望了一眼窗外,自言自语的说道:“也不知御哥儿和锦三爷他们走到哪里了,这么个小人儿,一路颠簸,身子受不受得住呢。”
沈拙正在帮她整理绣花要用的丝线,他听到顾三娘这句话,笑道:“你莫担心,锦三爷虽说书读多了有些迂腐,为人还算正派,他会照顾好御哥儿的。”
顾三娘横了他一眼,说道:“有你这么编排人的么,人家还替你照看儿子呢。”
说罢,她一把夺过沈拙手里的丝线,嗔道:“你一个大男人,谁要你来做这些妇人家的事了,你要是闲着,只管去读书写字,莫要来吵我做活计。”
沈拙笑了,他拉着顾三娘的手,说道:“我看你总是愁眉不展的,怕你胡思乱想,这才想着多陪你说说话。”
他这样体贴入微,顾三娘心里分明像喝了蜜一样甜,却口是心非的说:“这府里多的是有说话的人,你一个爷们,成日家围着妇人转,不怕人家笑话你?”
沈拙不以为然,他凑过来轻声说道:“并不是哪个妇人就能入我的眼,我只围着你转。”
“越发没个正形了。”顾三娘脸上一红,扭身出了屋子,留下沈拙一个人暗乐,沈拙嘴里哼着不成调的小曲儿,起身躺到顾三娘刚才坐的美人榻上看书。
谁知他的书还没看到半页,顾三娘就从外面慌慌张张的进来了,沈拙看她面上带着急色,连声问道:“这是怎么了?”
顾三娘喘了两口气,她道:“外面有家人送来话,说是安妃下了谕旨,要召我们进宫,这会子传旨的太监还在外头等着我们接指呢。”
沈拙眉头一皱,脸上的笑意逐渐褪去,顾三娘六神无主的望着他,委屈说道:“我可不愿意跪她!”
沈拙和安妃的事,不光是靖文皇帝的心结,顾三娘只要想起来,也会忍不住胸口发堵,而今安妃下旨召见,总不至于是找她去话家常的。
沈拙握住顾三娘的手,他安抚道:“别急,且去外面看看究竟。”
顾三娘虽然气急,却也分得清轻重,她点着头,和沈拙一同前往正堂。
这时,吉昌公主和孙氏并屋里的仆妇们已跪了一地,只待沈拙和顾三娘到了,宣旨的太监就开始念起来,原来,正值牡丹盛开,三日后,安妃要办一个花王大会,特意邀请京里有头脸的诰命夫人进宫赴宴,按说依照顾三娘的身份,还不够资格进宫,不过,安妃谕旨点名要顾三娘一并前去,如今她连推拒也不能了。
府里的管事给传旨太监包了一个红包,将他们一行人送出府,那顾三娘脸上气得通红,沈拙心疼顾三娘,他怕她到时进宫受人羞辱,便说道:“你不想去,就推说病了。”
吉昌公主也在受邀之列,她道:“安妃风头正盛,老爷在前朝与安家闹得不可开交,皇帝对咱们家颇为不满,此时不宜与安妃正面冲突,赏花时有众多夫人再场,想来安妃不会做出自取其辱的事。”
顾三娘勉强一笑,她对沈拙说道:“亏你是个爷们儿,行事还没公主果断,放心罢,公主肯定会照应我的。”
那沈拙心头一顿,他看着顾三娘默默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