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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掌柜婉拒了顾三娘想代理戴春林的意思,这顾三娘沉默了半晌,正想着如何再开口说服他时,就见外头有个身穿靛蓝色圆领云纹锦袍的公子进来了,他头上束着玉冠,脚蹬黑色皂底靴,看到屋里的沈拙时,脸上露出讶异的神色。
那原本坐着的王掌柜看到来人,便站了起来,嘴里先恭恭敬敬的说了一声‘少东家’,又对沈拙和顾三娘说道:“这是敝号的少东家,在下听了顾掌柜的来意,特地打发人将他请了过来。”
沈拙与顾三娘二人起身,先向诸东家问了一声好,顾三娘心里暗自不解,王掌柜本就无意把戴春林的代理交给她,只推拒就是了,为何还把他们的少东家请来了?
顾三娘纳闷的同时,沈拙也朝着诸东家看了几眼,这人他有些眼熟,仿佛是在哪里见过,只是一时想不起来罢了,他转念又想,既是诸氏的少东家,说不得先前在京里见过了,这么一想,他便直接开口说道:“诸老板看着面善得很。”
这诸东家朝着沈拙笑了一笑,他说:“在下诸鸿,蒋公子贵人多忘事,想来是不记得了,隆真九年的元宵节,我与公子曾在宫宴上见过一面。”
听到诸东家的话,顾三娘大吃一惊,这人怎会称呼沈拙为蒋公子?再看沈拙,只见他脸上面无表情的,只是冷淡的回了一句:“原来如此。”
那诸鸿敏感的觉察到沈拙似乎不愿提起这话题,也便住了嘴,转而扭头望着王掌柜,说道:“蒋公子来了,怎么也不早些差人唤我过来。”
王掌柜是个人精,他见自己没有认错人,面对沈拙时越发恭敬,又将沈拙和顾三娘的来意说明,诸鸿听了,拿眼瞅了王掌柜一记,说道:“我只当甚么事,你也是糊涂了,顾掌柜这是照顾我们戴春林的生意,岂有将客人往外推的道理?等会子你跟顾掌柜细细的商谈,切不可轻慢了客人。”
王掌柜嘴里连连称是。
看着这主仆二人一唱一合的,顾三娘心内疑虑重重,前一刻王掌柜才说戴春林的胭脂水粉不做代理,怎的到了诸鸿这里,态度又来了个大变样,想到这里,顾三娘看了坐在身旁的沈拙一眼,此时他面无表情,也不知在想些甚么。顾三娘暗暗思忖了半日,心知这一切恐怕是跟沈拙有些干系,只是他究竟是甚么底细?为何诸鸿要唤他蒋公子?
屋里的四人,心思各个不同,诸鸿望着顾三娘,说道:“顾掌柜一介女流,又是从郦县远道而来,单是这不惧世俗的勇气就叫诸某钦佩。”
顾三娘客气了几句,嘴里说道:“诸老板过奖了,生活所迫而已。”
随后,双方说起了各地胭脂行情,顾三娘对此了解多是从旁人那里打听到的,这诸鸿和王掌柜却是行家,与他们交谈一番,顾三娘方才得知胭脂买卖里面的门道如此之多。
他们说话时,沈拙独坐一旁始终没有插话,诸鸿本是存了想要结识他的心思,后来见他兴致缺钱,故而没有开口搭话,只与这顾三娘说话,起先他还只当她只是个寻常妇人,谁知闲谈了半日,他发现这妇人性子爽利,行事又大方,倒很投他的脾气,因此便叫王掌柜把戴春林的胭脂给她代理,也算是卖他蒋家大公子一个人情。
说了半日话,又有伙计端着各色胭脂水粉送来,王掌柜说道:“这些皆是戴春林最时兴紧俏的胭脂水粉,既有富贵人家爱用的,也有寻常人家用得起的。”
顾三娘挑了一个白玉盒子打开,顿时芳香扑鼻,刚才她问了王掌柜,他家的胭脂自是比别家贵上不少,只不过光是戴春林这个招牌也值了,此次到桐城,家里除了留些日常要用的开支,她把全副身家都带来了,无论诸鸿是冲着谁给她行了这方便,既是他答应她做戴春林的代理,那她就不会再空手回去。
王掌柜看着顾三娘,说道“不知顾掌柜看中了哪几样儿,你订了货,只报投店的地址,到时自有伙计给你送过去的。”
顾三娘也便没有犹豫,当即定完货,她捡着时下兴起的媚花奴半边娇和夜儿啼各定了二十盒,另有迎蝶粉和紫香粉各订了二十盒,再有描眉的黛笔二十余支,等到结完账,她手上的银两已所剩无几。
不一时,王掌柜开了条子,至此,顾三娘这胭脂买卖算是成功踏出了第一步。
忙活了大半晌,天时已不早,顾三娘和沈拙便要告辞,那诸鸿对他二人说道:“快到正午,不如在下做东,请蒋公子和顾掌柜用饭,也算是我等初识一场。”
顾三娘看了一眼沈拙,她直觉他不喜应酬交际,说道:“诸老板不必多礼,来日方长,日后总有再聚的时机。”
诸鸿见此,也没再客套,他亲自将顾三娘和沈拙送到门口,望着他们远去的背景,站在后面的王掌柜说道:“少东家,这蒋家大公子何以沦落到混迹市井的地步?”
诸鸿摇了摇头,说道:“蒋家的事情,我们这些外人也看不明白,好好的嫡长公子,竟改头换姓,只怕今生再难踏入蒋府了。”
说完这句话,诸鸿又扭头望着王掌柜,他说:“不过,你不可因此就看轻了他,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谁知日后又是个甚么变化呢。”
“是。”王掌柜诺诺点头。
另一边,顾三娘和沈拙出了戴春林,两人沿街朝着客栈走去,这顾三娘存了满肚子的话儿,之前当着外人她不好问出口,这会子她几次抬头望着沈拙,然而到了嘴边的话,又被她咽了下去。
沈拙负手身后,他看着欲言又止的顾三娘,轻声说道:“有甚话,你想问就问罢。”
顾三娘看着他,这人总是一副温和有礼的模样,但是直到这时,她才想起他还有许多事是她不知道的。
“你不姓沈?”顾三娘低声问道。
沈拙点了点头,不远处有个茶寮,今日要说的话只怕很多,他引着顾三娘进了茶寮,又叫跑堂的送了一壶茶水,两人相对坐了下来。
“沈是我母亲的姓,我改了母姓。”沈拙对她说道。
顾三娘记得诸鸿喊他蒋公子,照此来说,他原该姓蒋才对,只不过就连她一个乡下出身的妇道人家也知道,不是发生了天大的事情,改姓是要被治一个大逆不道的罪名的。
“诸老板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才将戴春林的胭脂代理给我的罢?”
沈拙再次点头,他道:“估摸着如此,诸家的子弟甚多,这诸鸿我与他并不相识,先前也就跟他一面之缘罢了。”
“那……”顾三娘犹豫了一下,她看着坐在对面的沈拙,说道:“人家冲着你才给了我这好处,日后要不会要你还甚么人情?”
看她担忧的样子,沈拙笑了起来,一个诸家而已,他还不放在眼里,再说他如今离了蒋家,失了蒋家大公子的身份,他甚么忙也帮不上。
“不与你相干,你只管做你的胭脂买卖。”沈拙安慰道。
顾三娘放了心,她暗道,她与诸氏是银货两讫的生意往来,若是到时他们要沈拙做他不愿做的事,大不了这买卖不做就是了。
说了几句话,两人都一起静了下来,顾三娘猜到沈拙不愿提起过去的往事,因此也便没有提及,省得无端让他烦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