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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日,风雪并未停歇,沈拙身边未带一人,只身前往徐州,东方检则是带着沈御赶回长阳,走前,御哥儿眼泪汪汪的,舍不得离开顾三娘和小叶子,再过不久就要过年,顾三娘想着他们一家几口人散落各地,心中难受不已,只是她也知道死的这人是蒋中明,御哥儿非回不可,于是便耐着性子,好生劝慰御哥儿,御哥儿含着眼泪,不情不愿的随着东方检去了。
沈拙和御哥儿这一走,顾三娘只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好在身边有个小叶子,能时时陪在她身边。
这场雪一连下了数十日,直到这几日方才停了,自从沈拙父子走后,顾三娘一直闷闷不乐,彩云见她茶饭不思,便说雪停了镇上开集,劝她外出散散心,顾三娘原本懒得动弹,可小叶子又一再的闹着要她出门,顾三娘只得点头答应,家里便只留下柳五婆和万福看门,走时柳五婆反复嘱咐彩云,叫她好生照看顾三娘。
几人出了门,外面冷风有些刺骨,顾三娘披着斗篷挡风,连日下雪,到了这时,雪已经化得差不多,仅剩下积雪还留在屋顶,顾三娘牵着小叶子的手,慢悠悠的沿着街边溜达。
因着是赶集的日子,四里八乡有许多庄户人家挑着自家种的萝卜白菜来换钱,顾三娘先前在郦县,家里的里里外外都是她来操持,不过进了蒋府,吃饭穿衣自有家人仆妇打点,顾三娘镇日养在内院,连蒋府后厨的门都没进过几回。
“买些萝卜回去炖肉吃罢。”顾三娘对小叶子说道。
小叶子忙不跌的点头,这些日子她娘心绪不宁,整个人消瘦了不少,难得她主动开口想吃,小叶子说道:“我最会挑萝卜了,我挑得萝卜又大又甜,保管娘吃了喜欢!”
随后,就看她兴冲冲的上前,认认真真的挑选着萝卜,彩云见了,笑道:“姑娘是个孝顺的,甚么都想着奶奶。”
闺女懂事又体帖,顾三娘自是欣喜,她看着彩云说道:“那时她亲爹刚走,我带着她搬到县城,家里穷得揭不开锅,她就跟个大人似的,从来不叫一声苦,后来,遇着你们大爷,他明里暗里帮衬我们娘俩儿,要不是他,日子早就过不下去了。”
彩云也听说过一些她家大爷和顾三娘的事情,先前她也想不通大爷为甚么要找一个带着孩子的寡妇,后来和顾三娘处得久了,知道她为人正直,谦虚和气,跟大爷两人夫妻和睦,也就愈发敬重她了。
“奶奶,咱们院子里,大爷护着你,御哥儿和姑娘也是你敬我爱,等再过不久,肚子里的哥儿也该生下来了,你就等着享福罢,。”
顾三娘一笑,她说:“我如今就指望你大爷平平安安,一家人早日团聚,别的甚么也不求。”
彩云笑着说道:“奶奶莫要牵挂罢,等到小哥儿出生,大爷也就家来了。”
两人说话之时,小叶子已装了几个大萝卜朝着她们走来,顾三娘想起家里没有肉,她抬眼四望,找了一间肉铺,指着一块上好的臀尖肉叫屠夫切下来。
几人买了肉和萝卜,又不紧不慢的往家里走,待到进到巷口,看到门口停着一辆蓝色盖帘的马车,顾三娘一楞,说道:“这又是谁来了?”
守在门口的万福眼尖,他看到顾三娘,笑着迎上来说道:“奶奶,你看谁来了。”
顾三娘疑惑不已,她进到屋里,刚跨进院门,就看到站在檐下的吉昌公主,吉昌公主远远望着她,平常清冷的脸上带了一丝笑意,她道:“叫我好等,这雪天路上湿滑,还挺着肚子到处乱跑,也不知道爱惜自己。”
“公主。”这时候见到吉昌公主,顾三娘十分意外,她快步走到吉昌公主的面前,握着她的手说道:“你怎么来了?”
她记得沈拙说过,吉昌公主无诏不得出京,再者她隐居在雾山,知道的没几个人,吉昌公主又是从何得知的?
吉昌公主携着她的手进到里间,说道:“你要生了,大伯在外不放心,打发人送来书信,叫我过来看看你,故此我借口到郊外白马观给老爷打醮,这才得以出门。”
沈拙虽说与吉昌公主照面次数不多,却心知她人品端正,再者顾三娘与她交好,适逢她要生产,沈拙不在跟前,于是特意请她帮忙照看顾三娘。
停顿片刻,吉昌公主又对她说道:“郡主并不知我来了。”
顾三娘笑了一下,没有说话,嘉元君主不喜她和沈拙,蒋府上上下下众人皆知,吉昌公主心思细腻,早已看出沈拙夫妻二人防着嘉元郡主,是以她虽知顾三娘住在雾山,却并不曾对人说过,就连此次上门来探望她,吉昌公主也是私下悄悄过来的。
二人坐在炕上,柳五婆又重新换上热茶,吉昌公主细细端详着顾三娘,说道:“我怎么瞧着你像是瘦了似的。”
顾三娘摸了一下自己的脸,她笑着回道:“想来是咱们久不见面,你才这么觉着。”
吉昌公主又望着她圆滚滚的肚子,问道:“你在这里一切可好?再过几日就要生了,产婆都找了没有,别到时手忙脚乱的没个章法。”
顾三娘笑道:“可见你这掌家娘子当得称职,隔得这么远,还甚么事都替我着想,你放心罢,柳五婆在镇上找了极妥当的产婆。”
“那就好。”
两人说了几句话,顾三娘问道:“阿拙和锦三爷都走了,府里就剩你和郡主两个妇人,安家没有为难你们罢?”
吉昌公主不以为然,她道:“安家没这个胆子,老爷虽去了,余威犹在,再者有镇言将军和大伯,他们不敢怎么样。”
顾三娘想了一下,悄悄说道:“你们还是要多加小心,阿拙说了,北边恐有战事,说不得到时就要乱起来了,你也要趁早打算。”
吉昌公主瞅了她一眼,笑道:“大伯连这个也跟你说了?你莫要自己唬自己,战事到不了京城的。”
这些事情,她们妇人家毕竟不好多谈,两人心里有数,也就住了嘴。
中午,吉昌公主留下用饭,顾三娘兴致来了,定要亲自给她烧一顿饭,柳五婆拗不过她,只得随她去了。
顾三娘许久不曾近灶前,手艺一点也不生疏,有柳五婆给她烧火,她手脚麻利的蒸了一锅米饭,主菜是猪肉炖萝卜,再加一条烧鱼,一碗煎豆腐,一碗韭菜鸡蛋花,并一碟香油绊萝卜丝,烧饭的时候,顾三娘还趁空对吉昌公主说道:“乡下地方,比不得府里的吃穿用度,你且将就一下罢。”
吉昌公主正在院子里和小叶子说话,她抬头望了顾三娘一眼,说道:“我看着像是那等子娇生惯养的人么?”
顾三娘想起当日安锦堂强闯丞相府,吉昌公主拉开一张弓箭挡在门前,把在场所有男人都镇住了,她笑道:“谁敢说你娇生惯养,那么重的弓也能拉开,得亏是生了个女儿身,要是个男人,将军也是当得起的!”
吉昌公主听了顾三娘这话,微微有些失神,小叶子见她不吭声,拉了拉她的袖子,说道:“公主,你怎的不说话了?”
吉昌公主回过神来,她勉强笑了一下,说道:“无事。”
顾三娘忙活了半日,做了一桌饭菜出来,顾三娘和吉昌公主带着小叶子在里间的炕上用饭,刚刚落座,顾三娘想起屋主老夫妇前几日送了一坛米酒,便叫柳五婆拿出来,吉昌公主见此,说道:“你怀着孩子还吃酒,这不是胡闹么。”
许是吉昌公主这管家娘子当得久了,哪怕她比顾三娘还要小些,看到她做了甚么不妥的事,总忍不住要念叨两句,顾三娘却并不厌烦,真正对你好的人才会劝你,若是那不相干的人,谁管你的死活?
“不碍事,是米酒,今日我高兴,你陪我吃两盅罢。”
小叶子也说:“这些日子,我娘总是皱着眉头,好不容易你来了,她才有个笑模样儿,你就依也一回罢。”
吉昌公主爽快的说道:“既然如此,我就陪你一回,只不许多吃。”
两人不拘礼节,随意坐下用饭,有吉昌公主陪着,顾三娘倒是多用了半碗饭,吉昌公主好酒量,说是只陪顾三娘吃两盅,到最后,一坛米酒全进了她的肚子,惹得顾三娘笑她:“我只当你是个滴酒不沾的,原来有这等的好酒量。”
吉昌公主有些微醺,话也比平日多了一些,她道:“在我家乡乌孙国,不拘男女个个善饮,我来到中原,很少向今日这般喝得畅快了。”
吉昌公主几乎从来不提她过去的事情,顾三娘便问道:“不知乌孙国跟咱们大元国有甚么不一样呢。”
吉昌公主靠在引枕上,她双眼微眯,似乎想起了往日在故乡的情形,过了半晌,她幽幽的叹了一口气,说道:“我从离开家乡的那一日,就再也没有回去过了。”
说完,吉昌公主轻轻合上眼睛,顾三娘望着她,只见她神情忧伤,眼角似乎带着泪光,显见是被勾起了思乡之情,顾三娘随际也沉默下来。
“世上的事,不如意的总是居多,你比我还要难,我比不上你,天下大多数的男人也比不上你。”
吉昌公主一笑,她拿起酒瓶晃了晃,又放到桌上,顾三娘给她添了一碗汤,说道:“天色不早了,你在我屋里歇一会子就回城,免得误了进城的时辰。”
吉昌公主点头,只是自从提起故乡后,她又变得不爱说话了。
饭罢,吉昌公主并未歇息,便直接带了家人乘车去了,顾三娘将她送到巷口,直等到她的马车渐渐走远,这才回身进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