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两人的注目礼下,刘慧明画了一个表格,解释道,“有两个蟊贼张三和李四悄悄潜入一户人家行窃,但还未得手就被主人捉住了,主人把他们扭送到了衙门,请求知县做主。”
看着二人一脸迷惑的眼神,刘慧明接着说道,“两人究竟属于盗窃未遂,还是非法入室,衙门没有证据不好判定。按照当地的律法,若以盗窃罪论处,二人将背叛五年刑徒,若以非法入室论处只能被判两年。若一人拒不招供,另一人招供了,招供者即被视为有功,可无罪释放,而拒不招供者将罪加一等,判十年徒刑。倘若两位是县官,当如何断案?”
姜瓖首先发言,“哼,这种蟊贼最惹人嫌了,倘若让我遇到,我必定重刑伺候,不怕他不招。”
刘慧明差点儿喷出一口老血,看了看卫景瑗,问道,“带黄呢,你可有什么办法?”
卫景瑗正色道,“此二人未见主人允诺,便私自潜入他人居室,一看就不是好人,姜总戎这么处置没错!”
刘慧明真的要吐血了,心道老卫啊,亏你还是两榜进士出身,智商也不比姜瓖这大老粗高多少嘛!
“难道除了刑讯逼供你们就没有其他办法断案了吗?”刘慧明看着他,失望地道,“难怪那么多冤案发生的!”
卫景瑗仍然坚持己见,他没发觉自己竟然和姜瓖已经站在了同一条战线上。
“法有轻重,不能什么事都搞一通重刑伺候吧!”刘慧明有一种秀才遇到兵的感觉,“既然你们这么喜欢喜讯逼供,那我就再加一个条件,不能刑讯逼供,要凭脑子去断案!”
二人顿时犯了难,中国几千年的历史,没有哪个朝代不刑讯逼供,什么狄公案,包公案、《大宋提刑官》都是后人杜撰的,在古人眼里,你一个清白好人没事进什么衙门,打什么官司?因此,只要是进了衙门的人,不挨一顿打才是不正常的。
刘慧明来到这个时代才短短一年的时间,就已经下过好几次命令,禁止刑讯逼供,貌似没事效果。
“不能刑讯逼供?”姜瓖首先表示了抗议,“这俩蟊贼一看就不是好人,为何不先打他一顿板子?”
刘慧明懒得跟他扯什么最罪犯也有人权,直接废了他们的武功,“反正就是不准刑讯逼供,要用脑子断案。”
两人顿时犯了难,竟然真的想不出办法来了。
刘慧明看了一眼卫景瑗,卫景瑗道,“南宋提刑官宋慈著有《洗冤录》一书,或许可以从里面找到蛛丝马迹……”
“停,打住!”刘慧明一扬手,只知他引经据典的冲动,直接公布了答案,“很简单,分开羁押,单独审理就行了嘛!”
见两人的脸上写满了问号,刘慧明只得继续解释道,“只要分别跟两个蟊贼讲明白非法入室罪、盗窃罪和不认罪的后果就可以了,他们自会招供。”
“不可能!绝无可能!”卫景瑗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下官曾任过河南府推官,又任山西道监察御史,也曾办过不少案子,从未见过单独关押就主动招供的人犯。”
刘慧明不理他,把目光看向姜瓖,问道,“姜总兵,倘若你是其中一个人,你会怎么选择?”
姜瓖沉默了一会儿,肯定地道,“我也不会招供!”
刘慧明突然厉声道,“好个蟊贼,他都招了,已经出去了,你还不招,罪加一等,就在牢里待十年吧!”
姜瓖吓了一跳,茫然不知所措。
卫景瑗突然大笑起来,朝刘慧明拱手道,“高,实在是
高!”
姜瓖还是不明白,一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样子真的很像一只蠢萌的黑熊。
刘慧明在表上写上张三和李四的名字,解释道,“假如你是张三,如果李四招了,你也招了,那么你们一起被判刑五年,如果你不招的话,他就会视为有功,立即出狱,你回被判十年。总结起来,如果李四招了,你最好的选择也是招供。如果李四没招供,你也没招招供,你就会被判两年,若你招了,你就会立马出狱。李四不招供的情况下,你最好的选择也是招供。所以,不论李四招不招,你最好的选择就是招供。”
刘慧明很快就把表填满,姜瓖总算搞懂了,指着右下角的位置,道,“这两人互相算计,最后都坐了牢,真是蠢不可见!”
卫景瑗捋着湿漉漉的胡须,慢条斯理道,“人都会趋利避害,竟被大人所乘!”
刘慧明在表格上写上四个大字,道,“这就叫囚徒困境,这个例子说明个人的最优选择并不一定是集体的最优选择!”
姜瓖有些听不懂了,卫景瑗却越听越有兴趣。
刘慧明又举了一个修桥铺路的例子,道,“生活中有很多这样的例子,每个人都觉得自己赚了钱,其实是吃了亏的。”
姜瓖听不懂,卫景瑗却是一点就通,刘慧明的理论和他自小学的儒家学说大相径庭,类似于法家的思想,但道理却是一样的。
连续举了几个例子,姜瓖总算明白了,问道,“可有法子破解?”
刘慧明要吐道,“这是人性的弱点,人都是趋利避害的,就算知道最终的结果,也是没有办法破解的。”
卫景瑗也道,“是啊,此乃阳谋,无法破解。”
姜瓖看了一眼刘慧明,见他正拿着勺子在锅里不紧不慢地搅动着骨头汤,对他们的谈话浑不在意。他的脸上顿时充满了深深的惧意,心道这个督师真是深不可测啊,以后可得小心应付!
卫景瑗不解地问道,“这和吃大户有什么关系呢?”
刘慧明放下木勺,用毛巾把表格擦掉,又重新画了一个表格,分别写纳税和抗税几个字眼。
“为了方便理解,我说一个简单的例子,有一个国家,只有甲乙两户人家,每户人家每年的收入都是五两银子,为了维护国家的稳定,防止外敌入侵,每年需要二两银子来维持,否则外敌入侵,他们就会家破人亡,一两银子都挣不到了。在这种情况下,按理说应该一户人家出一两,如果甲户不出,乙户就要承担全部二两赋税,若你是其中一户人家,你愿意出钱吗?”
不等刘慧明写出结果姜瓖就抢答道,“自然是不出了,但是……”
三人哈哈一笑。
卫景瑗道,“百姓不纳税,虽然自己多了结余,然而朝廷却府库空虚,最终受损伤的还是百姓自己!”
刘慧明冷冷地道,“百姓一直都在纳粮,巡抚把百姓换成士绅宗室更准确一些!”
卫景瑗垂头不语,他也是士绅中的一员,出身书香门第,几辈子都没交过税。
姜瓖也把头低了下去,他出身将门,按理说是要纳税的,但他们常年称霸一方,谁敢上门收他的税?
刘慧明笑了笑,道,“你们现在知道不交税的危害了吧?税收取之于民,用之于民,纳税是每个人应尽的义务啊!”
姜瓖和卫景瑗同时撇了撇嘴,心下大不以为然。封建社会的税收虽然取之于民,用处可就多了——皇室开销、宗室供养、官员发俸、军队发饷占了大头,剩下的才是赈灾救灾,至
于经济建设和社会保障方面,基本上可以忽略不计。
刘慧明起身从书架上拿出一个奏本递给卫景瑗,道,“这是我这一次要筹的款,你看一下吧。”
卫景瑗接过来一看,顿时惊呆了,“阁部要筹三千万两银子?”
看到后面,见到用处脸色才稍微正常了一点儿。
姜瓖也接过来看了一阵,喜道,“若真能筹集到三千万两银子,就算只有一半用到军费上,大同边军的战力也能提升数倍。”
刘慧明嗯了一声,“闯贼大军压境,官军士气不振,必须筹集到这么多银子才能保证山西的安稳。”
卫景瑗担忧地道,“话虽如此,其实不然。”
刘慧明道,“卫巡抚是不是在担忧师出无名?”
“啊,对!”他总觉得缺点儿什么,刘慧明一点拨,他一下就明白了。
“追缴积欠,怎么样?”刘慧明问道,“这些士绅商贾想尽各种办法偷税漏税甚至不交税,咱们就以追缴积欠的名义吃大户吧。”
听刘慧明说了这么一个没有技术含量的借口,两人都可劲儿摇头反对,“不成,不成!大明优待士绅,士绅免税乃是祖制!大人这个名义行不通!”
刘慧明懒得理他们,直接把一本《大明律》和《大告》摆在了他们面前,愣愣地道,“两位自己看看吧,你们要是能在里面找到士绅免税的规定,我就吃了这本书!”
姜瓖拿起书就要打开,卫景瑗却伸手制止了他,道,“不用看了,没有这个规定!”
刘慧明哈哈一笑,夹起一块羊肉方巾嘴里,大嚼起来。
“倘若你们觉得这个理由不够充分,我还有一个理由!”刘慧明一边招呼他们吃肉,一边说道,“我的人已经查明了,山西边关十个士绅至少有九个在经商,十个经商的人里九个都在走私禁物,倘若你们觉得前面的理由不给力,咱们就用这个。”
卫景瑗刚夹了一块肉,听到这里吓得手一抖,一大块羊肉便掉在了地上,想起宣府一案杀得人头滚滚的场面,忙道,“那就追缴积欠吧。”
姜瓖见卫景瑗这么快就转变了思路,也忙表态,“末将听候大人差遣。”
“好!吃肉,吃肉!”刘慧明又夹起一块羊排扔进嘴里,“事情谈妥了,该吃吃喝喝了。”
卫景瑗请求道,“下官请督师手下留情,给他们留足口粮,尽量不要闹出人命官司来!”
他知道刘慧明的手段,既然事不可为只好争取次要的结果了。
刘慧明放下筷子,朝他举起酒杯,“放心,保证不会。因为筹集粮草的具体事宜是由你这个巡抚来做的,我只要结果!”
“我?”卫景瑗一个头两个大,连吃肉的心思都没了,“下官恐怕……”
刘慧明正言道,“牧守一方,下安黎民百姓,上报君王社稷不是你们巡抚的职责吗?带黄两榜进士出身,莫非连这个道理都已经忘了?”
刘慧明用大义说事,卫景瑗不好再推辞,只好答应下来。
刘慧明见他一副比上刑场还难受的表情,不禁气上心头,“你手里握着上万人马,莫非连这点儿事也办不了?”
卫景瑗心里了然,自己要是不听话的话,刚得到的兵权可能马上就会被收走,自己又会变成光杆司令了。
想到此处,为了以后的仕途,只有拼了,“下官谨遵督师将令!”
“好!这才是大明朝廷官员应有的风度!”刘慧明勉励了几句,“吃肉,吃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