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停,停停!”刘慧明急忙制止了何欢,“仙甫啊,你不会是个女子吧,连人家的家训都能背下来?”
何欢呵呵一笑,“学生考科考的本经就是《礼记》,因此通读了所有礼记著作。”
明朝的科举规定每个士子必须熟读五经,但在科考时必须专攻一经,这一经就是本经,何欢的本经竟然是《礼记》,难怪说得头头是道呢。
见何欢还没过足瘾,刘慧明三人碰了一杯,道,“你继续!”
何欢已经明白了刘慧明的用意,只是这种思路比较新颖,一下就勾起了他的谈兴,道,“其实女子修德到了宋朝就已完善了,宋以前女子再嫁并不难,朝廷虽倡导守节,却也不非议女子再嫁,汉武帝的平阳公主先嫁曹寿,寡居后,‘与左右议长安中列侯可为夫者’,女子竟可自己挑再婚夫婿,在现在简直不能想象。后汉蔡文姬先嫁卫仲道,又归南匈奴左贤王,再嫁董祀,当时也不以为怪。至于唐代公主再嫁之多,早已广为人知了。宋初对于妇女贞节的观念亦很宽泛,同前代也相差无几。”
何欢喝了口酒,做冥思苦想状,随即一拍额头,道,“是了,我晓得了,是到了二程时代,对于贞节的观念才逐渐严格起来,《近思录》有载:
或问:孀妇于理,似不可取,如何?
伊川先生曰:然!凡取,以配身也,若取失节者以配身,是己失节也。
又问:人或居孀贫穷无托者,可再嫁否?
曰:只是后世怕寒饿死,故有是说。然饿死事极小,失节事极大。”
原来“饿死事小,失节事大”这样混账的话是从这里传出来的啊,这个伊川先生不知道是陈颖还是陈灏,刘慧明真想把他从坟里刨出来鞭尸一顿。
何欢像是打通了任督二脉,脸上现出兴奋之色,说起话来也一发不可收拾,“自此,‘饿死事极小,失节事极大’就成了一句传世名言。而朱子对女子修德的论述就更多了,对后世的影响也最大,全祖望称他的学问‘致广大,尽精微,综罗百代矣。’”
谢凤武吃饱了饭,问道,“‘存天理灭人欲’,是不是就是朱老夫子提出来的?”
何欢点点头,“本朝十分倡导女子修德,特别是太祖所立贞节牌坊,极大地促进了女子修德的发展,大人可能
还不知道吧,立了贞节牌坊全家人都可以免交赋税。”
“我勒个去!”刘慧明实在无语了,这个社会真特么奇葩,宗室皇亲不缴税,读书人不用缴税,寡妇也不用缴税,难怪财政紧张的。
“不过世宗以后朝纲废弛,民间女子修德反不如前朝也”,何欢道,“但出身大户的女子修德反而更强烈,不仅夫死要守节,未嫁夫死,也要尽节,偶为男子调戏亦要以死全节。”
刘慧明听得毛骨悚然,想起秦海璐演的《红高粱》里面那个大嫂就是未嫁死节的典型,看得刘慧明直咬牙。还有《白鹿原》里鹿兆鹏的妻子也是守了一辈子活寡最后疯了。
何欢脸上显露兴奋之色,猛地喝了一口酒,恍然大悟地道,“多谢先生提醒,学生明白先生之意也!”
谢凤武迟疑此道,“老何,你明白什么了?”
何欢兴奋得手舞足蹈,又是笑又是哭,最后才大声道,“悟也,我悟也,哈哈,多谢先生!”
刘慧明也有点儿莫名其妙,“你呜呜呜,到底悟了什么?你不会得道升仙了吧?”
“哈哈哈,阳明先生龙场悟道,‘圣人之道,吾性自足,向之求理于事物者误也’”,何欢满脸通红,哈哈大笑,“想我何仙甫苦读二十年,精研《礼记》却始终不能脱离先贤桎梏,大人一语点醒梦中人,请受学生一拜!”
刘慧明哈哈一笑,虽不知他到底悟了什么,还是装模作样地伸手扶起何欢,并对他表示祝贺,“恭喜仙甫悟道,先生以后可以开宗立派了!”
何欢哈哈大笑,狂态尽显,“礼教,不过是人为加之于人,非自古有之,物极必反,盛极而衰,哈哈。”
刘慧明心里一震,心道,你想干什么?
何欢道,“世人给女子强迫女子修德,可曾想过女子之权,我就从此处论述,一定要重新制定一套礼制来,让女子活得自由自在,潇潇洒洒!”
“女权?”刘慧明大惊失色,“你要搞女权运动?”
“女权?”何欢楞了一下,“啊对!就是女权!世人倡导女子修德,我就倡导女权!”
“我日,孟德斯鸠提前转世了?”刘慧明不禁骇然,随即就释然了,晚明社会风气开放,新思潮层出不穷,何欢发表这种言论应该也算不上离经叛道吧。
刘辉和他干了一杯,
祝福道,“你一定能开宗立派!”
谢凤武也跟了一杯,迟疑道,“那这个女子还救不救?”
“救,当然要救!”何欢的态度来了个一百八十度转弯,“大人说得对,方小姐被侵犯非是自己之过也,罪责不应由她来承担,我一定要救她,要保障她的女权!”
谢凤武道,“你怎么救?”
何欢一挥手,极为自信地道,“我明日就上门劝解方小姐,一定要让他放弃轻身的念头。”
刘慧明顿时无语,还真是个书呆子啊,见他信心十足的样子,终于还是没忍住问了出来,“人家一个大家闺秀,怎么可能会见你?”
“精诚所至,金石为开”,何欢不以为然地道,“我一定要说服她。”
我日,他又被济公附体了吗?
刘慧明摆摆手,“你还是算了吧,这样是行不通的!”
谢凤武也道,“大哥一定有办法。”
刘慧明想了想,道,“还是我教你一招吧,你每天写一篇文章投到《夷陵日报》上,唤醒世人的女权意识,只要方小姐看到了,一定会心有所感的,看得多了可能就转变想法了呢!”
何欢大喜,“如此甚好,我马上就写。”
刘慧明提醒道,“此事太过惊世骇俗,你改个名字吧,不要用本人的名字,免得给自己招来麻烦。”
何欢大义凛然地道,“大丈夫行事光明磊落,行不改名坐不改姓,学生就署原名!”
“三思啊!”谢凤武提醒了一句,刘慧明碰了碰他的胳膊,道,“算了,就让他去折腾吧。”
三人又喝了一杯,刘慧明叫来姚森,吩咐道,“以后你专门给仙甫开一个专栏,他每期都要在上面发表文章,具体内容由仙甫自己决定。”
何欢连忙给姚森道谢,姚森还了一礼,道,“今天是二十五,下次出刊是二十七,先生只要在二十六之前写好就可以了。”
二人就在一边商议起了专栏的细节,竟然把刘慧明和谢凤武晾到一边。
“真是个痴人啊!”刘慧明赞了一句,不过这正是他喜欢的,何欢跟他快一个月了,以前一直都表现得很沉稳,直到今天才显露出年轻人应有的冲动,不过也更真实了,更可爱了。
刘慧明嘿嘿一笑,拉着谢凤武回到了内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