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年前北冥神府收到一封秘信,信中说魔教教主林盈虚的女儿林隐雪将于某日身携北冥宝藏秘图路经大崖山,与她同行的只有一名五六岁的女童。当即安天王下令从神府中挑选十六位高手前往截击,务必要将秘图夺到手。”
“鳌山作为幽世家家主的继承人亦在其中。或许是鳌山怕我担心受怕,同时也因为这是神府的一桩特别秘密任务,他并未将自己被选中参加截杀的事情告诉我。”
“十六位高手……但最后却有十七个人成行?”楚天问。
“多出来的那个人便是我。”峨山月回答道:“知道鳌山也在十六人名单之列,我不由大吃一惊。尽管入选的十六个人都堪称神府精英,但林隐雪彼时的修为只能用惊世骇俗来形容,而且出手狠辣不留活口。即便截杀行动成功,也势必要付出惨重代价。我不愿鳌山有事,所以……”
“所以你就主动申请加入了截杀行动?”
“差不多是这样。虽说我没有丝毫的修为,但精擅医道且对奇门遁甲颇有涉猎,因此神府很快就同意了我的请求。我本想将这好消息告诉鳌山,不料他已经出发赶往大崖山设伏——大错也就由此一步步铸成!”
峨山月稳了稳心绪道:“为了掩人耳目保守机密,我们十七个人分批出发断绝联系,故而一路之上我都无法见到鳌山,更不晓得他的确切行踪。直至抵达约定的汇合地点,也就是你曾经生活过的那座猎户村外,我依旧没有见到鳌山。”
楚天没说话,心里却在将峨山月的话与幽鳌山、林涣清以及孙妈的说法相互印证。
“根据我们收到的情报,林隐雪入夜以后肯定会经过猎户村,而且很有可能在村中借宿。箭在弦上刻不容缓,一位阎世家的家老便提出利用阵法埋伏以最大限度减少伤亡完成任务。”
峨山月说道:“自然,布阵的差事就落在了我的身上。想到鳌山也会来,我便答应了,在村中布下了九狱雷火阵。傍晚时分法阵布置完毕,我便准备撤离村民,静待林隐雪入伏。不料好几位神府高手坚决反对将村民撤走,一来防止有人通风报信,二来生恐林隐雪察觉到村中异常绕道而行。”
楚天的呼吸变得粗重,同样的故事这已经是他第三次听人说起,但依然难以抑制胸中的怒火与悲愤。
峨山月看了楚天一眼,幽幽道:“天黑后鳌山仍然没有露面,林隐雪却已经出现在我们的视线中。容不得多想,十五位北冥神府的高手配以九狱雷火阵向她发起了突袭,接下来就是一场天昏地暗的血战。”
楚天冷笑道:“不愧是神府精英,有种!”
“原本以为十五位神府高手再加上九狱雷火阵相助,擒杀林隐雪应该是十拿九稳的事,哪知我们还是低估了她的修为。不过一顿饭的工夫,便有四位神府高手死在她的手下,还另有三人身负重伤。”
峨山月没有反驳楚天的讥嘲,继续说道:“形势危急之时,鳌山终于赶到,加入了战团。后来我才晓得,他并不是迟到,而是从心底里反感这次截杀行动,又不能公然违抗上命,于是决定置身事外袖手旁观。”
楚天一怔道:“你是说幽鳌山起初并未打算参与截杀?”
“假如不是发现我也在参加了截杀行动,他是根本不会出手的。”
峨山月的眸中浮起一层朦胧雾气,回答道:“因为鳌山的加入,战局逐渐变得对我们有利,林隐雪终究寡不敌众坠入火海奄奄一息。而北冥神府参与此次行动的人,只剩下我和鳌山两个人。”
“那林涣清呢?”
“她在激战中受了重伤,昏死过去。那时我们急于救活林隐雪,也未仔细察看,只当所有人尽皆战死。直到我回返北冥神府后,才晓得林涣清也幸存了下来。”
峨山月说道:“为了方便救治,我们将林隐雪转移到猎户村附近的一座深幽山谷里。整整两个月后,她终于脱离危险苏醒过来,却已忘记了从前所有的事情。”
楚天点点头,这段故事和幽鳌山的叙述如出一辙应该不假。也难怪林涣清会以为林隐雪死了,原来是她重伤昏迷,对后面发生的事情全然不知。
“后来,我发现鳌山对我越来越冷淡,他把全副心神都用在了照料林隐雪上。虽然口中不说,但我明白鳌山是在怪我布下九狱雷火阵,害死了那么多无辜村民。”
峨山月的唇角逸出一缕难以言喻的苦涩笑意,“或许是女人的天性,我越来越难以容忍他对林隐雪千依百顺无微不至,便提议将她交送神府处置。没想到鳌山一口回绝,我们大吵一场负气分手。”
——原来自己真的错怪了幽鳌山,楚天的心里无比庆幸并感激珞珈,当初若一剑杀了幽鳌山,现在自己该当追悔莫及。
“又过了几个月,鳌山终于独自回返北冥城。但他竟似变了个人,整日酗酒买醉颓废不堪,对我更是避而不见。鳌山的父亲——也就是我后来的公公,对此非常失望,临终前改变主意将家主之位传给了杞人。”
峨山月垂下眼帘痴痴看着桌案上的烛火,停顿了许久才接着说道:“鳌山对此毫不在意,只是愈发地堕落。不久之后,由父亲做主,我嫁给了杞人。成亲那天,鳌山并不在北冥城。我猜想,他一定是又去那座幽谷找林隐雪了。”
“幽夫人,你错了,幽大哥并没有怪你,他是放不过自己。”
楚天终于弄明白了整件事情的原委,心底生出难以言说的滋味。
真的很奇怪,他竟无法痛恨面前的这个女人,甚而有点儿怜悯。
一个人终日生活在往日的阴影痛苦中,内心该忍受怎样的痛苦?
这种滋味楚天曾经切身品尝过,远比任何人能够体会到其中的煎熬。
他沉声说道:“他一定明白你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他,所以他才会深陷于自责与愧疚之中,将所有的过错都归咎在了自己的身上。否则,他何必如此痛苦,更不必为你隐瞒。”
“是吗?”峨山月其实早已想到了这点,只是木已成舟,除了平添伤痛又有何益?
这是上天对自己的惩罚,峨山月默默心想。
她不禁羡慕起楚天和珞珈。曾经、曾经自己也有过那样的豆蔻年华,也曾和心爱之人痴痴相恋,却因为一场无意义的截杀而彻底改变。
“你相信么,那天飞虹桥之战居然是我成婚以后第二次见到鳌山。”她苦涩地一笑,问道:“你在大崖山遇见鳌山,他是和林隐雪在一起吧?”
“还有孙妈,但随后我们被碧洞宗围攻,她为了保护幽大哥的肉身而战死。”楚天没有隐瞒:“再后来,幽大哥和林隐雪便双双失踪至今渺无音讯。”
“碧洞宗的人怎么会知道鳌山和林隐雪的行踪?”峨山月吃了一惊。
这点楚天也不清楚,便摇了摇头。
峨山月定了定神,说道:“孙妈一死,鳌山恐怕更不会回到北冥城了。林隐雪的情形如何?”
“她依旧没能恢复记忆,修为尽失如同常人。”
“鳌山不会回来了……”峨山月怔然注视桌案上那柄用来修建花枝的剪刀片刻,喃喃自语道:“多奇怪,我有时候竟然希望自己能和林隐雪互换身份,宁可毁容失忆的是我——”
楚天道:“但事实上遭受伤害、毁容失忆的却是林隐雪,这点谁也无法改变。”
“是啊,谁也无法改变。”峨山月轻轻一叹,突然举起剪刀向脸上划去!
楚天大吃一惊,劈手夺过剪刀道:“你这是在做什么?!”
峨山月的面颊上赫然多了两条鲜红的血痕,她竟似丝毫感受不到疼痛,微笑着惨然道:“六年前我便应该这么做了,为什么要等到今天?”
楚天不以为然地摇摇头,说道:“不要永远活在过去的痛苦里。你和幽大哥,都应该为了对方珍重自己。”
“可是我已经失去了未来。”峨山月轻轻道,她站起身从架上捧起那盆珍爱的腊梅花,对着烛光细细端详许久。
“婚后第九天的晚上,鳌山突然抱着这盆腊梅花来见我。他满身刺鼻的酒气,神态憔悴怕人,看着我一句话都不说。我问他为什么现在才来?要知道,如果他能早些出现,只需一句话甚至都不用开口,哪怕只是一个眼神,我都会毫不犹豫地放弃一切跟他走——去天涯去海角,哪怕是黄泉幽界十八层地狱,我绝不后悔。”
“但他只是来送这盆花,作为你新婚的贺礼?”
“这盆腊梅花伴我度过了六年光阴,每次我给它浇水、施肥、修剪的时候,总能想起那晚的情形。从今往后,却不必了……”
“啪!”她抱起花盆砸碎在地,楚天见状不由诧异道:“你这是——”
峨山月没有回答,俯身翻检花泥,起身时手里已多了个婴儿拳头大小的油布包裹。
她的双手微微发颤,在灯下打开包裹。里面是一张斑驳发黄的纸,纸上歪歪斜斜画了许多条无人能看懂的墨线,就像是儿童的无心涂鸦零乱无章。
她注视画纸良久,递给楚天道:“送给你吧,我想鳌山也会同意。”
楚天不明所以地接过画纸,又听峨山月说道:“这是林隐雪在失忆后画的,很可能与北冥宝藏秘图有关。为了这幅图,我失去了鳌山,你失去了家。楚天,现在你可以杀了我为父母报仇雪恨了……我就是,你想找的那最后一个凶手。”(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