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天一愣,视线模糊地看到一张清秀绝俗的俏脸,然后是一颗温热的泪珠滴落在了自己的脸上。
“楚天……”翼轻扬的左手紧紧搂抱着他,右手按住背心大椎穴,将自己体内的真气毫不吝惜地注入进去,芳心里又是酸楚又是甜蜜。
她不愿在他的面前哭泣,然而樱唇刚刚想展露一抹笑颜,眸中的泪水却又再次滚落,朦胧了她的视线。
楚天嘴唇动了动也是想说什么,到临了竟是油然一笑道:“你哭起来实在很难看。”
翼轻扬没想到他此刻还有心思跟自己开玩笑,又羞又嗔到底还是忍不住“噗哧”轻笑。那绝美的玉容如含着露水开放的昙花,在黑夜里盛绽出霎那的光芒。
楚天却没闲着,凝神催动云麓灵气汩汩绵绵注入体内。想这云麓灵气较之有形的泉水更为精炼醇厚,须臾的工夫便令他伤痛大减经脉平复。
那边峨无羁很是羡慕地瞅着楚天,再想想自家的事又不免大为泄气。
人比人气死人,还是不要比算了!
正自胡思乱想的时候,忽觉肩膀伤处一凉,却是文静冰凉柔滑的手在替他敷药。
一霎那里,峨无羁精神焕发仿佛伤势全好了,却于心眼里盼望着身上的伤口最好能再多点儿,好让文静手在身上多停留上一会儿。
这时候觉眠大师亲率一众龙华禅寺的高僧摆开一百零八罗汉大阵前来接应。两方人马将打一处兵合一家,杀开血路撤退回营中。
但见龙华禅寺的“觉岸无边阵”早已开启,圣洁恢宏的金色佛光掩映夜空,正与铺天盖地冲杀而至的敌军激烈攻杀。
众人入得阵内尽皆大松口气,再一看除去一众僧侣包括楚天在内,活着回来的仅剩下十三人,心下无不惨然。
而且就是这硕果仅存的十三人中,僵尸老妈、南梦柯、峨无羁、峨日照俱都伤痕累累九死一生;影翩跹经过方才一番恶战,亦是伤势加重不住咳血。冷月禅、诸无常等人也都气喘如牛头冒浓雾,几乎连站稳都难。
至于阵中景象更是惨不忍睹,处处可见死者的尸首横七竖八躺在地上,伤者痛苦的呻吟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
禹余天、天意门、碧洞宗和海空阁的大营先后失陷,如今所有人都退守到了觉岸无边阵中,做最后的殊死抵抗。
楚天等人被安排在营地中一座临时搭建的大帐蓬里歇息疗伤,几位龙华禅寺的僧人正忙前奔后在为伤者敷药接骨,清洗包扎,满耳听到的都是咳嗽和咒骂声,场面混乱不堪。
楚天取出云麓圣泉分与众人,大伙儿均知这是来自天界的稀世奇珍,各自服食后寻找空地盘坐坐下,抓紧工夫疗伤运功,多恢复一分便好过一分。
然而时间却变得格外漫长,四面八方沸腾的打斗喊杀声,还有死者发出的最后的绝望呐喊声,不断钻进众人的耳朵里,时刻提醒着大帐里的每一个人,危险距离这里越来越近。
忽然帐外响起一名海空阁女弟子的惊呼声道:“好大的雪!”
冷月禅、南梦柯等人的面色剧变,影翩跹一声不响飞身而起,飘落在大帐外。
辽阔的夜空中纷纷洒洒飘起了鹅毛大雪,在呼吼的朔风吹刮下漫天飞舞,顷刻间苍山负雪银装素裹。
“砰!”南梦柯坐在大帐里未动,却狠狠一拳砸落,在地上捶出一个大坑。
峨无羁察觉到帐中的气氛压抑,疑惑地低问楚天道:“下雪又怎么了?”
楚天苦笑了声,回答道:“再有一个时辰天就会亮,到那时所有恶鬼都不得不退回地底又或阴暗无光的洞穴中。即使鬼尊、鬼王一级的高手,修为亦会受到影响,战力大幅削弱。但这场雪,却来得太不是时候了。”
峨无羁明白过来,心里一沉,恨恨咕哝道:“贼老天,这时却来凑热闹!”
楚天没有说话,现在就看幽鳌山能否说动林隐雪引魔教大军来援。但为何天快亮了,幽鳌山依旧没有一点消息传回?
“下雪了——”林隐雪静立在山冈之上,遥望剑光冲天杀声动地的山谷方向,身后的密林里是枕戈待旦的魔教大军。
她缓缓伸出手,一片片晶莹洁白的雪花轻轻落入掌心,又慢慢融化成水。
“看来我们还要在这儿多等一会儿,但愿他们能够坚持到天重新放晴的那一刻。”
幽鳌山站在林隐雪的身边,抬头仰望愈下愈猛的大雪,强忍着怒火道:“鹬蚌相争,渔翁得利。这就是你希望的么?”
林隐雪漠然道:“何时旭日东升鬼军退去,我就何时出兵助你扫荡倪天高的叛军。我会遵守承诺。你与其对我发怒,还不如向老天祈祷这大雪尽快停歇。”
幽鳌山的双拳“啪啪”作响,徐徐说道:“我无力教这大雪停下,却能够决定自己该怎么做!”
他御风而起,向着山谷方向义无反顾地飞去,更不回头再看林隐雪一眼。
林隐雪不为所动,目送幽鳌山的背影,脸上缓缓露出一抹复杂难明的神色,低低道:“执迷不悟的傻瓜,人生在世又有谁真正能够决定自己的命运?我就是最好的明证——老天爷想怎么玩,你我永远都猜不透。”
幽鳌山已听不到林隐雪的低语,他逆风飞翔全速奔向山谷,心里想着不知楚天、珞珈、峨无羁他们怎样了?看到自己不带一兵一卒独身而归,是否会失望会埋怨?
他没有想到,恢复记忆后的林隐雪变得如此陌生。或许,这才正常——她只是恢复了自我,回归了从前的生活,却又能令他明显感觉到更多了一份刻骨铭心的怨恨和冷漠!
前方,密密麻麻的大军正在围攻山谷,仿佛飘的雪也被渲染得一片彤红。
幽鳌山施展闪遁之术撕裂虚空,避开成千上万的敌军,从东南方向进入到山谷里。
“唿——”他的身形甫一从虚空中闪现而出,七八个恶鬼便张牙舞爪扑了上来。
幽鳌山的脸庞古井无波,反手掣出魔剑幽海,如雷霆霹雳光芒一闪,众恶鬼支离破碎涣散无踪。
幽鳌山身势不停仗剑前冲,目光所及便看见珞珈与两位北冥元老斗得正急。
幽鳌山一眼就认出这二老,却是来自离世家的离宣和出身冷世家的冷月如。
很小的时候,他曾经牵着幽杞人的手,随着爹爹一同前往冷世家拜年。冷月如将他们兄弟两人抱坐在腿上,笑吟吟地分发压岁红包。
人总是容易淡忘,容易背叛自己的记忆。似乎唯有如此,才能宽恕自己所犯的那些错误,从而可以心安理得地继续犯错。
但对幽鳌山而言,那一幕的温馨他永远都记得。然而今夜重会冷月如,他得到的将不再是装满压岁钱的大红包,而是冰冷的剑锋。
“铿!”幽海魔剑霍然劈落,似也在这同时斩断了那么一缕对往昔的追忆。
“鳌山?”冷月如侧身挥剑招架,左手从袖口中陡然拍出击向对方胸膛。
沙场相逢生死殊途,他和她都深深明白这点。既然撞上了,就没有旧情,也无需留手,全力以赴不存侥幸,那便是对彼此最高的敬重。
“砰!”双掌交击,两人各自飞退丈许,重新摆开门户,猛看到北方的夜空里有一朵烟花绽开。
冷月如望着烟花怔了怔,视线又转向幽鳌山道:“那时我就看出来了,你比杞人更有天赋,但他比你更狠更能忍。所以,你什么也争不过他……”说着话与离宣汇合,齐齐退入大雪深处。
幽鳌山没有追击,默然注视对面的敌人结阵后退,与己方脱离接触。
“是我大哥又或幽杞人来了。”珞珈从容不迫地拂袖抖落衣衫上的雪花,凝视茫茫夜雪说道:“林隐雪拒绝出手?”
“她要等到天晴,趁着恶鬼大军撤回地下的一刻才会出兵。”幽鳌山回答说,心里边感到一阵淡淡的怅意——那个自己陪伴了六年,温柔善良的林隐雪终究是消失了,今夜所见的只是一位手握重权执掌神陆沉浮的魔教教主。
“意料之中。”珞珈满不在乎地微笑,说道:“但如果她想要得太多,那么结果很可能什么也得不到。”
“有酒么?我的喝完了。”这时候莫靖轩疲惫地走了过来,左腰上有道触目惊心的剑伤,每迈一步都疼得要倒抽口冷气。
幽鳌山从袖口里掏出一只小酒坛抛给他,说道:“最后一口留给我。”
莫靖轩拍开封泥,贪婪地喝了一大口,说道:“我很期待接下来倪天高会怎么做?”
珞珈道:“他会趁着这场雪将我们所有人埋葬在这座山谷中,然后静待林隐雪。”
“他们来了。”忽然,幽鳌山低声说道,眸中涌现惊诧与愤怒之色。
莫靖轩凝目望去,一排排神情木然鸦雀无声的北冥神府高手从肆虐的大雪中走出,朝着觉岸无边阵缓缓迫近。
他握着酒坛的手一下定格住,目不转睛地看着那一张张熟稔的面庞,其中赫然包括峨无羁的父亲,峨世家家老峨山秋。
幽鳌山伸手拿过酒坛,仰头一口饮尽,随手抛落在雪地里,长出一口酒气道:“听到冷月如对我们兄弟两人的评语了么?其实她说错了,更狠更能忍的那个人应该是我——”抬手拔出插在雪地里魔剑幽海,双目燃动慑人战意,朝着对面压来的傀儡大军冲了上去。
他的视线穿越过苍茫黑夜万千飘雪,在虚空中迎面交织上一双亦自激射而来的幽冷目光,迸撞出惊心动魄的火花。
幽杞人,终于现身。
这一次,他带来两千三百余名被彻底控制神智,不知畏惧与伤痛为何物的傀儡。在距离天亮还有半个时辰的时候,他们被幽杞人投入到战场中。(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