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心桐独自走出了大殿。
正午的阳光变得强烈。
她不是评委,也不是选手,对于“花魁争艳”这样的事情,她没有任何诉求,所以今天在大殿之中,即算是重新面对着鱼婵姬和秦宛儿这样的两个故人,她也没有表现出丝毫的熟捻表情。
经过了这样尴尬的一个上午,现在正是她最疲倦的时候。
她很想回去睡一下,却又怕睡不着,眼巴巴地望着天花板,想睡又睡不着的那种难受滋味,自从离开江宁的那一天,她已经尝过了很多次。
孤独、寂寞、失眠、沮丧……这些人世间最难忍受的痛苦,对于一个己经被所有人背叛了的女人来说己算不得什么了,因为,再痛苦也还是要忍受下去。
这么多人,为什么只逼着我一个人忍下去?
要忍受到什么时候?
什么时候才能安定下来?
查心桐连想都不敢想。
斯文有礼的丈夫,听话忠诚的奴才,强大而有威望的家族,安定舒适的生活……
这些本都是一个女人最希望得到的,她以前也曾经拥有过,而且比所有人的都要更加完美。
可是,从她离开江宁的那一刻起,这一切便己经失去了……
她赶到这里来,只是想看一眼玉摧红。
那个吊儿郎当的浪子在江宁的重新出现之后,坏事便接连不断地降临在江南查家,最终也将她曾经拥有的一切撕得粉碎。
可是,对于玉摧红,她竟一点都恨不起来。
只要,他再唤上一声“心桐妹妹”。
查心桐全身的血又会沸腾,连心都会燃烧起来。
玉摧红拒绝了唐虎杖的解药,他的身体现在到底怎么样了?
这时,她感觉身后有两道目光如同刀子一样的抛了过来!
鱼婵姬一双炫彩的眼睛,盯着查心桐,冷冷道,“不小心看,真没注意到,您原来就是江南查家的大小姐。”
查心桐故意将视线转向一侧。
鱼婵姬道,“你也在找玉摧红吗?不,不,不,现在应该称呼他为葡国的加西亚船长。”
查心桐道,“我为什么要找他,我不是他的什么人。”
“我可记得清清楚楚,在江宁时,大小姐可是颁布过一条指令,银钩钓坊的歌坊二十四厅的姑娘们,哪一个敢接待了玉摧红,不需一时三刻,那一厅便准备着要在江宁地界上平地消失!”鱼婵姬道,“你既然和他没有关系,为什么会对他私生活这么上心?”
查心桐道,“我当然有我的原因。”
既然大家都己经离开江宁了,旧事何苦还要重提?
女人何苦要为难女人呢?
查心桐忽然感觉这里空气太闷了,闷得几乎让人窒息。
但,她却还是在勉强控制着自己,因为她是大家闺秀,是一个有教养的女人。
鱼婵姬道,“你不想把你的原因说出来?”
查心桐道,“不想。”
鱼婵姬忽然笑了笑道,“可是我却知道,你是缘于自卑。”
她居然站起来,走过去,微笑着道,“你有很好的身世,又长得好看,以你这样的条件,男人们对你本应该有求必应。”
查心桐冷冷地哼了一声。
鱼婵姬一字一字道,“可惜无论你愿意如何的去倒贴,玉摧红却偏偏不要你!”
她的声音很甜,身段又很美,她本来就是一个倾国倾城的美人。
她己经拥有了崭新的一切。
可是,她的言语为什么要这样的恶毒?
玉摧红真的跟这样的女人有过一段吗?
从别的女人的口中听到“玉摧红”这三个字,查心桐的心里就仿佛在被针刺着,每一片破碎的心上都有一根针。
鱼婵姬己到了她的面前,笑得还是那么甜,柔声道,“妳己经不是江宁城里那个高高在上的大小姐了,为什么不能离得大家远远的?”
看着查心桐眼底掠过的一抹痛苦,鱼婵姬终于笑出了声。
从内心而论,她並不恨面前这个女人,甚至于不讨厌查心桐,她只恨命运的不公,同样是女人,为什么查心桐一出生便拥有了一切,而自己呢……看见查心桐如今的落魄,鱼婵姬终于有一丝恶毒的快感。
“是,我在寻他,我只想把这解药给他。”查心桐从怀中掏出一个玉瓶,她的粉脸之上重又有了骄傲的光芒,缓缓道,“他……曾经为我去死!”
鱼婵姬竟怔住了。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叫生死相许……
这是两个漂亮女人之间的口舌之争,吸引着越来越多的香客围观,连小沙弥们也偷偷驻足将视线投了过来。
一个慈眉善目的老和尚飘飘然自後堂走了出来,小沙弥们见了他的影子,吐吐舌头,猫腰全开了溜。
老和尚素衣白袜,一尘不染,就连面上的微笑也有出尘之意,正是那本寺主持镜明大师。
镜明大师双手合什,口宣佛号。
查心桐慌忙收敛了形状,上前见礼道,“小女子查心桐参见镜明大师。”
镜明大师道,“此处乃佛门净地,还请两位女施主暂时先各退一步。”
镜明大师自幼出家,一心事佛,青年时他又受委派至嵩山少林寺纠正拳脚功夫,几十年来,他施医赠药,造福一方,金陵百姓皆尊称其为“神僧”。
既然惊动了他老人家,两个女子这才收了场。
镜明大师正与香客叙话,一名知客僧人疾步而入。
一边闲观的唐浩文,职业性地看了过来,只见那知客僧满面急切,小心避开了众香客,对着镜明大师低语几句,也是距离远了,辛苦唐浩文竖起了耳朵,也只听见“挂单”二字。
行脚僧就寺院投宿,名为“挂单”。所以宋时,刘克庄《真隐寺》诗云:“奴敲小店牢扃户,僧借虚堂径挂单。”
当然,出家人又有出家人的特殊路数。
挂单是指到寺院投宿,若人已额满而不接受云水僧挂单,称为“止单“。自己左右两邻的单位,称“邻单“。辞别寺院而他去,称“起单“或“抽单“。僧众挂单后,日久知其行履确可共住者,即送入禅堂,称“安单“。拜访他人的住处,称“看单“。若犯戒被摈出门,称“迁单”。云云……
知客僧为难道,“本寺名额己满,他偏生又一无衣钵,二无戒碟。”
镜明大师眉头一皱,道,“他没有去看本寺山门外的牌子?”
唐浩文这才隐约记得,栖霞寺的山门之外,确实高悬着一块牌子,上面写著:无衣钵戒碟者,概不挂单。
都是出家之人,挂单之时,知客僧问话宜温文有礼,语气平和。行脚僧则宜惟恭维谨,小声而答。这本来就是一件有单则挂,无单走人那么简单的事情。
唐浩文越听越觉得有趣了。
又会是一个什么样的野和尚,会弄得栖霞寺的知客僧如此紧张?(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