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外有墙,墙外是石板路,路的另一边是十里秦淮。
河水之中船行如织。
红船上,丝竹之声隐约地传下来,奏的是李后主的《虞美人》:
“春花秋月何时了?
往事知多少。
小楼昨夜又东风,
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
如此江心,如此月。
“为什么,总有这么多的贱骨头,使出去大把银子,只为了听一曲亡国之音?”
唐寅摇着头,走了出去。
玉摧红没有回答,他只是抬起头痴痴地看着那发亮的窗子。
这时候,唐虎杖默默地进来了。
唐寅?
唐虎杖?
唐浩文?
玉摧红猛然注意到,从自己进入金陵城之后,就和这一大泼姓唐的名人拧上了,这……真是一件有趣的事情!
唐虎杖给玉摧红把了一次脉,翻看了一下眼睑,玉摧红很配合,甚至张嘴让对方验看了一下舌苔。
玉摧红这时候才发现,作为川中唐门第一圣手,唐虎杖不单医术精妙无比,连他的轻功居然也很不错,可是,他从不与人交手。
在这险恶的江湖,不打架,是不是也因为他一直太缺少勇气?
一个江湖中人如果缺少了勇气,就好像厨子忘记在菜里放盐了一样,无论他是什么菜,始终都是不能摆上台面的。
唐虎杖迟疑了片刻,才缓缓道,“前几天,大小姐(查心桐)找到了我,让我配几味毒草。”
玉摧红点点头,医毒本是同源,做为一名神医,唐虎杖既然有解毒的灵药,也会准备一些致命的毒药。
唐虎杖又道,“以你们两家这几个月来的恩怨,大小姐如果要弄死你,我觉得也很正常。”
玉摧红“哦!”了一声。
唐虎杖继绫道,“我提供的那些药草,毒性燥烈,任何一样单独使用,都可以直接要了你的性命。”
玉摧红笑道,“好,好。”
川中唐门以毒而闻名天下,他们的毒草当然有“品质保证”。
唐虎杖道,“当然,大小姐考虑得也对,那几味药草加在一起,经过炼制,制出的麻醉剂,可以短时间内让人四肢麻痹,心跳骤停。”
玉摧红道,“这样……伤者就算不死,也只能任人摆布了。”
唐虎杖道,“很可惜……”
玉摧红道,“哦?”
“你昏倒时,大小姐其实可以将你千刀万剜的,”唐虎杖缓缓道,“我在外面等了很久,她的刀却始终没有落下来。”
玉摧红听了,不由心中一漾,是酸楚,是甜蜜,他也弄不清楚。
唐虎杖道,“正是提前考虑到了这一点,所以,给她毒草时,我故意动了一下手脚。”
玉摧红饶有兴趣地看着他,道,“所以,你在里面添加了致命的成分?”
唐虎杖是个耿直之人,讲到自己的鬼伎两时,他的脸开始抽搐了,他慢慢道,“无论是杀人,还是救人,事情若只做到一半,便不完美了。”
玉摧红一怔,还是道,“妙极,妙极。”
唐虎杖反而楞住了,定定地看着玉摧红。
玉摧红笑道,“经过唐先生巧手施法,她只准备着麻翻玉摧红的,到最后,却发现不小心把我毒死了!”
唐虎杖沉声道,“很可惜,这时候江南第一大才子出现了。”
唐寅不请而至,经过与查心桐的对话,内幕由此揭开,既然是查心桐开了口,本来要毒死玉摧红的唐虎杖,反过来要解毒救人。
“黄泉路上,差点要麻烦到唐先生送我这最后一程。”玉摧红淡然一笑,道,“我们俩,有那么深的仇吗?”
唐虎杖沉吟了良久,才道,“你……贪婪!”
玉摧红道,“这……全因为秦宛儿?”
唐虎杖沉默着,身子却在发抖。
玉摧红只能哭笑不得了,因为有求于他,秦宛儿近段时间表现得有些过分热情,就这,也能惹得这呆子醋海兴波?
为什么爱情总是会使人变得猜疑妒忌?
唐虎杖喃喃道,“你有那么多知己,还要跟我争。”
玉摧红苦笑道,“我说圣女不是我的菜,你信吗?”
唐虎杖眼中一亮,又黯淡了。
“精诚所至,金石为开。”玉摧红手拍床板,大声道,“喜欢一个女孩子你就大胆去追,用心去陪,多受几次冷落又有何妨?你堂堂川中唐门第一圣手,难道连这点勇气都没有吗?”
“勇气,勇气……”
唐虎杖一步一步地向门外退去,木门“啪”的一响,只有他狂奔而去的脚步声。
这几天的事情实在太复杂了,玉摧红乏了,只觉眼皮越来越重。
恍惚中,依旧过得很长而艰苦,他如此的虚弱,居然立刻就睡着了。
迷迷糊糊中。他仿佛听见海风的呜咽,孤独的椰子树,还有那模糊的背影。
一只冰冷的手掌擦过他颈部动脉,汗透重衣!
残灯之下,查心桐的脸显得有些惨白。
她用一方丝帕擦拭着玉摧红额头的冷汗,很轻很慢也很温柔,就象是擦拭着自己最珍贵的首饰。
玉摧红痴痴地看着她。
她却将那帕子叠整齐,小心地藏进袖管。
此时,玉摧红的肚子“咕咕”地响了起来,所以,他不好意思地笑了,“我,饿了。”
他在床上躺了三天,确实应该很饿很饿了,查心桐静静地看着他。
玉摧红故意动作夸张地吞咽着口水,边想边道,“咸水鸭,桂花鸭,烤鸭,烧鸭……我感觉自己现在一口就能吞下半只!”
“就不想喝酒了吗?”
玉摧红是个无酒不欢的人,这本是查心桐最想问的一句话,可是她不敢问。
又是一阵风吹过来,玉摧红忽然道,“妳……能不能说说话?”
他的声音虽然很轻,查心桐却还是吃了一惊。
她想不到他会主动问她,,她也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些什么。
事情闹成这个样子,她又能说什么?
玉摧红喃喃道,“随便妳说什么,只要你说……骂我也可以。”他们实在已沉默了太久,这种沉默简直可以令人发疯。
查心桐摆弄着裙角,站起身却又坐了下来。
玉摧红道,“妳本该有很多话说的,为什么不说?”
查心桐终于轻轻吐出口气,嚅嚅道,“我……我正在想……”
玉摧红道,“想什么?”
查心桐沉吟片刻,道,“加了料的女儿红到底是什么味道?”
玉摧红道,“应该比妳的胭脂更甘甜。”
查心桐的俏面微微一红,嗔道,“你……又没有尝过。”
玉摧红笑道,“我虽然没尝过,却可以一个人偷偷地想。”
他脸上还是没有表情,可是眼睛却在不停地跳动。
查心桐道,“如果……上面有穿肠的毒药呢?”
玉摧红道,“只要是妳给的……我就毫不犹豫地喝下去。”
“哎。”
又一阵,吹熄了房间中最后一丝光亮。
查心桐的低呼声竟然如同呻吟。
玉摧红感觉到黑暗一阵无比安详甜蜜的黑暗,拥抱住他。
就在他开始觉得冷的时候,忽然又发现一个温软的身体直扑入他怀里。
他勉强张开眼睛,就看见了查心桐的眼睛。
她象蔓藤缠树一样紧紧地包围着他,整个人都在紧张得发抖。
一种谁也无法形容的颤抖。
“唐虎杖並没有为你解毒。”查心桐的声音如同梦呓。
“我知道。”玉摧红道。
“所以我陪着红哥哥服了一样的毒药。”查心桐道。
“妳……怎么这么傻。”玉摧红道。
“不要,不要,”查心桐的身子变得更加滚烫,她呻吟道,“叫我心桐妹妹,快,快!”
“心桐妹妹。”玉摧红道。
“红哥哥。”查心桐抽泣道。
三十年的孽缘,十年的错过。
多么相爱的两个人,造化却作弄了他们一次又一次。
如今,红哥哥己经成了无行浪子,而心桐妹妹也成了飘伶的弃妇。
终究还是爆发了。
醉人的呻吟,醉人的倾诉,醉人的拥抱…
玉摧红没有拒绝,不忍推拒,甚至也有些不愿拒绝。
这火一般的热情,也同样燃烧了他。
这莫非是梦?
两个身中奇毒,随时就要死去的人儿,就当它是梦又有何妨!
这个阴暗的斗室,两颗寂寞的心灵,就算做了这场梦又有何妨?(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