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已渐稀,夜已将尽。
灰漾漾的夜色中,东方又出现了曙色。曙色带给人们的,本应该是光明,欢乐和希望。
铁无双呆呆地坐在厅房中,房间早已经收拾一新,窗纸上贴着火红的“囍”字,地上铺着大红色的毡毯,床上挂着红艳艳的幔帐,连上面红底锈金凤的锦被也是崭新的。
铁无双茫然地望着这一切,眼中有一丝感伤,有一丝哀愁,还有一些凄凉。
玉摧红不知何时已经进了门,他却在凝注着窗外无尽的夜色。
“这是我为查战和依依姑娘精心准备的新房。”铁无双自语道。
连瞎子都能看出,这是新婚之房,玉摧红不是瞎子。
“可惜,不但查战拒绝了,连依依姑娘也没进来看过一眼。”铁无双沮丧道。
玉摧红默默地点了点头。
“他们不够相爱吗?”铁无双道。
一别千里之外,没有爱到深处,三年的等待怎么捱得下来?柳依依不但爱了,而且爱到了极至。
“为什么,曾经相爱的人最后就不能在一起呢?”铁无双自语道。
“因为你!”玉摧红脸上变得少有的严肃。
“铁大爷苦心撮合他们的好事还有错了?”铁无双大眼一瞪道。
“查战人品怎样?”玉摧红忽然问道。
铁无双掳了查战这阵子,与他日夜相处,倒也没太注意,回想查战表现出的隐忍,大度和真诚,铁无双不由一竖拇指,道,“不同于其它姓查的,他有血性,真汉子!”
“他本来就是一个铁骨铮铮的大明军人。”玉摧红道。
“结婚跟军人这身份又无抵触……”铁无双道。
“想让查战这个人结婚,谁开口最顶用?”玉摧红道。
“老爵爷查钺,他爹呀。”铁无双道。
“错,因为查钺是他的主帅。”玉摧红道。
铁无双登时醒悟,军人以服从主帅命令为天职,查钺一旦发出军令,别说是查战结婚,就是让他死,他也只能无条件地服从。
“查战此番南下,本身就有他不可示人的秘密,在这整个计划中,他与柳依依的那段情,是根本不被考虑的。”玉摧红道。
“而我从中横插上这一杠,更加引起他做为军人的警觉?”铁无双道。
“所以,这场代为安排的婚礼,在你眼中是蜜糖,在一个有特殊使命的军人眼中,却是致命的毒药!”玉摧红叹道。
“所以,心生反感的他故意找茬马跟依依姑娘撕破脸,让我的计划全部落空。”铁无双道。
“婚姻,本来是他们两个人之间的事情,这一次,你确实显得太多事了。”玉摧红大不客气道。
晨风吹来的时候,灰色的晨雾刚刚自渡边的桃树林中冉冉升起。
“查战这条线,还要跟下去吗?”铁无双有些沮丧道。
“在不伤害他个人的情况下仍然要跟。”玉摧红道。
“谁……可以伤害?”铁无双道。
“岳增,十五卫,这两个人之中……随你选。”玉摧红说完,轻轻掠上围墙,空中一扭身,便象落叶一般飘飞出去。
这时,满天的星星已经消失在迷雾之中。
天亮了,灯里的油已燃尽,灯蕊的青烟就和晨雾一样冉冉上升,桃叶渡依旧一片死寂。
铁无双就这样地枯坐了一夜。
一夜未眠,本就已够令人消瘦了,怎能不令人憔悴呢?
他眼角的皱纹,一夜之间仿佛又多出了些。
晨雾中的丁香看来更加冷艳,更加凄凉。
依依姑娘此时的心境是否和这丁香一样冷艳,凄凉?
……
漫漫的长夜已经过去,东方现出一轮红日,照得秦淮河上金光万道,奇丽壮观。
一个浑身雪白的胖子,尽量放松四肢,半沉半浮的随着河水漂流,若不是看见他偶尔伸头换口气,很容易让人误会成是一只暴死的**。
莫非有人溺水了?
岸边停泊的一只小船见了,下速下水,利箭一般地向那人靠拢过去。
好容易凑到近前,却不见了水中人的影子,船主正在四下搜寻,一个白胖的身子从水中窜出来,窜上了小船,船主骇极大呼,就像是忽然看见鬼一样。
只穿一条短裤的胖子笑嘻嘻地戴上眼镜,夸张地拍手笑道,“早安,小张三。”
张三吃惊的看着祝枝山,连嘴唇都吓白了,道,“祝先生,这么早就起来练习晨泳?”
祝枝山摇头道,“祝某的画舫被人恶意凿沉,已经溺水而亡,我是来找替死鬼的。”
张三忍住好笑递给他一条干毛巾,道,“你这好脾气,不可能让人想杀你。”
祝枝山擦擦脸上水渍,道,“张三兄弟一语中的,被凿穿的是祝某的画舫,得罪人的却是祝某的朋友。”
祝枝山生性乐天,广结善缘,又不小气,人送雅号“秦淮河歌女之友”,大家心疼他尚且不及,谁会舍得去凿沉他的船?
张三眼珠一转,拍手笑道,“唐寅?最会得罪人的一定是他这小子。”
祝枝山诧异道,“大头儿子的名声有这么坏?”
张三看看四周无人,小声道,“
依栏何故笑嘻嘻,
笑我寒如破布衣。
锦绣空包驴马骨,
这人骑来那人骑!
他写的这首诗,你还记得吧。”
祝枝山听得脸色一惨,道,“这诗写得太过,以后再莫提了。”
张三将嘴巴一扁,道,“姐妹们从姑苏城回来了几天,便泼口大骂了这小子几天。”
祝枝山知道,唐寅如今与歌女界结下梁子全因为十五卫从中挑拨,只是此时还不是解释的时候,叹道,“这一次,却是因为首辅之女杨千金!”
张三倒吸一口凉气,哆嗦道,“杨妙蓉?”
祝枝山道,“杨大小姐有这么可怕吗?”
张三摇头叹道,“大家都说你媳妇(岳珊珊)是母老虎,到了这位杨妙蓉面前,她顶对也只能算是一只泼辣的小野猫。”
张三也不把祝枝山当作外人,便将杨妙蓉星夜追击燕归云,为了灭杀负心燕少,直接用官船撞碎他的宝贝小船一事又重述一遍。
祝枝山闻声咋舌道,“这便怪不得了。”
张三道,“什么情况?”
祝枝山苦声道,“此次杨千金参加花魅争艳,背后的金主是北京“大通宝号”,唐寅作为六大评委之一,先被金主找到,以重金行贿,直接索取奖项。”
张三笑道,“他们这次还真是找错人了,唐寅的臭性情比茅坑里的石头还要臭,他最讨厌的就是高官,巨商!”
祝枝山点头道,“大头儿子得罪完了人,又溜到我的画舫上喝酒睡大觉……”
张三道,“于是,北京“大通宝号”的一怒之下,凿穿船底,准备让江南两大才子一起去河底喂王八……!”
此计本来够毒,只是出此毒招的毕竟是北方人,他忽略了一个最大的重点,祝枝山与唐寅都是出生在江南水乡,没学会走路之前便先会游水了!
张三四处看看,道,“唐寅呢?”
小船终于靠岸。
祝枝山已累得精疲力竭,像死人一般躺在河滩上,有气无力道,“谁知道呢,张三兄弟,帮我去讨套衣衫来,老祝先遮遮羞。”(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