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细细说来,张德看我的眼神多加了几分猜疑。
“你怎能确定医仙老鬼会收留王爷一家?”
“医仙老鬼和娇娘无所出,对孩子喜欢的紧,在这个问题上你放一百个心就是。”
张德接过帕子,低头想了想,叠整齐后塞进怀里。
“西门瑟儿,为什么要帮王爷?”他还是不放心,最后问出口。
“还债。”
张德苦涩一笑,拱拳向我行礼,这也是自打相见他头一次对我行礼。等连他的背影也消失不见后,我才重重吁出口气。
用晚膳前,张德偷偷跟我耳语,通知我已经派人追上凤卿漪,那南宫正这边也要越早行事越好。
可他的倔脾气上来,一点也不会输给凤卿漪,对个抱着必死之心的人来说,劝解毫无用处,还是硬来比较实在。
所以我们一致同意,在南宫正饭菜里下药,再由张德趁着今晚夜黑风高带他逃离此处。
“可外面处处都有宫里派来的奸细,怎么能逃出去?”张德担心说道。
“放心,等南宫正一睡下,我就火烧梁王府,你们换上奴仆的衣裳,趁乱跑出去。”
张德又盯着我瞧,眼神中竟出现崇拜之色。
“好计谋,难怪王爷之前总是说世间奇女子全让他碰上了。”
“他向你提起过我?”我追问,有些不解。
“偶尔,但说的不多。王爷有时候会用叶片吹奏曲子,我问是什么,王爷便笑着说是棠梨煎雪,还说是位故人。”
张德说完,端着饭菜离开了,不知怎么,他的那番话竟搅起我心底千层浪。
若不是亲眼看到凤卿漪离开后他有多难过,怕是会信了他为逼走亲人编造出的那些话。
用过晚膳后,南宫正懒懒斜靠在榻上,房中炉火烧的旺,他前襟大开,露出结实的胸膛。身上的伤已经结痂脱落,露出粉红色的疤痕,仍旧触目惊心。
我坐在榻前圆凳上念书,他眼神渐渐变得游离,显然药效已经开始发作。
“王爷,王爷?”
试探叫了两声,并无回应,正当我起身去叫张德时,他忽然开口。
“书还没念完,是要偷懒去吗?”一半宠溺,一半玩笑,他阖眼说道。
刚离开圆凳的屁股赶紧落下,装模作样拿着书继续往下念。
“别念了,像是念经,唱歌给我听吧。”
“王爷想听什么?”
“棠梨煎雪。”他唇角染上笑意,说的理所当然。
“你还记得?”故意问道,听张德说起棠梨煎雪后,我还半信半疑。
“嗯,本想还为你伴奏,可眼下隆冬,没有棠梨叶子可以用了。”他叹息,掺杂着惋惜。如此深情出现在一个高傲之人脸上,只会让人觉得心疼。
“不碍事,等明年开春草木泛绿,你再为我伴奏。”我开口安慰,却忘了他是一心念死之人,怎会还有明年春天?
他稍费些气力睁开双眸,温柔的看向我,双唇微启,缓缓道来。“若有来生,我定会再用棠梨叶片为你伴奏。”
来生?我到底错过了什么?他不该是恨我的吗,为何会许给我来生之约?
“当年为何要用太子之位去换我性命,你该后悔的,或是恨透了我才对。”这个盘踞在心上许久的疑问,终于在此时问出口,或许只有在他神智渐渐涣散的现在,我才敢问。
“我们拜过天地,你是我的亲人,我本该护你。”
“可当时我有了别人的孩子,你也不在乎?”没有哪个男人会不在乎这种事,我是他的亲人,他怎能说的这么理所当然?
“我的小瑟瑟就是小瑟瑟,其他的我统统不管。”
“你对凤卿漪说的那些都是假的,对不对?那只是你逼她离开而编造的谎言。你该是恨我的,我骗了你,你怎么会不恨我?”世上怕是没有一个人向我这般,盼着人来恨自己。可谁又能明白,世上最难还的债,最让人无力招架的竟是情债。
“真真假假谁又分得清,快唱歌吧,我想听了。”
他强撑着快要胶合的眼皮,笑着催促道。
我清清嗓子,轻声吟唱,自从上次被烟呛的失声,嗓音便再也便不会之前的清亮通透,像是谁在哭泣,倍感凄凉。
“旧岁采得枝头细雪
今朝飘落胭脂梨叶
轻挼草色二三入卷?
细呷春酒淡始觉甜?
早春暮春酒暖花深?
便好似一生心事只得一人来解”
与他相识的一幕幕伴着我凄凉歌声在眼前重现,从太子府到皇宫,又从皇宫到梁王府。兜兜转转,经历了这些事,他从未问过我是在何时跟了阿胤,说了狠话可最后也不曾伤我半分。
南宫正啊南宫正,你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喂,叫你半天也不答应,王爷睡了没?”
张德忽然从后面蹿出来,吓了我一跳。
“怎么哭了?王爷没事吧?”张德忙上前试探南宫正鼻息,恐是怕我又动了什么手脚。
“王爷睡下了,你快帮他更换衣物,半柱香后我先烧偏殿,等周围住的百姓察觉都赶来救火后,你再背着王爷从后门逃走。”
我抹抹眼泪,从屏风上拿起灰黑色男子棉斗篷披在身上,匆忙往外面走去。
“西门瑟儿!”
张德在背后大叫,我停住脚步,转身看他。
“我替王爷谢过你了!”
我了然一笑,推开门投入茫茫夜色中……
行动异常顺利,大火烧了三天三夜,将富丽堂皇的梁王府化为灰烬。有好心百姓将我收留,每餐吃的虽然简陋,但却无比安心。
这就是南宫正口中说的太平日子,只要心太平了,不管身处何地都是一世长安。
三日后,阿胤来了,大张旗鼓收回这块富饶的土地,然后在茫茫人海中寻到我。当众人的面,他仍旧唤我娘娘,我不接受也不拒绝,冷冷看着他们如同台上唱大戏的戏子,不知道粉墨登场华丽落幕后,又会怎样。
三日后,我重回京都皇城,这里冷的很,没走一步,都觉得寒意从脚底渗进骨缝,袭遍全身,而所经之处,依稀能看到屠宫时倒在血泊中的宫人,瞪大双眼,就这么看我从他们尸体上踏过。
胃中涌起一阵恶心,我连忙掩嘴压下,走在前面的阿胤转身看过来,鹰般睿智眼眸闪过一丝迟疑,终是没有开口说话,继续带着众人往宫殿走去。
回到寝殿后,几个眼生的宫人帮我更衣沐浴后,车马劳顿疲乏瞬间袭来,斜斜靠在榻上睡了,想着等到天色暗下来,睁眼便能见到阿胤坐在榻前,笑着说念我成狂,这一觉倒也睡得踏实。
“娘娘,殿下派人来催了好几次,时辰快到了,娘娘该起身赴宴了。”
小宫女在耳边轻唤,我皱皱眉头睁开眼来,环视四周不见阿胤身影。
“赴什么宴,我没兴趣。”恼他竟敢不来看我,怒火无处发泄,只好为难可怜的小宫女。
她见我这般,噗通一下跪倒在榻前,哭了出来。“娘娘,奴婢错了,不该扰娘娘清梦,但今儿个是小年夜,按照常理,宫中都会在这天举办家宴。皇后娘娘是戴罪之身,不便出席,各院嫔妃中娘娘品级最高,于情于理都该去的。”(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