轮回的本质是什么?
轮回一定需要阴曹地府,一定需要一个审判一切的‘阎王’吗?
其实不需要的。
云浅十分清楚,她的存在和夫君依旧存在,就是轮回最好的证明。
至于说这些轮回是否是一件好事,云浅觉得应该是,因为她无法脱离这个轮回,只要他还在,自己就总是会在的。
过往的经验让她可以轻而易举想到这一世的结局会是什么样子,实话说……就算是片刻泄露出的记忆,也让她可以准确的预测出名为‘云浅’的女子的结局。
但是没关系,即便这一世的结局是注定的,她依旧期待着下一次的轮回,想要变成让他更喜欢的样子。
云姑娘……大抵就只有这么点追求了吧。
祝平娘说过柳青萝是菟丝子,是缠青藤,是依赖他人直到将对方的养分汲取干净,然后随之一起逝去的存在。
那云浅呢。
巧合的是,她也是这样的存在。
似乎这一世,徐长安身边的因缘总是有和她相似的地方。
羁绊不是什么好的词语,但是用在记忆斑驳的她身上,竟然意外的合适。
云浅偏着头,又觉得有可能不是这样。
这次她不是主动缠上来的,而是他唤自己来的,说不得还会有一个女儿呢……所以,现在断言结局还太早。
但是无论怎么样,云浅都不讨厌轮回……就算徐长安屡次说他不喜欢轮回的概念、不止一次的说只有今生过的有遗憾的人才会寄托于下次轮回。
他讨厌这个概念。
徐长安要的是生于生时,亡于亡刻,遵从自心,尽人之事。
他要的是顺其自然,是‘李知白’,是短暂而又灿烂到即使在永恒生命中也能够牢牢镶嵌、决计不会暗澹的耀眼。
但即便是这样,即便徐长安明确的表示过不喜欢、很不喜欢、云浅还是会觉得她是喜欢‘轮回’的,这是云浅倔强的叛逆。
这是难得的,属于她自己的理解。
因为只要轮回存在,她就总能再一次遇见他,总是能变得让他越来越喜欢。
只要轮回存在,他在一次次的改名中,总是能体会到短暂生命所不能尽数体会的‘体验’……最重要的是,只有轮回存在,徐长安在体会和上一辈子同样的乐趣、吃到和上一世同样口味的点心、遇到和上一次同样的姑娘时……才会有崭新的体验,才会有惊喜,才会带着微笑。
不然的话,经历过无数次的故事。
同样的味道。
几乎相同的姑娘……
他不会喜欢。
时间很久之前就证明了夫君和她不一样,在那样空白循环的时间中,不愿意升华的他注定会是崩溃的。
所以轮回才有必要。
云浅心想就是因为这样,失去记忆对他而言才会是一件好事,而对他是一件好事的话,对云姑娘就该是如此。
以及,抛开对他的好处,轮回本身对云姑娘也有着深刻的意义。
短暂而又灿烂到即使在永恒生命中也牢牢镶嵌、决计不会暗澹的耀眼?
她见识过。
曾经在徐长安还叫做其他的名字的时候,他曾经觉得她是很可怜的人,或者说……几乎在每一次的结尾都是如此。
云浅才不这么想。
夫君给她带来了‘生命’的概念,然后在这永恒生命中烙下几乎不会褪色的瞬间……自己怎么会是可怜的?
想被他怜惜倒是真的。
云姑娘还不明白。
夫君不觉得他可怜,却觉得自己可怜?
她既然见识过那样的耀眼,又如何愿意回到空无一物的世界中,所以……即便每次相见都是时隔多年,哪怕时间失去了意义,她的生命中还是会出现无数这样的耀眼光点。
名为徐长安的少年,早晚也会融入她的生命中,所以只要将生命拉扯的足够长,这些光点就会尽数充斥着她的生命。
名为云浅、不甚聪明的姑娘能够想到的最浪漫的事情……兴许就是这样了。
“……”
云浅抿了抿唇,又觉得自己真的看了他写的太多东西,开始用这些奇怪的思维方式思考问题了。
“云妹妹,你在发什么呆呢?”祝平娘看见云浅垂下眼帘,轻轻唤了她一声,同时说道:“姐姐我用词儿是差了些,妹妹也别往心里去,我以前是上过学的,就是活的太久了……许多事情记不得了。”
“……嗯。”云浅轻轻点头,她盯着祝平娘看了一会儿,觉得注定会出现在夫君身边的姑娘真的很厉害。
应当说祝平娘不愧是有资格和李知白竞争‘正宫’的女子吗。
“祝姐姐,您就别往脸上贴金了。”陆姑娘撇嘴:“我小时候多吃一口你的点心,开茶会喝醉了还会拿出来数落我,一个词儿用错了就说忘了?”
“……你!”祝平娘嘴角抽动。
这个死丫头,在大事上会为自己的面子考虑,相对的,无所谓的小事上,她抓住自己一个失误就会使劲的踩,真是让人又爱又恨。
“少废话。”祝平娘咬牙:“教我文统的先生都埋地下多少年了,长什么样子我都忘了……你和我说这些?”
“我倒是忘了,姐姐您的年岁也不小了。”陆姑娘一愣,随后叹息。
都多大岁数了,还一点也不稳重。
“喂,臭丫头你的眼神很失礼。”
“……对不起,姐姐。”
陆姑娘歉意的微笑。
和一个活了这么大岁数还与小姑娘一样任性的姐姐置气,自己也很不成熟啊。
祝平娘:“……”
嘴角抽搐。
不得不说,祝平娘还是觉得温柔起来的陆丫头有些恶心人。
“忘记了……”云浅听着祝平娘的话,忽然开口:“活的越久,忘记的事情就会越多吗?”
“当然。”祝平娘语气一顿后,一如既往随意地看向窗外那漆黑的天空,无声的笑着:“活的久了,忘记的事情就会越多,你想找那个欠你一杯酒的人,她却以为她早就还了……这就是时间啊,云妹妹,这就是时间。”
这就是时间。
“嗯。”云浅点头。
果然啊,忘却是必然的趋势。
“祝姐姐。”此时,陆姑娘眨了眨大眼睛,忍不住问道:“李仙子曾经欠您一杯酒吗?”
“喂,我的故人就只有阿白是吧。”祝平娘不满的甩开陆姑娘的手。
她虽然除了阿白就没有朋友……但是少时的姐妹还是有的。
“是故人啊,故人……说起来,我把她埋哪里了?糟了!我忘记了。”祝平娘说着,眼角微微抽搐着:“连这种事情都忘了,她大半夜的不会托梦来骂我吧……不过也没关系,我马上就登临乾坤,早就不会做梦啦。”
说完后,祝平娘的表情就从后怕变成了如释重负。
陆姑娘:“……”
一脸的无语,随后捂着脸。
自家这个姐姐啊,总是没个正行。
她没有将祝平娘玩笑般的话语放在心里,但是温梨和云浅却听进去了。
云浅不认为祝平娘需要担心有人托梦,因为这个世界上没有阴曹地府,所以不存在托梦,只有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不然她一个人的时候,怎么从来不会梦见夫君呢?
只有他活着,才会切实出现在云浅的梦里。
至于说日有所思……那东西对云浅没用,只有真实的他出现在梦里才是她的夫君,其他的……哪怕是她想象出来的,也是假象,云浅连看都不会看一眼。
——
“时间吗……”温梨若有所思。
时间,的确是很神秘的东西,她还从未有深切的了解过。
“你就别去想什么时间了,还太早。”祝平娘看到温梨沉思,提醒她:“那不是什么好玩意。”
“不是什么好……?”温梨一怔。
却听祝平娘指着自己的脸。
“看姐姐我,还看不出来吗?”
祝平娘摇晃着青葱般的手指:“曾经的我什么样子,你大抵是知道的吧,再看看现在,妥妥一个出卖色相的坏女人,站街角的那种……”
祝平娘目光灼灼,笑意盈盈。
“这样的我,还不能证明……时间可怕吗?”
温梨:“……”
“祝姐姐,您这是自己不检点,赖给时间做什么。”陆姑娘叹气。
“你管我呢。”
听着祝平娘的俏皮话,一旁的温梨有些沉默。
尽管她已经知道祝桐君祝前辈已经不再是山巅上的一抹雪梅了,但是看到她堕落至此,温梨也隐约察觉到了时间的‘残酷’和‘残忍’。
听师父说,曾经的祝桐君是比她还要少言冷语的,是高傲优雅的九霄上仙,是让任何人看一眼就会自惭形秽的,更是……不知道多少人心中一抹放不下的晶莹。
反正,师父提起当今修仙界有不少人都喜欢祝平娘的时候,嘴角带着玩味的笑容……那笑容,让温梨大概能够猜到师父肯定知道谁还在恋慕着祝平娘。
温梨当时有猜测过会是谁,应当是……玄剑司的那位宗主。
司空列宿。
是祝前辈刚刚提起的那个司空镜的父亲吧。
温梨本不会记得这种事情,但是正巧刚刚祝平娘提醒了她有这么一号人,才让她回忆起来了。
至于说她为什么知道师父提起的一定是玄剑司的宗主,原因只是因为她师父遭遇过‘情商’,对于全天下的男人都十分厌恶,有且只有玄剑司的宗主因为往昔同队的情分,还能说上几句话……
所以,能够让师父用调笑的语气提起一个男人,就只有这个可能。
温梨盯着祝平娘看了一会儿,在想一件事。
祝前辈知道玄剑司的宗主……喜欢她吗?
罢了。
和她没什么关系,也是记起了徐长安早晚会和玄剑司打交道,所以温梨才会思考玄剑司的同时发散思维,至于说祝平娘的情感经历,她其实没什么兴趣。
奇怪。
天底下似乎所有人都知道司空列宿最倾慕的人是祝桐君。
李知白知道。
温梨的师父知道。
陆姑娘也有准到离奇的第六感。
就连司空镜……屡次看见父亲那无奈的眼神,大抵也猜到了什么。
只有当事人一无所知。
不过,玩笑归玩笑,温梨承认时间很可怕这一点,因为的确是时间的流逝让祝桐君变成祝平娘的,不然假如时间定格,她就会永远保持最好的年华。
说起来,温梨忽然一愣。
如果说祝前辈以往是真正的九霄上仙……
那师父总是说自己和她相像……
自己,以后不会变成这样吧。
温梨眼睫轻轻眨了两下。
温姑娘不会无缘无故的发散思维,可此时她想着祝平娘的变化,就会不自觉的想到这种事情。
祝平娘的道路几乎走到尽头,祝平娘的一切对于她而言都具有借鉴的意义……那么许久之后,自己会不会也变成祝平娘这样?
温梨看着自己身上这一身美丽的长裙。
青楼姑娘给换上的,很合身。
她又看向台下气喘吁吁,香汗淋漓结束了节目的阿青,心想剑舞很新颖、很好看。
花月楼的姑娘是祝平娘的女儿,也就是她的师妹。
所以,做青楼姑娘,兴许没什么不好……
温梨是个很死板认真的人,仔细的思考过后,觉得如果她真的想要做青楼姑娘,就先得把‘大师姐’的身份托付下去。
不然,暮雨峰大师姐怎么能够是一个青楼姑娘呢?
那就不是暮雨峰,而是合欢宗了。
托付的人选?
云师妹?
温梨摇头。
云浅她自己还需要别人照顾,当然不行……所以云浅做不成暮雨峰的大师姐。
师弟倒是个很好的人选,会照顾人、心思细腻,可惜他是个男子。
想到这里,温梨一怔,旋即轻轻揉着眉心。
‘走神了……’
她现在也会去想这些有的没的了、完全没有意义的事情了啊,真是越来越像一个心思杂乱的女人了。
抬起头,温梨对上云浅柔和的视线。
暮雨峰大师姐的身份,等师弟有了女儿,他的女儿,说不定能够胜任呢。
有这样一个柔弱的娘亲,女儿一定会被培养的很有责任心吧。
温梨嘴角勾起了一抹笑容。
她一点不讨厌这样心思斑驳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