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破命离了客栈之时，魁梧的汉子送行至院门外仰头凝视那黑店木匾，神色复杂。
魁梧汉子闷声开口道：“公子，咱这字写得多厚重，比那些读书人写的好多了不是？”不待江破命开口，含义摇摇头继续道，“读书人总舍不得用墨……”
江破命抬起头，看着那木匾上歪扭浓墨“黑店”二字，开口道：“掌柜的开心就好。”
魁梧汉子咧嘴，“怎也换不得！开黑店的命！”
江破命抱拳告别。
一旁的孙小娅瞧着木匾难得没有发笑，两团浓墨牵着的故事笑不得。
两道烟尘渐起，少年与少女身形渐远。
几日里经了村镇荒野，渐近顺平府城，江破命便觉着附近山川皆能从记忆中寻了几分影子，却又好似蒙了纱帐不大清晰。
过了石桥，驱马沿河往上游走了半柱香时间，待一块凸起磨盘大小青石入眼，随手将马系了跟前老柳树，静静坐了大青石盯着河水冰面发呆。
孙小娅是知道江破命是老乞丐捡回去的，也从孙跛子口中知道江破命是从顺平府逃难到临安府。
天寒地冻，姑娘家总不能像江破命一样坐了大青石去，索性紧了大氅环臂站立一旁。
江破命在努力想往事，孙小娅在努力想将来，两人盯着眼前小小冰河发呆。
“这河叫清水河。”江破命突然开口。
孙小娅听江破命突然冒出这么一句，圆眼满是疑惑。
挪了挪身子，江破命继续开口道：“花爷说他就是坐了这石头钓鱼，顺河漂下来木筐好不容易打捞上来一看筐里差点没扔回河里去。”
罕见孙小娅眼神柔和，轻声询问道：“筐里可是你？”
江破命看向孙小娅，苦笑道：“正是。”
无法出言安慰，也无需安慰，一如老花头苦着脸念叨万般皆是命。
伸手触摸冰冷青石，江破命收回手起身，笑道：“回了故地总得怀念一二，师姐莫要笑话我矫情。”
孙小娅甩个白眼，开口道：“你愿怀念就继续怀念，我自不会扰你。”
往事如烟散，少年不宜愁。
江破命展颜笑道：“害师姐染了风寒就罪过大了，还得早些进城投宿才当紧。”
“算你还有良心。”孙小娅翻身上马静等江破命。
前些年一场旱灾，百姓逃的逃死的死，顺平府用好几年的时间缓了过来，城内恢复了些许生气，却也只相当海昌府境内稍大些的城。
街道依旧，临街店铺翻新了些，江破命同孙小娅一路行来也没见得几家光鲜门面。
“这铺子以前是间成衣铺子，那被人称了三娘的掌柜泼得很，不想现在成了当铺……这豆腐店的老板倒有个漂亮姑娘，那些读书的每日买豆腐是假看豆腐西施是真，也不知入了谁家宅门……”
江破命一路絮叨，孙小娅无声随行。
见江破命在一间铺子前驻足，孙小娅抬眼望向牌匾。
“哈……”江破命哈一团白气，“花爷的做木工的地方还没倒，倒是……换了营生……”
孙小娅圆眼翻个白眼，眼见前方不远处有家酒楼门口站了小二揽客，无视江破命径直牵马离了这间棺材铺子。
“我若叹句物是人非也不为过了……”嘟囔一句，江破命牵马追向孙小娅方向。
孙小娅不缺银子，几两银子便解了一路饮食缺憾，又吩咐小二备些酱肉干粮待次日出行携带，小二拿了碎银欢喜而去。
日常功课自不敢落下，各自回屋修习，一夜悄然而过。
次日收拾了行囊，二人牵马出城，江破命回头再望一眼，翻身上马离了这顺平府城。
“也不知其他人是否到了历城，若是一路通顺，你我再过六七日左右便能与其他人汇合。”江破命觉着一路有些平静，只希望一路平安。
“姑奶奶做饵引了众人视线，若是比姑奶奶晚到了历城，见面非教训他们一番！”孙小娅扬了马鞭，江破命都替孙家众小辈担心几分。
出了顺平府地界，林木渐稀，杂生的灌木留了一丛丛枯枝立于寒风，二人早已将见面裹了严实，再有斗笠遮了风沙尘土，倒也不惧这寒冬时节。
“我刚问了路人，还是三十多里，明日便能到了历城。”孙小娅摘了斗笠，解了头上头巾，发丝散乱，再也没有孙家之时那精致发髻。
江破命本以为孙小娅吃不消这路途辛苦，一路行来却不见这丫头喊了苦累，心里不禁高看了这丫头几分。
见孙小娅嘴上都干裂了口子，江破命顺手拎了茶壶递水过去，孙小娅双手捂了茶碗抿一口却舍不得放下这暖手的物什。
江破命回想孙跛子交代，开口道：“明日汇合休息一晚，过后大家尽快前往西康府，以防万一。”
“万一？没有万一！陛下对海昌府之事处理颇有不满，他孙跛子以为他三家抗衡得了大势，这几日可安排了人去拦截？”浓眉男子端坐屋内正位，询问下首儒生打扮男子。
儒生打扮男子缓缓开口道：“向管事放心，前几日得了六扇门消息，便已飞鸽传书通知南宁府，那边由索命无常罗章出手，孙家几个小辈逃不了。”
向管事浓眉微拧，开口道：“徐帮主，朝廷吩咐，你还得上心些，莫要出了差错，你得知道这长丰帮是哪位贵人的。”
儒生打扮男子正是长丰帮帮主，听闻向管事言语，忙拱手行礼举过头顶回应道：“向管事放心，朝廷所命，长丰帮定竭力而为！”
于是，江破命眺望远处那座历城叹口气，苦笑道：“小娅师姐，又有人拦路了。”
十多个汉子从路旁蹿出堵了道路。
林木茂密，果然是个打劫好地段。
“孙家小儿，让爷爷们一顿好等，快些下马受死！”
江破命自马上打量一番，众人皆粗布袄子裹了严实，手持了横刀满脸凶色，颇为符合说书人故事里的悍匪角色。
低声交流几句，江破命拔刀出鞘，猛夹马腹，一声嘶鸣马匹奔驰，孙小娅紧随其后，二人纵马向拦路的汉子们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