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江州城补给了一番之后,李汗青便又带着亲卫营横渡长江,然后快马加鞭,直奔江州下游的第一座城池——枳县县城去了。
枳县,坐落在长江与乌江的交汇处,南邻涪陵,背靠方斗山和大娄山,正是巴郡进入牂柯郡的门户,战略地位十分险要。
在李汗青的计划中,枳县绝对不容有失,否则,即便汉军的水师一头扎进了他布下的大网中,也可以沿乌江而下遁入牂柯郡。
而牂柯郡地处高原,境内多山、多丘陵,地无三尺平、天无三日晴,一旦让汉军的水师遁入其中,再挥师追击可就不容易了。
黄巾军入主枳县已有月余,新任县令已从汉中赶来,却是李汗青在稚衡岭时派驻到稚西各村寨的宣传人员之一——庞玉。
庞玉,字子雅,追随波才起事之前也算是个读书人,只是出身贫寒,就连饭都吃不起了,就更别说拿钱买官了,心灰意冷之下,把心一横就跟着波才闹起了黄巾。
起事之后,他在彭辉麾下做了主薄,但当日在葫芦谷伏击孙坚部时丢了一条胳膊,身受重伤,还是李汗青把他从尸骸堆里背出来的,后来李汗青留守稚衡岭时向稚西各村寨选派了一批宣传人员,其中就有刚刚伤愈不久的他。
而率部驻守枳县的将领,正是带着李汗青走出新丰裕的彭秀。
当然,那时的李汗青并不是现在的李汗青,而是生活困顿的新丰里少年——李裕!
不过,在彭秀的新里,李汗青就是李裕,就是他彭秀从新丰里带出来的小兄弟,只是,这个小兄弟的本事太大了,只是短短几个月时间就让他彭秀不敢高攀了。
是的,自从离了长社,他就刻意保持着与李汗青的距离,生怕跟李汗青走得太近了会招来些流言蜚语。
自那以后,他一路拼杀,凭着军功一路升迁到了如今的军侯,虽然比起李汗青的成就还是差得太远,但这个军侯他当得无愧于心。
凭着自己的本事一路走到了现在,他自认没有给李汗青丢脸,没有给那些战死在葫芦谷里的新丰里兄弟们丢脸!
听闻李汗青到了枳县,他连忙跟着庞玉一起来迎,但见了李汗青依旧刻意保持着距离,“末将彭秀,见过大帅!”
而庞玉的表现却要热情得多了,“下官庞玉,见过大帅,大帅一路劳顿……”
李汗青笑着冲他们摆了摆手,“战事紧迫,就不要客套了。前面带路,先进城!”
“是!”
彭秀、庞玉齐齐一礼,随即便转身带路去了。
李汗青一抖马缰,带着亲卫营千余铁骑缓缓跟了上去,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随口问了一句,“彭大哥,你部的司徒呢?”
在黄巾军中,各级司徒的地位与主官是等同的,眼下彭秀来城外迎自己了,那司徒应该不该缺席的才对啊!
难道是城中出了事?
彭秀被李汗青那声“彭大哥”叫得不由一怔,随即便是精神一振,“昨日接到你的命令之后,我和孙虎便募集了一批新兵,孙虎此刻正在给那些新兵上课。”
根据李汗青定下的规矩,各军在战时若有需要可以扩编一到两个营。
但李汗青听罢却皱了皱眉,“匆忙之间,你们能从哪里去募集新兵?”
攻下巴郡已有月余,战俘早已处置完毕,可以收编的已经收编,余者要么是被送去修路了,要么就是被遣散了,这么算来,彭秀和孙虎招募的这批新兵只怕都是本地的青壮,根本就没有上过战场,用处不大,反倒会徒增伤亡!
这是他不愿意看到的,所以,当初让马相去攻蜀郡时,他特意交代过马相:不可裹挟百姓!
彭秀虽然李汗青的表情,却也知道李汗青的脾性,连忙解释,“大帅请放心,我们绝对没有强征百姓!前日,汉军自荆州西进的消息在我县传开后,便有县中豪杰前来投军,说是愿与我军共抗汉军。当时,不知大帅的决断,我和孙虎便没有答应他们,直到昨日得了大帅的命令……”
说着,彭秀稍一犹豫,这才硬着头皮补了一句,“汉军来势汹汹,而我部只有五百步骑,想要死守枳县……太难了啊!”
闻言,一旁的庞玉连忙也劝了一句,“大帅,下官以为……这是好事啊!若非我军入主枳县之后多有善举,枳县百姓又如何肯主动前来请战?”
庞玉这话倒也实在,黄巾军攻取巴郡之后在治下各县惩不义、济贫苦,又尽力助百姓备耕,与汉廷官吏昔日的种种作为简直就是天壤之别,能赢得百姓的衷心拥护,一点儿也不奇怪!
不过,李汗青还是摇头,“能赢得百姓的拥护固然是好事,只是,这些百姓从未上过战场,而战事紧迫也来不及仔细训练他们……这不是拖着他们去送死吗?”
一听这话,庞玉恍然,顿时精神一振,笑着解释起来,“大帅有所不知,彭军侯和孙司徒招募的是賨人!”
李汗青微微一愣,不禁有些狐疑,“賨人?”
他还真没有听说过賨人,但是,听庞玉的口气,这賨人好似有些不寻常啊!
不待庞玉搭话,彭秀便解释了起来,“賨人以前是汉昌、宕渠一带的蛮夷,也叫板盾蛮,骁勇善战,曾经还助汉高祖征战过天下……这些賨人是天生的战士!”
闻言,李汗青不禁暗自有些诧异:巴郡竟然还有这么一支少数民族,我以前咋就没听说过!
这时,庞玉连忙又补了一句,“汉高祖定鼎天下之后并未厚待这些賨人,賨人又因性烈好斗为巴郡的世家大族所不容,如今賨人流落巴东,只能择大山河泽而居,以狩猎、捕鱼为生,备受欺压,所以,我军入主巴东后实施的政策颇得他们的拥护。”
闻言,李汗青顿时恍然,笑着点了点头,“倒也是,谁受益谁拥护嘛!”
纵观历朝历代,掌权者实施的各项政策都代表着利益的倾斜,所以,受益的人会大力拥护,被压榨的人也会尽力抵制。
而黄巾军实施的各项政策都向贫苦百姓的,自然能得到了賨人的拥护。
只是,紧随李汗青身后的鞠义有些狐疑地插了一句,“如此说来,賨人已经被压迫了数百年……还能如当初那般英勇善战?”
闻言,杨勇等人脸上不禁也有了些狐疑之色。
庞玉却是微微一笑,“若賨人已经丧失了英勇善战的秉性,又怎会一直被巴郡的世家大族所忌惮,被排挤、欺压到了现在?”
闻言,鞠义等人无言以驳,李汗青却颇为赞赏,“好!先带本帅去看看那些被世家大族排挤、欺压了数百年却依旧胆气不丧的賨人……”
在他看来,一个民族最重要的不是拥有多少财富、拥有多么辉煌的成就,而是不屈的精神!
李汗青开了口,彭秀和庞玉自然不敢怠慢,进城之后便径直带着李汗青去了东门附近的一处校场。
夕阳下,一个身着甲胄的青年将领正站在点将台上口若悬河地讲着什么,说到激动处还会忍不住抬起手一通比划。
点将台下,约莫五六百号身着左衽披散着长发的男子在校场上盘膝而坐,尽皆一脸肃然之色。
李汗青走进校场,只远远地看了一眼,便皱起了眉头,“他们怎地连鞋都没有?”
虽然离得不近,但他的目力远超常人,只一眼便发现许多賨人竟然都打着赤脚。
彭秀连忙解释,“前番缴获的甲胄已经上缴给了后勤处,而且只有百余套,眼下后勤处的人已经到江州兵仗库申领去了……”
李汗青自然不是这个意思,连忙摆了摆手,“我的天意思是……我军入主枳县已有月余,他们竟然还是穷得连鞋都穿不起?”
这年头,穿不起鞋的穷人自然不罕见,但是,在他李汗青的治下绝对不该有连鞋都穿不起都穷人啊!
彭秀恍然,连忙解释,“那倒不是,只是,賨人的装扮向来如此,披头散发,露着胳膊,赤着脚……想是苦日子过惯了,一时间很难改过来……”
只是,彭秀的话还没有说完,盘膝坐在地上的五六百号賨人突然就呼啦啦地站了起来,随即轰然一声齐呼,“是……”
五六百号賨人的齐呼声冲天而起,震动四野,颇有些狂野气息。
李汗青听得精神一振,只是,不待他开口,便见那些賨人突然纷纷擎起刀枪弓弩动了起来。
见状,一旁的彭秀连忙解释,“大帅,这是賨人的战舞!”
“军侯……”
他话音刚落,便有一员小将匆匆而来,到了近前才发现李汗青也在场,慌忙便冲李汗青抱拳一礼,“末将郑双,见过大帅!”
李汗青展颜一笑,“无须多礼,正事要紧。”
郑双这才又冲彭秀抱拳一礼,神色凝重,“军侯,那蔡家、苟家和罗家果然在密谋反叛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