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来没有见过这种吃法。”
法诺拿着半块没咬过的苹果派,愣愣地看着前方,“这家伙真的是人类么?”
“难说。”
橘猫嘴里的小鱼干掉了下去,语气里生出几分同情,“但他一定饿了很久。”
酒馆中央空出了一条长桌,上面摆满了热烘烘的干酪、烤得焦黄的小鸡腿、厚实油亮的大块煎肉排、大桶黑莓甜果子酒、洋芋和煎鱼齐舞的舍丽派、腊肠与猪杂交融的盎格鲁浓汤、还有散发着麦子香甜的烘烤面包,以及长桌中央最具威慑力的一整只烤羊!
但即便是如此丰盛的大餐,似乎也难以满足那位坐在长桌旁的神秘战士。
他也不摘面甲,将扛着的那杆长条状事物往脚边一搁,就投入到面前的豪华盛宴之中。
他应当是饿极了。
看到战士的吃相后,所有客人心里都不由自主地冒出这个念头。
只见他先把四根烤小鸡腿一并塞进嘴里,面甲下传来“嘎巴嘎巴”地咀嚼响动,连骨头都不吐,就咕噜一声咽了下去,令所有人不由为之咂舌。
然而这只是暴风雨来临的前奏。
战士似乎被这道开胃小菜激发了食欲,他抬脚蹬上桌边的酒桶,双手齐动,左手端着的大盆浓汤还未饮尽,右手就抓起五六片面包塞进面甲下,紧接着干脆就抱起那只烤全羊,埋头啃了起来!
酒馆中短暂地陷入寂静之中,一群北地汉子都被眼前这狂放凶猛的进食景象唬得目瞪口呆。
“祖母在上俺他妈的可从没见过这种吃法”
格温听到坐在附近桌边的一个男人说了句脏话,连连惊叹,“你看到了么,这家伙吃干酪居然都不切片!整个吃?操,他把那块派整个吞下去了!嚯!徒手撕开整个羊头,好大的力气!”
“他吃羊也不吐骨头啊”
男人的同伴斜举着酒杯,只顾着看重甲战士吃饭,浑然不觉杯子里的酒液已经倾撒而下,打湿了整个左边裤腿。
战士风卷残云一般消灭了外表烤得酥脆的烤羊,最终举起酒桶凑在嘴边,在众人震撼的目光下痛饮甜果酒,直到饮下最后一滴酒水。
“嗝儿”
屋顶的蜡烛吊灯微微晃动,在灰色盔甲上反射出昏黄的光线。
“好吃。”
食客满意地靠在椅背上,看着光溜溜的餐盘做出评价,“很久没有吃过这么美味的北方菜了。”
“多谢款待,这是饭钱,不用找了。”
他拍拍肚子上的盔甲,摸出一把金币放在桌上,扛着那杆长条状事物起身就要离开。
“请等一下!”
酒馆老板突然从柜台后追了出来,“来自帝国的无名勇士,请别急着离开,我有话想问你!”
“想问什么?”
战士转身看向老板,“最好别耽误我的行程。”
他似乎有些不高兴,语气严肃了几分,将近两米的身高配上颇具威慑力的全身重甲,令光头汉子不由后退了几步。
“无意冒犯,尊敬的勇士。”
酒馆老板小心翼翼地说道,“只是你既然从帝国来,能否透露些消息,战争的局势如何了?帝国什么时候能消灭那些异族?”
“我们的国王,洛里森陛下如今又在何处?”
他这话一出,整个酒馆里的客人都激动起来。
“是啊!帝国能赢下这场战争么?”
“说说吧,勇士!和我们讲讲南方的战争局势吧,帝国的巫师和神官大人们是不是已经要打赢了!?”
“洛里森陛下何时才会归来?!他的子民们已经等待太久了!”
看着四周喧嚷的人群,看着他们热切又渴望的目光,战士沉默了。
格温和橘猫等人也沉默了。
看着这些情绪激烈的客人们,格温能感受到他们身上那种强烈的凝聚力和团结意识,以及这个民族那种永不屈服的顽强斗志。这种品质,他也在千年后的海尔辛和反抗军身上见过。
诺曼人永不屈服,他们只会等待,只等反抗的时机到来,便会由零散在各地的点点星火集结成燎原之势!
“我见过洛里森阁下。”
沉默片刻后,战士终于缓缓开口,“他是一位勇武强大的战士,无时无刻不在为收复北地奔走。就在我离开帝国前不久,他还被至高双王选召为从者,统帅暴雪军团。”
“至于帝国”
格温皱眉,他从战士的语气中听到了几分迟疑。
“帝国准备在来年春天发起反攻,我们的军队现在正占据优势”
“砰!”
大门被猛然打开,令战士的话语戛然而止。
一个披着斗篷的男人从大门外飞进了酒馆。
格温下意识抬头,正看到那男人在空中挥舞双手,似乎竭力想要维持身体的平衡。他不幸扯掉了附近客人嘴里的面包,鞋尖还勾到了一瓶果酒。强大的冲击力令瓶子里琥珀色的酒液飞洒而出,泼溅在四周避让不及的顾客身上。
格温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对方在空中划出优美的弧线,一头撞翻了面前的木桌,打飞了桌上的苹果派和煎鱼,翻滚着身子摔在格温脚下。
“老子的鱼干!”
“我的苹果派!”
就在法诺和三问心疼掉在地上的食物时,格温俯身将男人翻了过来,发现他身穿轻质皮革甲胄,胸前戴着一件银色的狼头吊坠。
他脸上布满血污,虽然看上去只有三十多岁,却满头白发,已经昏死过去。
“外面怎么起雾了?”
一个坐在窗边的酒客突然出声,人们向窗外望去,只见酒馆外不知何时出现了一阵大雾,里面泛着些许诡异的紫黑色。
“这雾气看上去有点奇怪。”三问跳进曲的怀里,耳朵耷拉下来,“里面有种让人反感的气息。”
“把这家伙叫醒,问问他怎么回事。”
法诺踢踢躺在地上的白发男人,显然对于苹果派被浪费一事还耿耿于怀。
“喂,醒醒,醒醒。”
格温轻轻拍打男人的脸颊,试着想把对方叫醒,却发现那件银色的狼头吊坠突然剧烈地颤动起来,几乎要从男人胸前蹦出去一般。
“退后。”
来自帝国的无名战士示意身旁的酒馆老板后退,他拎着那杆两米长的条状物站在酒馆大门前,望着街道上紫黑色的雾气,似乎在等待什么。
“咕噜,咕噜。”
雾气中传来某种事物滚动的声音。
三颗守城士兵的脑袋滚了进来。
当看清那三颗双目圆瞪的头颅时,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格温惊得险些蹦起来,法诺握住了腰上的火种,三问炸起浑身毛发,曲则始终如一,冷静地将橘猫抱在怀里。
“有敌人入侵!”
酒馆老板怒吼一声,从柜台下提起两把粗大的钉头锤,酒馆里的其他北地汉子也不甘示弱,或从腰间取下手斧;或从背上拔出阔剑;或从椅子下掏出圆盾和短剑
“敌人在哪儿?我要用斧子砍下他们的头颅!”
“干死他们!”
眨眼间的功夫,之前还在喝酒的客人们就将自己武装起来,锋利的武器在烛火下反射出明晃晃的寒光,这些天生的战士向酒馆外的雾气发出怒吼,用雄浑的咆哮声来彰显自己的无畏与勇气。
“逃吧”
酒馆里突然响起一个虚弱的声音,格温回过头,发现那个白发男人已经醒了过来。他艰难地撑起身子,那双鹰一般的竖瞳里正溢着鲜血,“快逃吧,诺曼同胞们异族邪神的化身已经降临在霜木堡中”
“留在这里只会白白送命”
“异族邪神?”
酒馆老板挥动战锤,“北地儿女无所畏惧!就算是邪神也”
他没能把话说完。
一朵漆黑肉芽钻透了光头汉子的喉管,从肉芽末端绽放出细碎的尖利牙齿,疯狂啃噬着他的脑袋,转瞬间就吞下了大半皮肉,将血淋淋的眼球和骨头暴露在空气中。
不只是老板,酒馆中的十多个酒客身上也钻出了这种诡异的漆黑肉芽,在凄厉的惨叫声中将他们吞吃殆尽,自身则壮大扭曲成种种形貌怪诞的怪物,扑向那些体内没有出现肉芽的诺曼人。
“见鬼!”
白发男人怒骂一声,他从怀里掏出一个玻璃小瓶,张口饮尽其中的黑灰色液体。他紧接着咬紧牙关,面部四周爆发出青色的血管纹路,伤势好像在一瞬间得到了缓解,整个人从地板上跳了起来。
“轰!”
他抬手摆出一个姿势,掌心中放出的冲击波将一头浑身布满鳞甲的怪物炸成碎片,紧接着从地上抄起死去酒客的手斧,顺势砍翻另一只羊角怪物,左手放出火球吞没对方。
“小心!”
就在白发男人大展身手时,格温突然冲了上去,抬腿踹翻一头扑向男人后背的六足大蟒,用力踩断这家伙的后颈,卸下一颗狰狞的蛇头。
“谢谢。”
白发男人甩掉手斧上沾染的血液,转头向格温道谢。等他回身看清格温的面容,眼里突然亮了起来,反手一斧子剁掉刺向格温的爪子。
“你的名字?”
“格温。”
少年后腿蹬地,凌空弹腿踢爆两只肉芽上诞生的透明眼球,落地后架起双拳,“现在可不是相互问候的时机。”
酒馆里还有十多头肉芽蜕变的异形怪物,它们似乎觉得格温和白发男人不好惹,又看到三问和法诺等人的身手,便一齐冲向站在酒馆大门前的重甲战士。
酒馆中亮起一道金色的电光。
格温不由自主地闭上眼,等他再睁开眼时,发现那名战士已经变了姿势,四周散落着怪物尸体的残肢。只见他右臂前举,手里的事物已然解开束缚,露出被隐藏的真容。
那是一杆金色的长枪。
长枪被战士平端在手里,直至前方。枪身长约两米,枪尖被打造成尖锐的叶片形状,左右延伸出野兽爪牙般的金色尖刺,时不时在空气中爆发出一道电光。
“外道邪神异界者”
战士的声音中透着一股隐忍的怒气,“你们既然想抢夺我护送的那件东西,为什么还要对这些普通人下手?”
“你会在意蝼蚁的生死么?”
轻柔诡秘的声音于迷雾中传来,“明明是纯血的长寿种,却自愿戴上人类给予的项圈,就连意志也变得软弱了么?”这嗓音如同丝滑的布帛般滑过耳畔,像是把男女老幼无数人的声音糅合在一起,透着说不出的违和感,陡然化作利刃刺入聆听者的脑海!
“唔!”
格温闷哼一声,不由自主地捂住耳朵,只觉得整个世界都在眼前旋转,好似意识下一刻便要从躯体中剥离。但随即就有一股子热流从心脏涌上头顶,抵消了大脑中剧烈的疼痛感。
但其他人可就没这么好运了。
“砰!砰!砰!”
格温刚睁开眼,就看到剩余几名还活着的酒客的脑袋变大,如同饱胀的肥皂泡一般接连炸开,在酒馆的墙壁和地板上溅起大片红白“颜料”,
他转头看向法诺和三问等人。
“三叔!阿曲!你们没事”
格温愣住了。
法诺呆站在那里,面色惨白,腰间的玻璃球整个炸开,火种在空中消散成点点星火。他面前倒着两具尸体,一具无头猫尸、一具人类的尸体,旁边还丢着块布满裂痕的木头面具。
三问和曲死了。
怎么就死了呢?
格温突然生出一种强烈的不真实感,他无意识地上前几步,蹲在两具尸体旁,只觉得上面的血污分外扎眼。
那只胖乎乎的橘猫,虽然常常为老不尊,嚷嚷着要休假,但在对他的拳术教导上的确认真,称得上是格温走上超凡之路的引导者和指路人,再加上毛茸茸的手感,令格温打心眼里喜欢它、尊敬它。
还有曲,那个神秘的面具人,虽然他的那副面具诡异莫测,但仔细想想,曲也没有做过什么加害自己的事情,一直默默地在队伍里充当打手,闲暇时就抱着三问,是真的喜欢三问啊。
不知不觉间,眼眶里湿润了起来。
“嗡!”
强烈的音爆在身后响起,巨响声瞬间穿破格温的耳膜,令他短暂地陷入失聪中,耳朵里淌下鲜血。
来不及为三问和曲悲伤,格温转身看到:那个持枪战士化作一道巨大的金光,他穿透酒馆的屋顶没入迷雾,与三道不可名状的身影撞击在一起。
他们在大雪纷飞的云层之上战斗,每一击都如同群山碰撞,雷火交击,迸发出刺目的光华,令大雪都随之转向。
身体被人用力晃动,格温才从那遥不可及的战场上收回目光。
他看到白发男人在向自己喊着什么,却不明白对方想表达的意思。法诺也在说话,他和白发男人拽上自己冲出酒馆,沿着布满尸体的街道奔跑。
他们很快就遇到了同样在街道上奔跑的人群,都在往最高处的教堂方向去。
像是在逃难。
格温突然心生感应,回头望向远处。只见在霜木堡上方的天穹中洒下无数炽烈的雷霆,照亮整座城市,从中爆发出一团耀目的白光,向四周不断扩散,再扩散。
白光湮灭了一切,剥夺格温所有的感官,令他失去对身体的控制,好似坠入无边无际的漆黑深渊,不断向最深处下落。
他死了。
睁眼。
“格温,格温!”
他看到一张熟悉的猫脸,立即瞪大了眼睛。
“你怎么哭了?”
三问蹲在少年胸口,一脸嫌弃,左右围着法诺和曲。
“三叔阿曲你们,我,我们不是死了么?”
格温有些糊涂了,他擦擦眼泪,才发现自己躺在一片积雪中,头顶是茂密的冷杉树丛。
总觉得这一幕有些眼熟。
“还是让我来解释吧,孩子。”
身后传来一道低沉的嗓音,令格温转头看去。
“我是杰若特,来自西方凯尔莫山的猎魔人。”
身披斗篷与甲胄的白发男人站在雪中,对格温点头示意,“和诸位密会的朋友一样,我也是为寻找失落的天基之门而来,却在到达黑森林里的那座小镇后误入这个地方”
他眯起眼睛,望着远处山丘之上的城镇。
“误入这片被诅咒的无尽轮回。”